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丨“天才译者”金晓宇:十年之约,60岁完成30部译作

《勇者》丨“天才译者”金晓宇:十年之约,60岁完成30部译作
2023年01月15日 20:09 新京报

译者、儿子,这是金晓宇生命中最核心的两重角色。但直到即将跨入“知天命”的年纪,他在失衡与自洽间不断摇晃的小世界,才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进入公众视野。

“你们能不能写我儿子的故事?我儿子是天才,他现在精神病院里。他妈妈今天刚走了。”2021年11月的一天,一通从杭州殡仪馆打出的电话,掀开了这个“隐秘世界”的一角:20平方米的房间里,饱受躁郁症折磨的金晓宇,自学英、日、德三门语言,陆续译作22部,却始终为孤独所埋没。

少年时期的金晓宇(左)与父亲金性勇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全网关注之下,“天才译者”的称号被广泛传开,父子二人经年的生活节奏,也悄然发生着改变。让父亲金性勇最感欣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儿子似乎与社会有了更密集的缝合,“他以后的生活应该能有所保障。现在,就连菜市场卖菜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翻译家。”

自述文章《我们的天才儿子》刷屏全网一年后,2023年1月,新京报记者回访了这对父子。言谈中,金晓宇很少谈及自己的病情,他更在乎的是被急迫感追击的时间——既是陪伴也是支撑的父亲年事已高,而他希望自己能在60岁时,完成30部翻译作品。

为此,他跟父亲定下一场“十年之约”,并邀请记者见证,“10年后,我在,爸爸也在,我们一起看看共同努力的结果。”

时间的置换

一年时间,足以不知不觉地完成许多微妙的置换:2022年,新京报记者初次见到的金晓宇,一直侧身坐在父亲身边,他很少直面镜头,提问也基本由父亲代为回答;而现在,他会主动配合镜头,慢语轻声地谈起关于自己的一切。

只有触及核心的答案,始终没有改变——他说,自己不是天才,“‘翻译家’这个称号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得到的。”

文学翻译是一种需要足够人文修养、文学敏锐力和创造力的工作。它给了金晓宇一支桨,将他渡到语言的万千世界,又让他摆向跨语言交流的人文之桥。来去之间,60余万字的翻译作品,装载了金晓宇十余年的光景。

然而,清丽流畅的文学世界之下,堆叠的却是深重难去的阴霾:金晓宇6岁时,一支气枪射出的铅笔击破了他右眼的晶体,也打碎了他社会化的人生。此后,“只能斜眼看东西”的金晓宇逐渐厌学,高中时,又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每年至少住院两三次。

童年时的金晓宇(右一)与父母、兄长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在抑郁与狂躁的极限拉扯中,他曾复读考入大学,又因病情反复发作辍学在家。囿于一室,他艰难呼吸,一度尝试吞大量药片来结束一切。

金性勇和妻子一直陪伴着儿子,跟他一起找寻出路。最终,知识给了金晓宇喘息的空间。“我妈妈以前总说,待在家里没饭吃。我想,既然这样,就学点儿本事,老话也说‘艺不压身’,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就这样,金晓宇陆续自学英、日、德三门语言以及国际贸易、计算机编程,有时间的话,还会看看机械设计类的书。

“翻译的过程,我更多的是在享受。”渐渐地,在他的世界里,翻译成为一件最紧要的事。“有的时候也会感觉枯燥,就像驴拉磨一样,但把痛苦解决掉就是乐趣,而且能学到很多新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在杭州的这间老房子里,安静就代表着未受躁狂期横扫的安宁。长期服用镇静药物,让金晓宇长出了一张没有情绪的脸。经年的沉默中,22部几乎无人知晓的译作诞生了。他依然鲜少与外人接触,说话会结巴、不停搓手,只有面对父亲时才能放松。

2021年11月,金晓宇的母亲离世,彼时,金晓宇因为发病正在医院接受治疗。金性勇把关于儿子的故事写成信,寄给了《杭州日报》,文章一经刊载,随即在全网引发关注。

对于金晓宇来说,被更多人认识并熟知,让他孤独的翻译日常有了几分可喜的变化,比如,他因此结识了很多翻译界和出版界的新朋友,再比如,“一本出版社之前拖了很久的书,现在还没出版,先把稿酬给我打了。”

