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每至岁末,《经济观察报》都会出版一期特刊,回顾过去一年中国商业社会最值得铭记的变化,以期为您梳理未来生长可能的脉络。
2024年,世界变局演进,大国博弈加剧,秩序重塑之下,中国企业的竞争力在极致考验中不断增强。出海,作为一种尝试创造增量价值的经济动作,是这一年中国经济极为醒目的趋势。
与前几轮不同的是,今日之出海,不再是中国企业简单地将生意从本国溢出到别国,它是一种全新经营思维的结果——在全球视野中配置资源,于中国之外的市场谋篇布局。这让我们隐约感受到中国企业由内而外的气质性变迁,也折射出中国经济的深层次蜕变。
这些中国企业如何踏上陌生的土地,开始一段商业冒险旅程?他们怎样从无到有,在复杂的地缘政治,各异的法律和文化背景中立足?他们如何打造品牌认知、建立稳定的供应链,赢得合作伙伴、当地员工和消费者的信赖?特别是,这一轮中国企业出海正赶上全球化寒潮袭来,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在这样的过程中,中国企业和企业家如何认知中国和世界的关系,又如何重新为自己定位?
我们决定去探寻、记录和展示这样一段正在发生的历史。我们将本年度的特刊定名为《一封家书——中国企业出海的个体记忆和家国思绪》,这些文章发自东南亚、日本、欧洲、美国、非洲或者拉美国家,作者是常年工作在这些地方的商业“弄潮儿”。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他们以书信的方式,忠实地记录了他们和他们的企业正在亲历的点点滴滴和他们的心路历程。
在这些信中,我们或能鸟瞰一幅气势磅礴的全球经济全景,或能观测一间公司远渡重洋创造价值的商业奇迹,又或能感知生动个体置身他乡商海中的命运沉浮。不过我们始终相信,当岁月流逝,喧嚣远去,或许那些有意无意深入历史现场的每个人,他们的记忆才弥足珍贵,更有可能让我们窥见生动鲜活的历史。这是个人史,也是企业史,更是中国商业史的一部分。
现在,让我们一起打开信笺。
广大“一带一路”建设者们:
很开心向你们写下这封信。我来自中国再保险集团(下称“中国再保”),是中国“一带一路”再保险共同体(下称“‘一带一路’共同体”)管理机构的总经理。
2024年12月上旬,我向“一带一路”共同体大家庭的保险同伴们发出了一封信,感谢大家同舟共济、抱团出海,为“一带一路”倡议建设贡献保险行业力量。这封信,写给每一位可以享受“一带一路”共同体保障服务的伙伴,向大家介绍“一带一路”共同体的前世今生,以及在茫茫出海征程中,中国保险行业可以贡献的力量。
“一带一路”共同体的成立
在筹建“一带一路”共同体之前,我一直在中国财产再保险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再产险”)从事海外业务工作。再保险需要在全球分散风险,有着天然的国际属性,我也一直关注中国企业出海的情况。
中国企业走出去已经有很长时间,但在2013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一年,“一带一路”倡议正式提出。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海上丝绸之路建设”。
自此,越来越多的企业,特别是大型国有企业开始走出国门,海外建筑工程类项目保险需求快速增长。但当时,这些需求大部分都在项目当地被当地保险公司解决,中资企业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及相关中国海外利益保险业务的服务商中鲜有中国保险公司的身影。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初有中东地区的保险同业找到我们,就中国企业在当地投资和承建的项目询问我们是否可以与中国保险公司合作,但我们只能在再保险领域给出反馈。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中国再保也不应该局限在再保险层面,应该作为行业的引领者,组织行业一起提升自己的专业服务能力,共同为企业走出去保驾护航。
中国再保在共同体建设上有着丰富的经验,搭建“一带一路”共同体的想法就这样在2016年萌生了。
成立“一带一路”共同体的材料在向监管层汇报后很快得到了批示,彼时原保监会组织成立了工作组,由财险司牵头。
2019年,全球政治经济环境发生变化,大国博弈深化,市场保障需求增加,项目组也被要求加快工作进度。2020年春节前夕,项目组被要求提交材料,当年4月银保监会就批准了项目的筹备,7月“一带一路”共同体就进行了挂牌。
