史铁生,不堪说

史铁生,不堪说
2024年07月22日 12:01 三表

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尤其在不堪说的年代。

(拍摄于2024年7月15日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

7月中旬去到柏林看欧洲杯决赛,入场时于喧闹中见到一个残疾人被朋友们簇拥着。

待到检票口,右手边恰有一条通道是为诸多的「他」开辟的,不由得就想到史铁生了。

余华在一档文化类节目中提及一则趣事——他与莫言、刘震云一起把史铁生扛上火车,跑去沈阳文学院给学生讲课,课后顺便参加了一场校园足球赛。想赢怕输,于是利用学生们的恻隐之心,让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镇守龙门。

史铁生曾说:「我没死,全靠友谊。」

「铁生不在了,铁生不在了。」余华在节目里喃喃自语。

可铁生仍在啊,铁生好着呢。

肉身与精神的分野,是史铁生作品中最重磅的母题,他感叹生命的寂灭是早晚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可人一旦有了圆满不可抵达的困惑和与之同来的思与悟,「我」便不死了。

所以史铁生仍活着。

因着「友谊」,好朋友——时下文学性与流量都在高位的余华先生是他最好的推销员。

而年轻人也重读经典,从史铁生的作品中感受到了超越时代的共振。有数据为证的是,史铁生在抖音上成了最受欢迎的作家,相关短视频累计18.6万个,增长192%,视频总时长增长415%,《我与地坛》位居抖音最受欢迎的名著首位,图书销量同比增长357%。

嘴替、正中眉心,年轻人用最新鲜的词汇描绘他,摘录他笔下的金句妆点自己的窗口。

只要我不断提起你,你就不会被忘记。

这是史铁生在《病隙碎笔》里的思考,恰巧成了被时代验证的谶语。

大数据与算法青睐时尚与鲜活的元素,甚至决定流行的走向,可它又不让经典蒙尘,塞到年轻人手里用于重新解释当下。「让我再看你一眼,从南到北。」这让我一个保守主义者最感到欣慰的地方。

史铁生仍活着,被年轻人追捧,是要问问原因的。

与各位大家解释不同的是,我认为史铁生的思想里有个重要的判定——我们都有病。

他在《病隙碎笔》中写道:「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我们爱而不得,我们欲壑难填,我们被短暂捆缚,我们劳碌不可终日,我们是时代汪洋里的一叶扁舟。

当然,还有一些与生俱来的差异。

当我们都是「残疾人」,再读史铁生的作品便不再是窥视苦难的刻奇,也不至于喟叹肉身的残缺,而是尽数对活着之意义的思索。

《我与地坛》写成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正是人心迷惘,思想动荡的时期,于是一代人从中找到力量。

历史总是合辙押韵的,如今的年轻人再次站到时代的十字路口,迷惘与迷思是一样的,在被原子化的今天,个体往何处去,他们迫切需要找到答案。

他们在更年轻的时候从课本里读过《我与地坛》的节选,值得怀疑的是,可能同我一样,沉醉于文学辞藻的运用,以及拿着放大镜般寻找「中心思想」。

初尝人生百态,顿感力有不逮的年纪再读《我与地坛》,心境与收获大不同。譬如与母亲的羁绊,明白了为什么施加于孩子身上的苦难,到母亲那便是双倍的呢?明白了命运的无常捉弄。明白了人与人的聚散离合。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年假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

史铁生在地坛排解苦闷,观察人世,他看到进一寸的欢喜,也想到失一寸的释然。

《我与地坛》思想建构的重要基础就是——事已至此,又当如何呢?

他说: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

史铁生总是温暖的,又有难得的赤忱。若有人把他的作品当鸡汤读,那就走偏了,实际上他正视自卑,正视欲望,并不试图把理想与情怀拔到圣洁的位置,而是非常悲悯的求一个大众内心安宁的最大公约数——好好活

每次读《秋天的怀念》,我都难过极了。史铁生讲他在苦闷的时候锤击「两条可恨的腿」,母亲便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忍住哭声说:「咱们娘儿两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年轻人重读《我的地坛》是极好的一件事,抖音用算法襄助是一件极好的事。

实际上,我们都需要一个自己的「地坛」。

那是与心灵对话的地方,在时间与空间上。

在家不远处有一个公园,被我引为「地坛」。

我时常在沮丧的时候去走一走,在凉亭里坐一会,身前是人工湖,身后是伴随凤凰传奇起舞的老者。

我带爱的人去听蝉鸣,去赏雪,发长长的语音,抽久久的烟。

史铁生说——除了写作,我还能干什么呢?写作,多是因为看见了人间的残缺,残疾人可谓是近水楼台。

我们都是「残疾人」,不避迷茫,不拒彷徨,不惜破碎,找一个地儿,未必是物理的,听从心流的探索吧。

对了,我更喜欢的是《病隙碎笔》。

写作或者思考的尽头,往往都是谈论神性,史铁生也不例外。

这本书,史铁生用了大量的笔墨描绘他对生命与思想终极归途的思考,愈发真诚了。

当然,我推荐这本书,倒有几分私心在。

史铁生在《病隙碎笔》里警觉的说——不要成为「我们」,因为「我们」有可能是混蛋。

他又说——别想用人类之爱、民族之爱或祖国之爱一类的大词汇去湮灭通常所说的爱情。

最闪烁理性光辉的是——其实我对豪迈从来心存敬意,也相信个人有时候是要做出牺牲的。不过,这应该是当事人的选择,如果他宁愿不那么豪迈,他应该有理由怯懦。

摘录以上,我的私心倒也图穷匕见了——不要贪恋宏大叙事,活出个体的自由。

史铁生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事。

弦外之响是——别担心。

他在小说《命若琴弦》里讲了一个故事——老瞎子对小小瞎子说——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是药引,再就可得见光明了。

这当然是善意的谎言了,也道出自救的真谛。          

我们不着急死,就得找那一千二百根琴弦来弹呢。

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听过一个播客,两个主播打趣道——地坛若有土地神那就得是史铁生,地坛若有城隍庙,供奉的就得是史铁生。

可现实是,尽管外界呼吁良久,在地坛为史铁生铸一铜像尚难实现。

欣闻前不久,抖音组织了一帮文化学者在地坛开了个史铁生研讨会。

我觉得也挺好,史铁生被人记住就挺好的。

思考题:你如何评价史铁生以及他的作品?你如何看待年轻人重读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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