但对于金性勇而言,爆红带来的关注,无心插柳般地完成了自己的多个心愿:越来越多人关注儿子的翻译作品并给出了肯定的反馈;儿子被推荐加入了省翻译协会;得到专业的治疗后,儿子复明的右眼得以再次看清这个世界;儿子成为社区的一名志愿者,开始慢慢走出家门……

2022年5月,金晓宇(右一)参加社区志愿活动。受访者供图

父子二人的小家,也陆续迎来一批批造访者,这让金晓宇觉得,家里似乎多了几分人气。尽管更多时候,这依然是那个他熟悉的“沉默的家”:父亲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的三分之二被几摞书本占据着,在自己噼里啪啦的打字声里,父亲随手拿起一份报纸阅读,或是倚在书堆旁打个小盹儿。

十年之约

沉默模糊了时钟的刻度,一个个敲下的字符取代它们,成为生活节奏的新支点。2022年,金晓宇翻译的一部日文小说已经交稿,他正在翻译的《印加文明》,总共有540多页,目前已完成390页。

“(翻译)这个事情要坚持。我现在50岁,假如到了60岁再回头看,自己虚度的时光,追也追不回来了。”无法掌握极端情绪出现的规律,金晓宇只能继续跟躁郁症“搏命”,抓住一切可能的时间。

2022年,金晓宇在社区为他成立的“晓宇译角”看书,这个空间可以让他更好地进行翻译工作。新京报记者 齐超 摄

2022年11月,金晓宇再次入院27天。疾病如同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忧虑依然如影随形,甚至于,“危机”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

“他怕像之前一样,出院回家才得知妈妈没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如果我也走了,他可能一辈子就住在医院里,出不来了。”在金晓宇一次次不甚明确的表达中,金性勇读懂了儿子的焦虑。

“现在不考虑这些事情。”他总会这样宽慰金晓宇,但每每说完,自己又会陷入不确定的恐慌中——他不知道86岁的自己,究竟还能陪伴儿子多久。

在寻求自洽的漫长岁月中,这对父子已经取得一种心领神会的平衡:除了照顾儿子的日常起居,金性勇更像是金晓宇的工作助手,帮忙跑邮政收外文样稿、翻译完打印样稿、寄出样书;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甚至会以儿子的名义与出版社编辑对接。

金性勇迫切地想给儿子“找个伴儿”。“人老了,遭不住病痛折磨,但作为父亲,我得照顾他的身体、陪他走下去。如果社区邻居能够帮他找一个对象,他们就可以相互照顾。”

“……在(他)生病住院的时候,在(他)出院回家之后。”尽管下意识念叨着“偏心儿子”的话,但金性勇相信,他期待的“互相照顾”并不是单向的——社区民警都知道,金晓宇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妈妈去世前患有老年痴呆症,他会抱着他妈妈坐轮椅、去便池。”

面对“嫁娶”这个永恒的人类议题,金性勇忍不住像每个父亲那样,抓紧一切机会“点一点”儿子。当着镜头的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金晓宇,“(躁狂期)来了就来了,也没办法。现在看,他非常尊重我;到犯病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副面孔。”

金晓宇埋着头,左手不停地揉搓右手食指,两只手不住地颤动。对于发病时的种种表现,他一直对父亲心存愧疚,尽管那种失控是他无法克制的。

期待是一种力量,近乎“威胁”。金晓宇开始学着再“逼”自己向前一步:“以前在家里摔东西,后来不摔东西了,但会出去打人。现在,我既不想摔东西也不想打人,就主动打110,要求警察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但未知始终代表着可能的变数,金晓宇争分夺秒,想要完成更多的翻译作品。他把对父亲身体康健的祝愿,“揉”进了父子间的约定:“我们一起坚持10年,到我60岁的时候,要完成30部作品。10年后,我在,爸爸也在,我们一起看看共同努力的结果。”

沉默的房间里,时间再次流动起来。2023年,金晓宇期待在完成《印加文明》翻译后,重新启动《拱廊计划》的翻译,“希望在爸爸88周岁之前,我能完成《拱廊计划》。”

新京报记者 薄其雨 齐超

校对  卢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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