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碎片化阅读日渐成为趋势的今天,我们如何在具身空间重新想象阅读与生活的关系?
冬日的三亚阳光正好。在开场致辞中,今日头条作者与内容生态负责人李黎表达了举办“岛屿书声日”的初衷:“《我在岛屿读书》三年来,已成为许多热爱文学、热爱生活的‘岛民’的精神食粮。我们很高兴通过这座桥梁,与更多观众相识、互相影响。”
活动现场延续了“文坛老友记”的模式,节目中的常驻嘉宾余华、程永新、叶子、七堇年、吴越等人出现在分享会上。当他们从文字背后走向台前时,呈现出了文学之外更为日常的一面。余华现场透露自己刚刚测出自己的MBTI类型是“INFP”,“付了29块钱,找的是最全的200道题”,尽管他一度认为自己一定是“E人”。恰好是“ENFP”的学者刘擎则笑称“人是会变的”。正如一个人的内在世界是可以反复被阅读塑造的。
活动当日掀起高潮的则是几位女性从各自的人生经历出发,探讨女性究竟应该如何创造属于自己的“岛屿时刻”。在媒体人傅适野看来,所谓“岛屿”既可以指向某种浪漫化的生活与创作意向,但更重要的是它似乎也反映了现代女性在现实中的处境——不同的小岛组成群岛,只有彼此看见时,每一座孤岛才有可能实现连接。
谈阅读与写作:
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寻找那盏灯
当日活动到场的嘉宾成长于不同年代,各自儿时的阅读记忆就成了频繁被提及的话题。在学者刘擎的印象中,20世纪80年代几乎人人都做过关于文学的梦。彼时大多数人接触到的都是50年代翻译的外国经典文学,其中斯坦尼夫拉斯基的戏曲因为名字之长让他印象深刻。进入改革开放,一批学术类书籍集中进入中国,“比如走向未来丛书、文化中国与世界等”。刘擎笑称后来走上学术道路的原因之一是,有人说他的思考能力太强不适合做文学。
从左到右:张大碗子、余华、刘擎。
作家余华则认为,人们常说读过的书与走过的路都会塑造今天的自己,但实际上,选择读什么样的书是很重要的。“十多年前有一位公司CEO写过一本书《我的成功可以复制》,这本书很畅销。有网民评论很精彩——你的成功可以复制,但是没法粘贴。我们不要读没法粘贴的成功书,读了一堆成功书,但不能粘贴,那就不是让你成功的书。读看起来没用的书,文学类、艺术类、哲学类;看一些好的电影;听一些好的音乐,这些看似没有实际价值,但它慢慢会改变你、会塑造你,在人生面临选择时也会发生变化,你可能会做出一个对自己来说更合适的选择。”
谈及当下的碎片化阅读趋势,刘擎坚持认为人应该做自主信息阅读的主宰,各种看似节省时间的东西反而会将人最终拖入七零八落的无意义之中。余华表示他同意刘擎的看法,但他补充说,有时候启发人生的反而有可能是那些“碎片化”。“比如我写一篇小说,开始走上道路时,对我影响最大的一句话是——任何一个命题的对面都存在着另外一个命题。这句话是我在一种碎片阅读里得到的,我不是从康德那儿得来的,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但这句话的确影响了我一生的写作。”余华觉得,碎片也有碎片的价值,当然全都是碎片了也不好。
刘擎。
在众多的阅读门类中,占相当比重的是文学。在复旦大学人文学者梁永安看来,文学就是写人,是人的内心表达。“文学关键的一点是在于表达人的内心,走过千山万水最好的风景还是在心里,这是改变不了的。”由于文学表达的每个人内心的真实需求,因而在越是边缘的地方、越是偏远的地方,对精神产品的需求也就越是强烈。对此,脱口秀演员、青年作家颜怡称,文学习惯描述那些没有被讨论以及不想承认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非常吸引她。
从左到右:颜怡、梁永安、程永新、颜悦。
文学的背后是人们千百年来对“讲故事”的渴求。这些年,学者梁鸿和作家刘子超都在远方的行走中持续搜集着旅途的故事。迁徙本身产生记忆与历史,人们携带着各自的过去在新的土地上产生新的故事,它们像树一样生长着,像叶片一样不断蔓延着。
梁永安。
谈及文学带给人的裨益,编辑家、作家程永新认为人生归根结底的两个任务,一是做加法;二即是做减法。“什么叫加法,一定不要回避这个时代,也不要觉得感念一切,要把声音创出来,给这个世界多一个声音,让这个世界选项多一点。什么叫自由呢?就是创造,给世界增添一点东西,这就是人生所谓的自由,世界变得更宽一点。”程永新说:“但同时,自己也要学会做减法。我们现在的生活像重载卡车一样。从快乐走到幸福,一开始就是为了快乐,而真正的幸福是很简单的,很极简的。文学就是让我们看到很多特别简单的事。”
程永新。
