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星晖
硝烟散去，闹剧稍歇。8月末以来席卷热搜榜数日的“乙游大战哈圈”事件，终于因胜负明朗而逐步平息。
和以往的众多热点奇观一样，这场轰轰烈烈的“乙哈大战”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开端和一连串逐步失控的转折。
互联网的强戏剧性，又一次在这个故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两个原本泾渭分明的文化圈层，忽然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方式开始了惊天对碰，期间更多人主动或被动地卷入战局，最终于看客狂欢过后落下一地鸡毛……
随着“打架”告一段落，连不少目睹全程的乙游玩家都忍不住发博感慨：“谁还记得，事情一开始只不过是发动态没打tag（内容标签）？”
回头复盘，这一切纷争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乙游玩家和各路rapper，到底在愤怒什么？
一个tag的蝴蝶效应
8月21日，是明面上的矛盾开端。
当天，说唱音乐人乃万在社交平台上晒出了几张与乙游“谷子（周边产品）”有关的照片，引起了部分玩家的不满，轩然大波由此而生。
一方面，乃万作为公众人物展示自身玩家身份，这一行为对某些乙游用户而言触犯了特殊的禁忌。另一方面，也有玩家对谷子的来源提出异议，他们怀疑乃万利用明星身份获取了便利。于是，乃万方面很快公布了谷子小票，尝试回应这些指责。
两天之内，“乃万乙游”“乃万自证”等话题连番登上热搜，但乙游玩家的愤怒并未平息，引线继续燃烧。
事实上，更早之前，乃万就因为一个tag和乙游玩家结下过梁子。
8月初，乃万曾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动态，文案涉及叠纸旗下乙女游戏《恋与深空》中的角色。她以自我代入的口吻，将男主角之一“祁煜”亲切地称呼为“鱼鱼弟弟”。
然而在国产乙游的圈子里，这类互动会被部分玩家定义为“当众开梦”，和上文提到的“公开身份”一样归属于一份流传于民间的禁忌清单。因此，有玩家在评论区建议乃万为动态加上专门的话题tag，以此提醒那些介意“当众开梦”的玩家绕道而行。
结果表明，乃万并未完全接纳这些意见。她虽然主动编辑了tag，却将之改写为抱怨玩家“事多”的版本。
于是不友好的口水仗正式打响，乙游玩家不仅反感于乃万的冒犯，而且开始质疑后者是否为真正的乙游玩家……最终，这场小小的闹剧以乃万表示“不再发布相关内容”告终。
但很显然，她并未遵守这一承诺太久。21日的谷子事件，使双方之间的新仇旧怨重新爆发，乃万因而承受了更多骂声，一度需要发表律师声明来反击信息泄露等威胁。
平心而论，事情发展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有不少围观群众是愿意支持乃万的。
毕竟，导致她挨骂的是来自特定圈层的“规矩”，种种禁忌在不玩乙游的网友看来着实费解。更何况，即使是在玩家社群内部，一直以来也有许多人反感以所谓“国乙法”为代表的社群风气。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乃万打算平息争议的时候，忽然有好兄弟跳了出来慷慨相助，三下五除二断了乃万的后路，以一己之力让局面走向了大逆风。
这位天降神兵——我是说乙游玩家的天降神兵——正是乃万所属音乐厂牌“NOUS”的主理人派克特。作为上过春晚的知名说唱歌手，被骂战波及的派克特哪里能忍？为了帮乃万撑腰、帮自己出气，这位哈圈老炮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最有哈圈味道的反击之举。
是的，他选择写歌diss乙游玩家。
8月26日，派克特公开发布了一首diss歌曲，不但在歌词中抨击乙女游戏“毒害未成年”，还大摇大摆地将《恋与深空》游戏画面用在歌曲MV里，侮辱性的词汇就这样搭配着乙游角色的面孔出现。
