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海】千年古渔港

【悦|海】千年古渔港
2022年11月30日 23:22 经济观察报

高方/文

十一月中旬,我一早就赶到了位于山东青岛西海岸新区的杨家洼渔港,从市内驱车需要两个多小时车程。为了采访渔港捕鱼的场景,我凌晨五点钟起床,以至赶到码头时依然哈欠连连,困意未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古渔港。

清晨的太阳刚跳离海面,照下一径波光粼粼的光路,有来往的渔船穿过那光路,它就碎成窸窸窣窣的光点,跳跃在海面上。

岸上停靠着一排排待修整的渔船,桅杆上的帆布可能刚刚被拉开,捆绑帆的麻绳弯曲成波浪线,松松散落下来,帆未全张开,在风中飘荡,依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动势。

一车车冰块倒进将要出海的渔船,装柴油的大罐车轰隆隆驶过,你可以用“忙乱”来形容那个散发着渔腥味的码头,但也许,那是一种坚不可摧的秩序。

“你问这里的渔民是从哪一辈开始捕鱼的?那可说不清,老一辈就是渔民,有这个渔港就有这些渔民。”在杨家洼渔港码头上忙碌的船老大都是男人,阿雨是唯一一位女船老大,娘家是崂山区沙子口人,婆家是杨家洼人。她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圆脸盘,眼睛细长成一条弯弯月牙,齐耳短发,发色是时髦的棕黄色。身材圆润,穿一件蓝色的长棉裙,袖子连着侧腰是淡蓝色,前面是深蓝色,这样的色彩搭配能显得腰身略瘦一些。裙子上点缀着几只粉色的蝴蝶,拖着长长的尾翼萦绕在裙摆间。

渔女嫁给了渔民,她注定就像这一艘艘渔船,渔港是她人生停栖的地方。

不怪当地人都数不清几辈人在这打渔。据相关史料记载,2000多年前的秦国,琅琊港日渐繁荣,成为当地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中心,杨家洼渔港离琅琊港不远,也是古老渔港码头之一,它们都位于青岛市西海岸新区琅琊镇。

今天的琅琊码头之侧,树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徐福东渡起航处”几个大字。据《史记》记载,齐人徐福等上书秦始皇,言海中有三神山,仙人居之。始皇遣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迷信长生不老的秦始皇巡幸琅琊,向徐福讨要仙药,而徐福怕受惩罚,编造故事说海中有大鲛鱼,阻拦了求药的道路,骗得始皇同意,再次带数千名童男女,另携百工五谷,由琅琊港扬帆出海求仙,从此一去不回。

经相关学者考证,徐福船队的航线,是由琅琊港起航,经胶州湾畔的徐山,再经崂山登瀛,绕过威海成山头到芝罘,横渡渤海至辽东,沿辽东半岛东南近海至朝鲜半岛,再由朝鲜半岛西部近海折南而行,横渡朝鲜海峡,最终到达日本。由此可见,徐福是以琅琊港为起点,最终完成东渡的,由此得知,琅琊港也是我国有史以来从山东半岛出海第一次远航日本的起点。

到了唐宋时代,琅琊港在我国海岸线上依然享有盛誉。从当地出土的瓷器和地方志的记载中可以窥得,每月都有大小船舶停靠在琅琊港,或运输,或贸易,俨然南北海运航线中的重要转运基地。不仅如此,高丽国入贡中原,需经此地,中原向朝鲜半岛派遣使者,也多经琅琊港出海,所以琅琊港附近曾建造了一座“高丽馆”。

元代政权重心北移,南粮北运兴起,元政府将山东半岛视为皇粮海运的重地,不仅破天荒地在山东半岛挖通了胶莱运河,还扩建了黄海之滨的琅琊港。作为运粮的重要码头,自然南北客商来往不断,琅琊港之侧馆店云集,兴盛一时。

自明代开始,由于沿海倭寇骚扰,加之闭关锁国政策的推出,曾经繁荣的琅琊港也和我国其他诸多海港一样,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逐渐蜕变为一个渔业小码头。

今天的琅琊港规模依旧不大,但作为青岛西海岸的重要渔港,尤其到了开海季,每天都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一艘艘渔船停靠在岸边,渔民们热火朝天地劳作着,每天都会有商贩和市民从市区赶来,抢购着刚捕捞上岸的新鲜渔获。

码头气息咸润,海风梭巡,时空刹那间重叠,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历史中镌刻着兴盛和沧桑的中华古港。