成立之初,“一带一路”共同体共有11家保险公司。经过4年的发展,成员公司发展至24家,由中国再保派员担任共同体成员大会主席,人保财险派员担任理事会主席,太保产险、平安产险、太平财险派员担任理事,中再产险作为管理机构,下设核保核赔工作组、海外合作工作组、风险管理工作组以及政策研究工作组。
挂牌后的“一带一路”共同体被寄予了很高的期待——政策推进器、风险稳定器、行业聚合器 。
但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国际局势变化释放特殊风险保障需求
宏观环境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境外业务的风险。
例如,俄乌冲突及其后果造成全球和平局势恶化、政治暴力、绑架勒索等风险增大;能源危机、粮食危机使得民众生活水平下降导致骚乱风险上升;全球经济衰退导致海外经营盈利困难,索赔风险增大;通货膨胀带来了建造维护成本上升,营业中断、延期完工等财务类损失波动性增大……对于中国企业来说,海外利益业务也存在特殊风险,例如,部分国家如巴基斯坦、缅甸等国家和地区出现专门针对中国资产的袭击。
这些风险,有很多在国内市场是不存在的,这也使得习惯承保传统财险业务的国内保险公司没有应对这些特殊风险的经验。
“一带一路”共同体便从含延期完工责任的工程险和政治暴力险入手,开启了业务的第一步。
共同体可以集合成员公司的全部承保能力,在满足海外项目需求上得到了保障。但即使汇聚了保险行业所有具备海外业务经验的专业人员,特殊风险这块骨头仍然不好啃,责任便落到了管理机构身上。
作为项目的执行者,我在最开始就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在管理机构从无到有建立政治暴力险定价能力的过程中,中再桥社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2018年,中国再保与美国汉奥威保险集团签署股权购买协议,以8.65亿美元总对价收购了全球特种险直保和再保险公司——桥社(Chaucer)100%股权(包括桥社英国控股公司、桥社爱尔兰保险公司和澳大利亚管理代理公司三家公司100%的股权)。
在桥社的反哺式帮助下,“一带一路”共同体管理机构的承保人迅速成长,并自主建立了定价曲线,形成了共同体的自主定价能力。
2021年缅甸发生政变。2月,缅甸某电站项目急需安排政治暴力险以完成融资关闭,如果没有政治暴力险,银行就不予放款,项目也就没办法开工。但彼时,国际保险人以缅甸局势风险变动为由拒绝报价和承保。彼时正值春节期间,项目方经纪人找到“一带一路”共同体表达了需求。在请云南警官学院就缅甸形势进行分析后,“一带一路”共同体判断可以提供保障,独家为该业务进行了足额再保险承保。
“在当前条件下能为该项目提供保障,我代表客户衷心向贵司表示深深的感谢,这让我们感受到了“一带一路”团队的温度,祖国的温度。”事后,该项目保险经纪人发来了这样一段话,我深深体会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
虽说万事开头难,积累了承保经验的“一带一路”共同体在市场需求中不断成长。
经过一两年之后,“一带一路”共同体已经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并在过半数的政治暴力险项目中担任首席承保人(首席承保人指在共保或再保险合同中,负责商洽各项承保条件的保险公司或再保险公司)。
在“一带一路”共同体成立以前,政治暴力险作为特殊风险险种在国内没有任何承保能力和技术能力。国内保险公司只能做出单公司,再依赖外资经纪将99%的份额转分至海外。“一带一路”共同体成立以后逐步扭转了这一格局。自正式运行至2024年年底,“一带一路”共同体共承保105个政治暴力险(含恐怖主义)项目,其中在55个项目中担任首席承保人并提供保险方案。在部分项目中,共同体的报价得到了国际再保人的认可和跟随,持续巩固市场首席地位。
从风险保障到风险减量
随着国际形势日趋紧张,“一带一路”共同体所做的不再是简单地提供风险保障,还开始依据市场需求提供风险减量、绿色赋能等服务。
随着“一带一路”建设走深走实,中国海外利益不断增加,针对中国海外利益的恐怖主义活动时有发生。
在推出政治暴力险和恐怖主义险产品之外,“一带一路”共同体开始建设中国视角境外国家恐怖主义风险评估体系。
2022年11月15日,“一带一路”共同体正式发布了上述评估体系。评估体系包括17个一级指标和39个二级指标,并引入了双边外交关系、双边贸易投资规模、“一带一路”沿线国等中国视角指标。该评估体系采用随机森林模型,厘清全球恐怖主义风险概况、恐怖主义风险影响机制,对75个国家作出恐怖主义风险评级和风险展望。
经过三年的积淀,除恐怖主义以外,最新一期的评估体系还涵盖了骚乱和国家安全等方面。
除共同体经营的特殊险种外,中再产险还支持共同体成员公司为“一带一路”建设者们提供海外工程保函保险、海外单项工程职业责任险等特殊险种支持。
