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员工爆料，称该企业生产乳酸菌饮料和钙奶过程中，存在临期商品回收后篡改生产日期再销售，临期商品及残次品拆除包装后作为原料再加工的行为。多段内部员工拍摄的视频中，显示了车间内多名工人擦去生产日期和回收残次品的过程。
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成立于2009年，专门从事乳酸菌等含乳饮料产品的研发、生产与销售。企业官网显示，其当前拥有全自动乳酸菌饮料生产线6条，日产能力10万箱，年产能力10万吨。企业及产品曾获得“杭州市农业龙头企业”“杭州市名牌产品”等称号。该企业还是某大型连锁超市休闲食品“馋大狮”品牌旗下乳酸菌饮料和钙奶的供应商。
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外景。 新京报调查组 摄2023年3月19日，杭州市桐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根据举报信息，会同警方对吾尚食品有限公司进行了突击检查，现场查封固定了部分物证。桐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执法综合办主任石虹岗表示，除将对现场发现的问题展开调查外，还将针对爆料视频中呈现的既往违法行为进行查证。
公开信息显示，在2020年4月9日，当地市场监管部门就曾对吾尚食品有限公司标注虚假生产日期的行为进行了处罚，没收违法生产的乳制品300多箱，罚款10万余元。
临期乳品回收后疑似篡改产期再销售
在桐庐县，一名已离职和一名在职的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的员工，分别向新京报记者提供了多段内部员工拍摄的视频。
其中三段视频显示了员工擦除乳制品包装上生产日期喷码的过程：生产车间内，多名身穿吾尚食品字样工作服的员工，正将成堆的钙奶外包装拆除，逐一用手中喷抹过“药水”的棉球擦拭掉钙奶瓶的生产日期。
视频｜工人用丁酮擦拭回收饮料瓶体的生产日期
曾在该公司工作十年的员工李荣（化名）告诉记者，视频中涉及的商品涵盖了为某大型连锁超市专供的“馋大狮”系列乳饮料，及自产自销的金义、吾尚等品牌乳饮品。
在其中的一段视频中，清晰地显示出正在被擦码的商品是生产日期喷码为20200113批次的金义牌AD钙奶，另一段视频中的擦码商品为“馋大狮”品牌乳品。
李荣介绍说这些商品的保质期多为八到九个月，经常在距离保质期还剩两三个月的时候，经销商便会将这些未售出的临期商品退回公司。如果回收产品数量较少，公司通常会作为福利发放给员工，或者赠送给别的单位。回收数量较多，如达到三四千箱时，公司便要求员工使用丁酮和稀释剂，将原商品的生产日期喷码擦除，静置到第二天重新打上当天的生产日期，作为全新商品再次流通销售。
工人正用稀释剂擦拭回收饮料瓶体上的生产日期。 视频截图李荣告诉记者，擦码篡改产期的行为多发生在销售的淡季，在生产销售旺季公司也会篡改产期，只是方式不再是擦码改期，而是提前打上未来的日期，即俗称的“早产”。如在3月31日当天生产的产品，提前打上4月某日的生产日期。
据天眼查平台信息，在2020年4月9日，桐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曾对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做出处罚决定：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存在标注虚假生产日期的行为，没收了违法生产的吾尚益菌多317箱，罚款101440元。
李荣及生产车间另一位员工王甫（化名）表示，那次的处罚就是针对的生产日期“早产”行为。
残次品变身“回料”再加工
除三段篡改产期的视频外，另有四段视频主要内容是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的员工将已经包装好的乳饮料用剪刀捅开包装，将乳品通过滤网过滤倒入果液桶，过滤完成后重新倒入罐装口作为原料进行加工的过程。
新京报记者获取的一段视频显示，正在进行过滤的乳酸菌饮料部分已发霉变质，塑料瓶中已经有了黑色的霉斑。有员工称要拍给车间主任看，“不好的东西就不要拿来了呀。”一名正在过滤的员工称“这上面是什么，这是细菌，发霉的”。另一名员工称“该扔就扔掉，不要打了”，“有异味的不要”，“这样是不行的”。视频中工人们一边抱怨一边继续拆包过滤，称当天已经打了四桶。
视频｜回收的残次品瓶体已出现霉斑
王甫已经在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车间工作了4年多，他说这些已经变质发霉的乳品是在正常生产过程中被挑拣出来的残次品，主要问题一般有罐装不达标、密封不严、瓶体破损变形等情况。这样的产品被挑拣出来后就会被堆积在一旁，等到积攒到一定数量再用剪刀刺破包装，挑选过滤后当作原料使用。
王甫介绍，这样的原料在内部被称为“回料”。回料如果从被挑拣出来到重新使用时间间隔很短，如几个小时以内一般不会变质。但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实际操作中，残次品从被挑拣到作为回料重新过滤生产往往会间隔三四天至一周左右，“在高温环境下，破包的乳品极易变质。”
在另两段视频中，工人在配料间将被放置在“不合格品”筐内的成品同样用剪刀捅破拆包，凑够两桶后，一路拖行到生产车间，倒入生产线。
视频｜积压的残次品被倒回原料桶重新投入生产
使用回料“成品率”超100%
李荣和王甫告诉记者，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的回料，主要有两种来源，除了上述积压的残次品外，也有一部分来自于经销商退回的临期商品。