我说明来意,阿雨欣然同意做一个采访对象。跟着她快走到码头尽头,她停下来了脚步,指了指码头一侧停着的两条木头船说:“这是我家的木壳船,别小瞧它是木头做的,可比那边停的铁壳船结实耐用多了,木壳船使用寿命要更长呢。”她又指着远处停泊的大吨位铁壳船作对比:“那些二三十米长大铁皮船一出海就是一星期,我这俩木船也就十几米,当天出海当天回的。”

造一艘铁壳大船成本价接近一百万,阿雨家这样规模的木船成本价也要四十万左右,“造船厂什么样子都有,你要排船先选好样子,船厂给你做好外壳,船的发动机要自己买。买好放进船壳里去,吊车运到渔港码头,这艘船就可以下水了。”从小就和渔船打交道,阿雨熟稔这些码头上的营生。

当地人管做船叫“排船”,船都是他们讨生计的老伙计。

“现在人工成本越来越高了,像我这样规模的船,出海要配四五个人工,一个大伙计每月就要两万块。即使是雇短时工,按每天结算的船伙计一天也要几百元,这就将近一千元了吧。”一阵阵海风拂面,吹得阿雨碎发乱飞,她时不时用手指拢过短发,把它们塞在耳后。出海的账本就像印在它的脑子里,随便翻一翻,就可以清晰明了地说出来。

出海打鱼是个风吹日晒的累活,渔民们常用“讨海跑马三分命”来概括其中的危险与艰辛。年轻人已少有涉足这个行业的了,阿雨更是例外中的例外。“我娘家沙子口那边捕鱼都是三产了,在琅琊港还是主要产业呢。崂山那边的渔民很多都把船承包给外地人经营,他们坐等拿分红。琅琊镇上的船老大经营海捕营生还都是亲力亲为。”

确实,在码头上,从我身边走过的船老大和伙计大都五十岁开外的年纪,他们忙着准备出海前的检修,或修整渔船,或补网结网,或准备供给。

(图片来源:高芳)

阿雨看着远处的大海,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着光。“大船能打四五万斤鱼回来,我这样的木船能打1万斤鱼回来。”说起渔获,她明显兴奋起来,说话语速也快了,“打回来最多的鱼就是刀鱼、鲅鱼、鲳鱼,还有螃蟹。鲅鱼游得可快了,小船要开得突突突得快,才能追上它们。”嘴里模仿“突突”的开船声时,她双手握拳,连带着面部眼睛、鼻子、嘴巴都往一处使劲,好像真的在驾驶着渔船,奔向那海面上跳跃的鱼儿们。

海风阵阵,她的衣裙、短发翻飞,与那船帆飘舞竟是同频。短发盖住脸颊,五官时隐时现,只看见她的眼睛很亮很亮,仿佛那些远去的船都凝聚在她的眼中了。

湛蓝的天空和同样湛蓝的大海之间,这广阔的自然领域,就是角力的赛场,与它们赛跑,身体里的野性被唤醒,激情的荷尔蒙涌动,紧张刺激的迭起片段,是这世界永恒的生机。

每有渔船回来,就像往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码头上的交易区逐渐人声鼎沸起来。一早出海归来的摊位已经被市民和游客们团团围住。“带鱼多少钱一斤?”“这些个头不算大,便宜点吧。”“皮皮虾怎么卖?”摊前多是家里的女人,一边分拣海鲜,一边回应着顾客。

说话间隙,阿雨的手机微信一直在响,一些老主顾早已守在讯息的另一端,等待着她的渔船傍晚回来的渔获消息,当天交易时,录下卸货时的视频,主顾们在手机那头纷纷下单,而后订下的海鲜会通过快递送达。对于从事传统捕捞的渔民来说,大海就是粮仓,一船鱼代表着丰收,是生活的希翼。

阿雨在码头上的身份不光是船老大之一,她还经营着码头上唯一一家小卖部。小卖部是两间平房,货架上简单摆放着矿泉水和饼干。每年的开海季,小卖部就是这码头岸上渔民们唯一可以坐下来歇歇的落脚地,那些海上历险的经历,有关古老渔村的传说,都流传在闲谈里,遥远的故事才得以延续不息。它是古老渔港“江湖”的“龙门客栈”,满身风雨的渔民们从海上归来,抽支烟唠唠嗑,洗一洗腥涩的风尘,继续赶路。

作者简介:高芳,笔名高方。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出版有报告文学集《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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