由于近两年海外保险人经营策略的变化(主要保函提供商AIG退出市场),我国海外工程保函出现了供给缺口,严重影响了国际工程企业海外经营。
传统模式下银行保函占用授信额度,成本高并且不能满足部分业主的保函要求。承包商的海外保函一般由银行开具或由外资保险公司承保,承保周期长,手续烦琐且承保策略受总部干扰较大。在大多数拉美国家,保险保函是市场主流。近年来,中企在拉美业务规模逐渐扩大,但缺乏对该产品的中资保险支持。
在了解企业上述需求缺口后,我们主动联系共同体成员公司,与客户、高校、律所等机构建立密切合作关系,共同推进风险研究与产品落地,并于2022年为中资保险公司首单“海外工程保函”提供独家再保支持。
随着“一带一路”走深走实,对外承包工程行业的发展模式逐渐从规模拉动型转型为高质量驱动型。2022年,中再产险与共同体成员公司联合自主研发的首张中国企业海外单项工程职业责任保险保单落地,为我国设计咨询“走出去”提供了重要保险保障,有效促进了保险业与建筑业的共同国际化发展。
在中国企业出海和助力“一带一路”建设的过程中,新能源技术风险不容忽视。例如,对外承包工程业务由高污染、高排放向绿色低碳转型过程中,在设计标准、政策变化等方面或存在认识不足问题;又如,风电、光伏等项目天然抵抗自然灾害能力较弱。
一些能源类、中长期基础设施建设类、离岸建设类等高风险类型项目面临的风险挑战突出,面临迫切的保障需求。但在实际操作中,新能源项目容易被列入除外责任。此外,中资保险公司需要通过临时分保补充承保能力,而承保能力主要集中于少数大型外资保险公司,缺乏稳定性和长期性。
基于此,“一带一路”共同体决定将缺乏稳定承保能力支持的绿色“一带一路”保险项目纳入共同体范围。
为了更深入地推动保险行业在绿色“一带一路”建设中的实践步伐,“一带一路”共同体于2024年11月发布并率先承诺践行《“一带一路”绿色保险原则》,旨在引领整个保险行业向更高层次的绿色可持续发展标准迈进。在此,我们诚挚地呼吁更多保险业的同仁能够积极响应,携手共同体,共同为绿色“一带一路”的宏伟建设添砖加瓦,贡献我们的专业力量与智慧。
被“一带一路”共同体用于查勘核保的卫星遥感技术在这一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一带一路”沿线重要国家的水电站项目中,“一带一路”共同体为其提供政治暴力险。在进行查勘时,“一带一路”共同体发现水电站附近生态环境有所改善,且项目实施对当地居民生活没有产生太多负面影响,周围植被覆盖率还有所提高,由此判断这会降低项目所面临的政治暴力风险,主动对其保费调整了费率折扣。
在此基础上,为解决境外项目查勘难的痛点,“一带一路”共同体汇集行业先进经验,利用国际先进的卫星遥感技术,创新研发《境外项目风险远程观测评估体系》,并于2024年11月正式发布。该体系实现境外风险观测理论和实践的有效结合,具有观测指标全、观测数据多、科技赋能强、发展理念新四方面特点,在实践应用中,可满足建设施工单位、保险机构、融资机构、监管机构等不同主体的个性化需求。该体系的专业性和实用性得到了共同体成员公司的认可,并一致同意将其应用于业务风险评估实践。
我们深刻认识到,在当前严峻复杂的国际环境下,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机遇和挑战并存。面对供应链风险、属地化经营挑战以及日益严峻的网络安全威胁,如数据泄露、勒索软件攻击、物联网设备安全隐患等,我们必须将风险管理提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以更加前瞻性和系统性的思维来布局。保险行业作为风险管理的重要一环,虽已取得一定进展,但必须紧跟时代步伐,不断创新产品与服务,提升专业能力和承保范围,确保能够为出海企业提供全方位、多层次的风险保障方案。
在中国企业出海过程中,保险服务起步较晚,在国际市场服务能力建设方面也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这是我们未来工作的重点方向。我们应以国家海外利益保护为指引,加快构建完善的海外服务机制,加强与沿线国家保险业的交流合作,持续扩大共同体的示范性、引领性,引领行业提升服务质量和效率,为中国企业海外发展提供坚实的后盾。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在此,我们呼吁所有“一带一路”建设者和出海企业,在现有的风险管理体系下,更要善于运用包括保险在内的各类风险保障工具,为出海征程编织一张更加牢固、更加精细的安全保障网。
(周晓妮 中国“一带一路”再保险共同体管理机构总经理)
(经济观察报记者姜鑫采访整理)
周晓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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