王甫解释说，在2021年以前，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的喷码设备全部都是油墨喷码，所以那时候商家退回的临期产品通常采用擦码改期的方式重新销售。2021年后，厂内使用的生产线陆续更新为激光喷码，只剩2条线还在用油墨喷码。油墨喷码的临期商品可以继续用丁酮篡改产期，但激光喷码无法使用丁酮擦除，只能用拆包过滤的方式打成回料投入生产。
李荣回忆，自从她十多年前进厂以来，回料的使用就一直存在，但因为不是每天的生产都会添加回料，多年以来都没有被职能部门现场抓到。而且厂家内部对于添加回料的信息也非常谨慎，早先往往只用“成品率”的字样表示。因为生产过程中的损耗不可避免，如100瓶的原料，难免遇到一两瓶的破包残次等情况，所以同业内的正常成品率一般在98%-99%之间。但是因为额外添加了回料，也就是回掺奶，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的成品率平均每隔三四天，就会出现成品率超过100%的情况。（成品率，是指生产企业在生产产品的过程中，根据产品产出的合格成品情况与核定的产品材料总投入量，所确定的一定比率关系。简言之，投入100套原材料，能产出多少套成品）
车间内堆满了回收来的临期奶制品。 视频截图新京报记者根据所获得的该企业生产信息，统计2022年3月前半个月的成品率，发现2022年3月2日、3月4日、3月7日、3月8日、3月12日、3月15日分别出现了成品率超过100%的情况。其中3月15日一款200毫升规格钙奶的成品率达到了101.79%。
通过公司生产群信息，记者取得了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今年3月18日、19日两日的生产计划表。表格中在备注栏分别用红字标注了18日“正常生产3锅，其中1锅打回料”。19日“膜包排产4锅，正常生产3锅，其中1锅打回料”的字样。
李荣告诉记者，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生产线正常的1锅是6吨原料，一般会添加4桶回料，约300千克。
工人正拆除回收临期产品的外包装。 视频截图李荣表示，自己曾经在工作群里反馈过回料质量差、回掺奶容易出事儿，希望领导阻止，但没有得到回复。王甫也表示自己很清楚篡改产期、打“回料”都是违法的，所以他的做法是拦不住别人干，但可以选择自己不干，多次拒绝车间领导的安排后，也就不再被派干这种活了。
市监局会同警方突击检查涉事企业
新京报记者了解到，3月19日，桐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接到对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的举报后，会同警方赶到该公司，在现场对部分物料进行了查封固定证据。
3月30日，桐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执法综合办主任石虹岗向新京报记者证实了上述行动。
石虹岗告诉记者，因为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规模较大，爆料视频中涉及的违法行为又历时多年，案情较为复杂。根据实际情况，桐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将分为两步：首先对3月19日现场发现的问题展开调查，并照法律规定，在接到举报15个工作日内决定是否正式立案；第二步将针对爆料视频中呈现的该公司既往的违法行为，做进一步的调查核实。
内部员工拍摄视频显示，工人正将残次饮料回收。 视频截图3月31日，记者就爆料视频中出现的问题向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进行求证。该公司办公室主任陈芳表示，企业是依法依规操作，自己不清楚情况，对于3月19日公司被突击检查，等待调查结果即可。针对公司2020年因虚假标注生产日期被处罚的情况，陈芳表示“那个事情已经处理掉了” 。
杭州吾尚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倪永康在电话里告诉记者，他已经对爆料内容进行了了解，初步认为擦码篡改产期的行为不存在。对于添加使用“回料”的现象，他认为根据食品安全法规的相关条款，“回料”是可以售卖的商品，因此可以使用。如果企业方认知存在偏差，将以执法部门的认定为准，所以暂时不能给出明确答复。
积压的残次品正被倒回原料桶，准备重新进入生产线。 视频截图对此，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副教授朱毅认为，如果企业确有擦除原有生产日期的行为，应该被认定为商品没有真实标注生产日期，有可能导致过期商品流入市场，具有潜在的食品安全风险。对于使用“回料”，将残次品、等外品与正品进行拼配，以次充好，属于欺诈消费者行为，损害了消费者的正当权益。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第一百二十四条第五款规定，生产经营标注虚假生产日期、保质期或者超过保质期的食品、食品添加剂，尚不构成犯罪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食品安全监督管理部门没收违法所得和违法生产经营的食品、食品添加剂，并可以没收用于违法生产经营的工具、设备、原料等物品；违法生产经营的食品、食品添加剂货值金额不足一万元的，并处五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罚款；货值金额一万元以上的，并处货值金额十倍以上二十倍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吊销许可证。
新京报调查组
编辑 甘浩
校对 吴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