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大约三分之一的自杀事件与农药有关。日前，一项针对这些危险物质的禁令似乎正在奏效。
一位18岁女孩的死仍然困扰着拉凯什·吉米医生。
2011年，当他还是尼泊尔广袤的特莱低地一家乡村医院的初级医生时，这名年轻女子因喉咙痛走进急诊室。两天后，这个女孩便去世了，这是吉米医生第一次为农药中毒的患者治疗。
“那名18岁的年轻女孩——她已结婚，与丈夫发生争执后服下了农药，两天后就去世了，我不认为她是真的想死，”吉米医生说，“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在想如果杀虫剂没有在市场上销售，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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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医生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但这一病例改变了他的职业生涯轨迹。自那以来，他加入了一个小型公共卫生组织，这个小团体虽然规模不大，却敢于直面政府，他们敦促尼泊尔禁止使用杀虫剂这类最危险的农药。
根据警方数据，2018年尼泊尔大约三分之一的自杀事件与农药有关。2019年，监管机构禁止了8种化学品的进出口，今年7月又禁止了两种。
数据表明，这一举措正在产生效果；截至2023年，报告的农药死亡人数下降了30%。
吉米医生现在是加德满都特里布万大学医学院临床药理学部门的医生，他为自己的团队在限制获取农药方面所做的工作感到自豪。
“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他说。
据专家估计，在尼泊尔，95%与中毒相关的死亡事件是农药所致。2019年，该国禁止了8种农药的进口，并从2021年起对农药销售实施了两年的禁止过渡期。
这个问题并非尼泊尔独有。据世界卫生组织称，在全球范围内，服用农药仍然是最常见的自杀手段之一。
每年约有14万人死于农药中毒，其中大部分死亡事件发生在尼泊尔等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在这些国家，人们仍然可以在商店里，花几块钱就买到小瓶装的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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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多数西方农药制造商来说，让产品能够轻易购买是合乎商业逻辑的。然而，大多数自杀行为是冲动的，而非深思熟虑的，这类产品一旦入口，就毫无后悔余地。这就是为什么在西方，这类产品受到严格管控，通常只能在有严格许可证的专卖店购买。
爱丁堡大学农药自杀预防中心主任迈克尔·埃德尔斯顿教授告诉《泰晤士报》：“在许多国家，你仍然可以在当地商店买到它们，并把它们随意放置在家里的架子上。想象一下，在家里的楼梯下放着一瓶沙林（一种易挥发的神经毒剂），有多么的不安全。”
如今，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在发展中国家限制农药的购买可以显著降低自杀死亡率，同时又不影响农业产出。
在上世纪90年代，斯里兰卡曾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但自1995年逐步淘汰了特定农药后，20年来其自杀死亡人数下降了70%以上。与此同时，孟加拉国在1996年至2014年期间禁止了21种危险农药后，死亡人数下降了65%。而韩国在2011年实施新的农药限制措施后，农药相关自杀人数减半，这些国家的农业产量都没有受到影响。
埃德尔斯顿教授表示，大多数自杀行为都是以突然、冲动的方式进行的，行为人在实施自杀前仅数小时或数分钟才做出决定。埃德尔斯顿教授说：“许多人处于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在应对压力很大的情况，他们会利用当时手头可用的东西来自杀。”
这就是为什么西欧通常只出售小包装的非处方药，以及为什么在美国随处可见的枪支自杀案件。而在发展中国家，小农户数量众多，他们手头可用的东西往往就是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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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世纪初到80年代，第三次农业革命促使粮食生产实现了“质的飞跃”，拯救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免于饥饿，但农业中大量使用化学物质（包括某些农药）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健康后果。
据估计，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农药自杀的死亡人数总和高达1400万人，其中95%以上发生在中低收入国家。世界卫生组织指出，发达国家已经禁止或限制使用可能致命的农药。
吉米医生说：“与其他自杀方式不同的是，农药中毒死亡事件可以通过监管毒性强的农药来控制。如果一开始就很难买到农药，我们就可以挽救生命。”
在尼泊尔，约66%的人口从事农业工作，该国三分之一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来自农业，有针对性的农药禁令的影响才刚刚显现。
2018年，CPSP（农药自杀预防中心）牵头的一项研究表明在自杀中最常被使用的手段是服用农药。该研究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之后，尼泊尔于2019年宣布了首批影响八种农药的禁令。
尼泊尔农药监管委员会成员、前农业局局长迪利·拉姆·夏尔马博士说：“我们过去也曾尝试管理农药，但我们的关注点是对环境造成的危害，以及对直接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造成的危害。CPSP的研究让我们大开眼界，我们之前并没有将农药视为自杀的主要途径。”
埃德尔斯顿教授表示，这种情况在全球范围内都相当普遍。卫生部门和农业部门往往各自为政，自杀死亡的信息数据并不总能传达到监管机构。
在CPSP发布研究成果后，尼泊尔迅速下发了农药禁令，几乎没有来自什么行业或农民的反对。
夏尔马博士说：“我对社会负有责任，我们并非在没有为农民提供替代农药的情况下就禁止这些农药。如果没有替代农药，那问题就大了，因为农药在世界各地的农业中都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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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尼泊尔不生产农药，2019年的禁令立即触发了对农药进口的限制，但政府允许销售有两年的宽限期。
早期数据表明，与斯里兰卡、孟加拉国和韩国一样，这些限制措施正在证明其有效性。虽然在尼泊尔，自杀从未被定为刑事犯罪，所以数据往往非常有限，目前只有警方记录的死亡情况。
根据尼泊尔警方数据，服用农药自杀的死亡人数从2019年的1320人下降到2023年的932人，降幅达29%。
然而，问题依然存在。夏尔马博士说，尤其是在最偏远的地区，监管往往不能很好地执行，特别是在与印度接壤的边界区域管理较为松懈，一些农民常把一些较为危险的农药带入尼泊尔。
吉米医生说，仅靠禁令并不能解决问题。在推动农药限制的同时，他和埃德尔斯顿教授还制定了尼泊尔首个农药误服治疗指南。
现在，这一努力已经发展成为尼泊尔首个农药自杀预防中心，该中心位于特里布万医院昏暗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办公室里，为该国各地的卫生工作者提供了一条24小时热线，用于咨询各种中毒病例的处理方案，包括蛇咬伤、一氧化碳中毒和农药中毒。
但吉米博士说，尼泊尔还需要为那些陷入困境的人提供更多的心理健康服务。去年，中毒占自杀死亡人数的13%，低于2019年的23%，但自新冠疫情以来，因上吊而死亡的人数却有所上升。
吉米医生说：“影响心理健康的因素有很多，而且心理健康还存在很多污名化现象，这些问题并不容易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