程永新反复提到创作对个体的实质性意义。他提到曾在苏童的散文中读到过一个精准的比喻,“他说写作就是在一个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寻找那盏灯,我们寻找灯绳,把灯绳一拉全屋就亮了。这是黑暗中的一种摸索”。在他看来,对当下社会而言,人们可以不排斥流量又或Chat GPT,但关键是每个人都要保证自己的独立性。
谈连接与创造:
微观行动主义驱动下的更大改变
在不同年代中,关系始终在个体生活中扮演着“治愈性”的作用。活动现场,余华回忆起他与莫言之间“互相嘲笑”式的相处模式。“我们是1988年在鲁迅文学院住一个房间。36年来,我们的关系就是治愈性的关系。什么是治愈性的关系呢?一方挑衅、另一方回击;反过来另一方挑衅而这一方回击,我们都是在非常友善的环境中,一直就这么‘互相嘲笑’过来的。彼此都感觉这是一种治愈。”
谈及想象一种“新的关系”,年末热映的电影《好东西》从女性视角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在第三场对谈中,几位女性在许多时刻提到这部电影带给她们的启发。在媒体人傅适野看来,岛屿本身其实也是某种女性生活的隐喻,我们身处其中时都觉得自己像是孤岛,当只有彼此看见时才有连接的可能性,这种连接是海水也无法阻隔的。
从左到右:傅适野、陈碧、叶子、七堇年。
青年学者叶子则提到最近涌现的女性文本中所描绘的新关系。她提到2017年一位女作家的小说《爱塞克斯之蛇》。“小说的寓意非常丰富,现代女作家回顾维多利亚时代,设想了一种新的生活。女性不再是笼中雀,可以抛掉素衣走出去。她在丈夫死后获得了新的自由,揭示了女性如何从婚姻中解脱去寻找新的爱情可能。其中爱情在其中是着墨相当少的部分,反而是友情让他们反复思量。”
在关系之外,女性重思各自的生命状态与身份正在成为舆论场热议的焦点。傅适野观察到,从这个意义而言,岛屿也折射了现代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实际处境。“不同的小岛组成群岛,这样的形态就是女性的形态。她们有不同的经历,作为学者、母亲、妻子,同时在社会上又承担很多身份。有时,往往是女性会更多体会到身份与身份之间的断裂,而与之相对,男性在不同身份的转换上体验往往更加丝滑,他们的身份是连续的,而女性的身份更多是被切割的。”
作家七堇年称这种描述让她想起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是以摄影为主要媒介的艺术家,有天一位学生来找她了解艺术入门。“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大概有超过一半的女学生,30多岁有家庭、有孩子以后,想要重启。她们以前是做酒店管理、公务员等等,现在开始要做艺术家,要重视爱好、要做艺术,但这个选项从来没有男同学做过。”在七堇年看来,谈论性别平等应该是双向的,解放女性的同时也需要解放社会目光对男性的狭隘定义。“重启的女性多了,男性似乎必须在他们的赛道做大做强,这也是挺悲剧的事情。”
对此,叶子则回忆起,她的一位女性好友曾表示人生最向往的职业是飞伞教练,因为“感受过第一次飞上天的快乐吼,就希望每天都可以目睹这样的快乐,那就是最好的人生”。这些不同的人生想象让叶子想到了百年前的作家伍尔芙,伍尔芙曾讲述四位不约而同选择小说为志业的女性,她们的选择恰恰是因为小说在当时是一个尚没有被男性熟练掌握、或把持为一种牢不可破状态的中间地带。“真正的自由是进入真正的女性叙事,摆脱男性叙事的负担。”
法律学者陈碧则透露说,自己儿时的梦想一度是成为一名警察。然而毕业后,当她真正踏入警察队伍实习后,她遭遇了好几次“失败”的讯问,于是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没有这样的潜力,在这样的怀疑中,她才最终去从事法学研究,成了那个“远远看着他们去做的人”。如今回想,陈碧觉得也许她其实可以成为警察,只不过给自己的时间不够长。“很多女性会希望既做好这个,又做好那个,陷入很多身份的艰难切换。其实女性也可以很丝滑,只要尝试得更久。要给自己和孩子们更长的时间。”当越来越多的女性丝滑地在各个领域之间游走时,岛屿就会逐渐连成片。
促成改变的契机就在日常的微小行动之中,这不仅关乎改善女性的境遇,更指向我们究竟该如何应对当下集体性的不确定。傅适野提到,她最近曾读到一条令人印象深刻的微博。“从今天开始,决定去商店时主动给身后的人开门,去餐厅吃饭时称赞服务员今天穿的衣服很美等,这都是很善意的行动。而这种微观行动主义,可以带来更大范围的改变。”
整理撰文/申璐
编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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