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范雨素:少一些抱怨,多一些“向光性”|关注素人写作①

对话范雨素:少一些抱怨,多一些“向光性”|关注素人写作①
2024年09月22日 08:00 封面新闻

范雨素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制图 何玙

7年前,当时44岁的湖北籍“育儿嫂”范雨素以一篇非虚构《我是范雨素》刷屏出圈,让“素人写作”和北京“皮村文学小组”被更多人所知。7年后,她的现状如何,生活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当沉淀下来,她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突如其来的出名?2024年9月下旬,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到范雨素。电话那头,她态度谦虚真诚,话语间流露出一种历经世事之后内心依然纯真、乐观的性情。

内核算强大,写作需达到内心的标准

封面新闻:你现在还经常去“皮村文学小组”上课吗?

范雨素:是的,还是经常去。这个文学小组其实也不光是打工的工友来上,有钱人也来。有一段时间,一个公司的老板也来我们这个小组,每周上一堂文学课。我很好奇,就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小组和文学课的。他说他是网上搜到的,这儿有一个教大家写作的地儿。我看他年龄应该已经过60岁了,说自己公司过了创业期,他就有时间来参加小组,学习写作的目的是想给自己的父亲写回忆录。

封面新闻:北京的公共文化设施比较齐全,我猜你有空应该会去图书馆看书吧?

范雨素:你说对了。我在北京打工这么多年,最喜欢去图书馆看书。不用去上班的时候,我带着孩子去首图或者国图,一待就是半天或一天。像图书馆这一类的文化场所,里面的工作人员对人很尊重,彬彬有礼,让人很舒服。有一次,我带着当时才六七岁的小女儿去图书馆。关门的时候,馆内就放纯音乐。小女孩一听到音乐,就开始又蹦又跳,喊着“打烊了,打烊了”。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看到此景,没有说什么,还对我们孩子笑。这一幕让我内心暖暖的。那时候,我很穷,孩子穿得很土,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留守儿童,但她没有被嫌弃。

封面新闻:当时《我是范雨素》这篇文章那么出圈,你作为作者的角度觉得,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人?

范雨素:我认为是文中的真诚和不怨天尤人的生命力感动了大家。我的文笔有限,但它是一篇有生命力的文章。当时人家跟我约稿,让我写写我自己的事情。因为我母亲在老家遇到一些事情,我也帮不到她什么,就很愧疚。而且我的小女儿上私立学校,学费比较贵。我就想多挣点钱,所以我就答应约稿,就是想赚点稿费。确实没想到我会因为这篇文章成名。当时我还对约稿编辑说,谢谢你看得起我,找我约稿。我说写出来,你看看,能用就用,不能用就算了。

封面新闻:在《我是范雨素》里,你的文字呈现出在种种艰难中依然蓬勃的生命力,那种向光性,非常动人。

范雨素:你说的“向光性”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读到的俄罗斯一个叫普里什文的作家写的散文《林中水滴》。他写俄罗斯树林里的白杨树,不管大小,每一棵都努力向上生长,有这个“向光性”才能成活。我的感受是,人活着,少一些抱怨,多一些“向光性”。那篇散文是我十六七岁时读到的,到现在都记得。

封面新闻:从事家政行业那么多年,可以想象你应该也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委屈或者困难。但从你说话的语气、内容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心态很积极的人,应该是遇到事儿不往心里去,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范雨素:是的,我的内核算是强大的。因为我是一个单亲妈妈,带两个孩子生活。我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打工期间,遇到不太好的人,不尊重人的状况,我不会苦毒愤懑,就像你说的,根本不往心里去,只要给工钱就行了。坦白说,做家政这个行当,有一个好处是,雇主拖欠工钱这种事很少见。我的确受到过屈辱,但我不去记恨。我只记得别人对我好的部分。我真的觉得,每个人能正常活着,其实是得到了社会很多的善意的。少计较别人的过错,尽量多记得别人的善。

范雨素

封面新闻:阅读和写作,在你现在的生活中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平时喜欢看些什么书?

范雨素:这几年因为有了名气,我写的东西要发表和出版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我写得比较少。主要是我得达到自己内心的标准,否则我一个字也不写。我一直没有停止阅读。从七八岁开始,我就开始看闲书,只要有时间就看书。这个习惯一直在。我有一个感受,现代社会,人与人的关系比较冷漠,连接感很弱。虽然我现在也认识不少人,但要达成深度的连接,还是难的。而读书可以让我透过文字世界找到这种人与人的深度连接感。

封面新闻:你平时喜欢看些什么类型的书?

范雨素:我看书很杂,喜欢看地方志,博尔赫斯小说,还有比如《拉扯大的孩子:民间养育学的文化家谱》《土壤、心灵、社会:我们时代的新三位一体》,捷克作家郝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这样的书。

封面新闻:现在人容易被社交网络、短视频吸引上瘾,大量时间被手机“绑架”。你有这方面的困扰吗?

范雨素:我经常刷短视频,但我不上瘾,基本不会被带偏,不会被舆论裹着走。可能跟我有几十年的读书习惯有关。

“成名是偶然,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封面新闻:素人写作者要想把自己的作家身份固定下来,需要写出更多的作品。你有没有担忧这一点?

范雨素:我从来都没有这个担忧。我觉得能写就写,实在写不出来就不写了。像我这样的人,以及我在皮村那些写作的工友们,大家都是在社会大染缸里泡了一遍又一遍的人,不会对虚名有偏执狂。尤其是到了我这个年龄,如果不做老老实实的打工人,或许根本就无法存活下去。我在皮村有一个因为写作结识的朋友,叫小海。他在北京打零工,喜欢写诗。一般来说,写诗带不来什么收入。就算能发表,稿费也很微薄。有一次我问小海:写诗十几年了,你觉得给你带来了什么?他想了半天说,至少现在回到村里没人欺负他了。因为写作,别人对他多一分尊重。我觉得这也是写作带来的积极意义,不一定非要成多大名。坦白说,成名这件事有很大的偶然因素。我能成名,真的是偶然,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封面新闻:就你所接触的素人写作者,对这个群体有哪些比较深刻的印象?

范雨素:我们有时候也会在一块交流,偶尔在一起吃个饭。我的体会是,尽管大家具体处境不一样,有的人出书赚了钱,有的人还没有成名,但普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心态低调、没有很强的目的性。出名的人也基本不会膨胀,没出名的也不是像一些人想象的那么渴望一夜成名,而是比较清醒。

(图片由范雨素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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