毫无悬念，这一行为瞬间激怒了整个乙游圈。按哈圈标准来看，如此反响热烈的diss应当算是卓有成效。唯一的小意外是，一役功成的派克特并没能按哈圈规矩那样等来对方的“diss back”，而是收到了一纸“严正声明”。
8月26日晚间，《恋与深空》官方微博发文表示“取证已完成”，并对派克特喊话“法庭见”。叠纸公司在声明中警告派克特停止著作权侵权及名誉权侵权行为，要求他删除相关微博内容、公开说明情况并道歉。
“侵权，侮辱，无论是对游戏、对角色、对玩家，都绝不容忍、绝不接受。”截止定稿前，这条微博收获了超过18万条评论与近281万次点赞。
公告发布约一个多小时后，派克特删除了原本的diss微博，但又硬气地发布了一条新的、去除游戏画面的歌曲视频，歌词与上一个版本保持一致。尽管这一“纯净版”后来也被连夜删除，但哈圈与乙游圈之间的大战已经不可避免地打响。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最早的当事人乃万清空了几乎所有社交平台的乙游内容，也无法再撼动眼前的局面。
秀出谷子照片的几天后，面对汹涌而来、不断升级的舆论风暴，不知这位出道以来常与争议同行的说唱歌手，会否回想起发动态没加tag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大厂“嫡女”集结之时
派克特的一曲diss，不只触怒了心爱角色遭到侮辱的《恋与深空》玩家，还因为扫射性质的轻蔑表达惹恼了全体乙游玩家。
显而易见，派克特虽然高举着一面“保护未成年人”的大旗，其实只是以此为幌子占据道德高地，真实目的还是为自己人出头——当然，这个“自己人”恐怕恨不得不出这个头。
总之，派克特的这点小九九落在深谙吵架之道的当代网友眼里，着实有几分拙劣。更别说呼吁“保护未成年人”这种事，放在丑闻对口的rapper圈子里，怎么看都透露着几分魔幻色彩。
随着派克特这边落入下风，更多人决定下场相助。
8月27日，乐评人梁源公开发文支持派克特，并在遭遇玩家围剿后火力全开，对线强度拉满。只见他一边批判乙游产品和用户行径，一边高调宣布要起诉那些私信攻击自己的乙游粉丝，仿佛生怕事件得不到进一步发酵。
此时，乙游玩家们已经形成了空前大团结的趋势。从各自为战到团结对外，国乙圈似乎只需要一首歌的时间，如果一首不够，那就再来一首。
嘿，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这边乙游玩家刚说再来一首看看实力，那边哈圈群豪还真就再来一首。
8月29日，又一位名叫“痞老板”的rapper杀入战场冲锋陷阵，发表了一首《乙游Freestyle》diss乙游玩家。这一次，代表乙游阵营出战的不是叠纸和《恋与深空》，而是来自网易游戏的“嫡女”《时空中的绘旅人》。
“不慎听到，太恶心了，下架了哈。”
29日晚间，来自《绘旅人》官方的十二字发言，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装了个大的。这时痞老板等人才猛然想起，网易云音乐和网易游戏都姓网，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在《绘旅人》的评论区，大批乙游玩家赶来调侃道：“海螺肉使用技能召唤了父亲”。一时间，“绘旅人开战痞老板”登顶热搜榜，“我爸在网易上班”“绘旅人嫡女”等诸多话题轮番走热。
此后的几个小时里，乙游粉丝掀起了声势浩大的狂欢，午夜时分的热搜前50名中有多达18个词条都与这场“乙哈大战”直接相关。
随着战况升级，乙游阵营下场的狠角色越来越多。
腾讯游戏旗下《光与夜之恋》闪现跟团，转发了一首过往发布的说唱歌曲，留言称“要所有居高临下傲慢之徒看仔细”，话题tag则是“我们有自己的rap”。
与此同时，许多玩家发现，原定当天于腾讯视频播出的综艺节目《幸会嘻哈第二季》已在此前宣布“由于技术原因”延期，甚至连切错号的鹅系小编都在一线战斗。
另一边，叠纸旗下的国乙开拓之作《恋与制作人》也亮明态度。其官方发布微博称：“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我陪法务同事继续奋战，制作人们先睡。手动帮大家跨个火盆。”
而代表哈圈出战的痞老板，态度则来了个层层反转。
最开始，痞老板发博将乙游圈定性为“中专妹”——对，你没有看错——随后，在《乙游Freestyle》遭遇下架后，他嘴硬一番：“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我始终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接着，《时空中的绘旅人》开口认领“下架了哈”，痞老板眼见是等不到星火燎原了，选择以一段“投降书”阴阳怪气《绘旅人》，两面白旗顽强招摇。没过多久，在大厂混合双打之下，他又表演起谢幕变脸，一边呼吁大家“把目光投给更需要关注的女性安全问题”，一边“向乙游的玩家诚恳的道歉”。
低头反省之际，痞老板还是不甘心，转而破口大骂“说唱圈最落井下石的三个人”。他在承认“我当时确实想蹭流量”的同时，还恶狠狠地抖出另外三位rapper的黑料。
看样子，新一轮的哈圈diss又开始了。
拿什么缝合圈层裂隙？
从大厂入局为“嫡女”助阵的那一刻起，这场现象级的“乙哈大战”就注定演变为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不过话说回来，起初在谷子事件里与乃万起冲突的其实并非《恋与深空》玩家，但派克特却巧妙避开了“凶神恶煞”的猪鹅二王，独独选用叠纸游戏的画面，可见哈圈大哥们实乃粗中有细，气愤之下还能存着挑选“软柿子”的小巧思。
只是real惯了的rapper们大概没想到，他们眼中的软柿子也不是真软。历经上半年的风风雨雨之后，叠纸玩家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心敦促法务部“硬气起来”，哈圈简直是百步穿杨般精准地撞在了镶满倒刺的枪口上。
同时，用“毒害未成年人”来批判乙女游戏，亦可谓是在游戏厂商的雷区蹦迪。
这样的“罪名”既不真实，也不公正。
就未成年人保护事业而言，随着相关法规政策逐步完善，整个游戏行业近年来为之投入的精力有目共睹。个别游戏公司的管控方式有时甚至会严格到上热搜，各大乙女游戏背后的厂商也都花费了大量资源完善未成年人保护机制。
在具体的内容合法性上，被rapper辱骂的作品们无一例外通过了正规的审批流程。不仅如此，它们自身还会更进一步地在实名注册环节限制用户年龄，主动抬高用户准入的门槛。
相比之下，用含糊定性的罪名呼应污名化的游戏叙事，拉拢那些视部分文艺作品为洪水猛兽的社会声音，才是一种过于老套乃至恶毒的苛责。长期以来，这类观念不但漠视了大众文化消费的真实需求，也深刻地伤害着更广泛的创作土壤。
至于“乙哈大战”的矛盾起源，与其说是关于“未成年人保护”的纷争，倒不如说是公众人物与其眼中“小圈子“规则的碰撞。
不论是乃万、派克特，还是痞老板，说唱歌手们明明自身就链接着特定的亚文化背景，却并不愿意对另一种兴趣圈层的秩序报以足够尊重。他们一方面对乙游圈的“小圈子规则”嗤之以鼻，一方面又下意识采用了遵循哈圈“小圈子规则”的处理方式。
看似荒诞的龃龉就这样被互联网扩大，再被友伴义气裹挟，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方方面面存在错位的离奇战争。
分明双方都是彼此眼中的“非主流”阵营，却不约而同尝试着主流化的兵刃武装自己。分明是亚文化圈层之间的碰撞，却处处离不开对大众话语的依附，大战起于无比正确的道义大旗，又终于无可抵抗的大厂表态。
值得庆幸的是，纷争终究以娱乐化的姿态收尾，只留下供你我消遣的谈资或笑料。
我们虽然调侃痞老板亲手试玩乙游后的态度大转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尊重如果能来得更早一些，说不定便可消弭许多本不必加深的分歧。同样，最初围剿乃万的乙游玩家们，倘若能抛却辱骂乃至“开盒”的激进手段，或许更有可能得到一片明朗开阔的公共讨论空间。
对外宣战，从来不应该是捍卫圈层安全感的唯一手段。在这个灿烂多元的时代，我们比以往更需要rapper们总在呼唤的“Peace and Lov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