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香港片,比较熟悉的一句话就是港片已死。
每一部新片似乎都在提供新的证明,一次次的失望导致失望已死。
因为我们曾经见过活的港片。甚至那几年,那就是我们以为的香港。
这次的香港活了一点点。
他在讲一群人的故事,但根本还是在讲那个地图上已经被拆掉的地方。
在讲一点点的香港。
一、仿佛若有光——九龙城寨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桃花源记》
光的尽头,那个地方就是城寨。
跑进去,恩怨尽消。跑进去,苟延残喘,这种设定类似枯骨磷光,磷光也有去处。
到处都是刺骨的绝望在发酵,腐烂,闪烁着磷光,久了,竟,有点热了。
那些热的是街坊,他们不是npc,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做着各种杂活,庸碌琐碎。他们都知道这不值一提,不堪与说。
他们忙碌着,因为停下来就是字面意义的痛不欲生。
二、慈心者无怨——鱼蛋妹和七叔
“布施者获福,慈心者无怨,为善者消恶,离欲者无恼。若行如此行,不久般涅槃。”——《涅盘经》
鱼蛋妹
鱼蛋妹很明媚。她教陈洛军做鱼蛋,对方很笨,她乐此不疲。
她觉得不懂也没什么,教多几遍。
她会清脆地问:你是来叫鸡吗?
她会镇定地说:我等妈妈收工。
她见过那个人在毒打妈妈,直到有一天,妈妈并没有在被毒打之后站起来收工。
她直勾勾看着妈妈在那么高的地方,妈妈也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该是猜到了什么,但她想大概再看一会,妈妈大概会站起来带她收工。
妈妈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那地方太高,妈妈也太重,她除了那么站着,那么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有人帮她把妈妈带了下来。
她看清楚了。她没法对自己说妈妈还能站起来。
她哭了。她哭着说:我不想看了,我要去开工。
她可以不再看,但她不能不开工。
妈妈没有了,就更不能不开工。
哭了之后去开工。
还能开工。就还好。
是真的好。
再死人。
再苦。
也要开工。
七叔
七叔是高手,无论是做叉烧饭还是斩人。
但再高的高手,他还是希望时间可以用来和大家一起看卢海鹏。
大家都知道叉烧饭好吃,他也知道。他更知道,人在城寨,刀肯定不止用来斩叉烧。
龙卷风在,城寨就可以屹立不倒。但龙卷风也需要有个人,从他背后冲出去。龙卷风也会在心力交瘁时托付:
照顾好街坊,谁也不许乱来。
七叔知道这次再也做不了叉烧饭了。
他皱着眉,他也许会想:卢海鹏下次的桥会不会还那么老。
他冲了出去,虽千万人,虽然对面只有一个大老板。
他被斩到粉身碎骨,他被斩到骨断筋折。
但是他对得起那句托付。因为无论重复多少次,他要对得起那个男人的托付。
他只能冲出去,他也一定会冲出去,因为除了冲出去,别无他法。
娑婆世界,哪有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不过就是遗弃之地。
他们只能亲自苟延残喘,他们只能在千钧摩挲之际,自己冲出去。
三、侠之大者——龙卷风和四个小伙伴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
这句话更像墓志铭而不是通行证,因为但凡出现这句话,就要有人死了。
为了无关的人,为了鳏寡孤独,为了那些通常不被看见的人。
龙卷风笑眯眯看着阿婆嘭嚓嚓,苦口婆心劝阿公别洗头了。皱着眉头说为什么打架不叫我,皱着眉头轻叹这次靠你了。
他自然是伤痕累累,他自然是夜夜惊心。太多的往事让他折断了腰,太远的明天让他知道来日无多。
于是见龙卸甲。于是若是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于是他背负乱刀,让别人走。
门的外边,是信一。
隔着铁闸,听着恩师被一刀刀砍死。
轻轻说:我们走
走,先不顾一切地走。
就像十二少说:我一定要回去。虎哥默默地点头:懂。
就像日本仔豁出命:该死的黑社会。
他们都是城寨里的人,他们的赴死多少都和一个外来者有关。
那个人叫陈洛军。
四、孤勇者——陈洛军
陈洛军是一个进入城寨后至少让十个人失业的人。
因为揾食艰难,因为手停口停。
有人给了饼,热的;有人给了“绿宝”,自己喜欢喝的;
他默默接受着帮助,默默反哺着光。
陈洛军是孤独的,英雄势必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并非在黄山之巅,而是市井之间,烟火迷离。
但他自然又不会孤独:那么多人护着他粉身碎骨,所以他得回去。
打从看港片的第一天开始,就是一个人会死,然后满脸血污后,会微微一笑:
来了?
来了。
一起死吧。
好吧。
“我就是来和他一起死的”,古时候,管这个叫生死与共。
五、抢钱抢粮抢娘们——王九
无非就是抢钱抢粮抢娘们,抢地已经算是做大做强。
王九说得最对的一句话:怎会如此天真?
王九最让我唏嘘的对方并非是兽般命格,而是他卑颜屈膝,而是他知道要发财还是要跟着大势走。
他刀枪不入,连小孩都杀;他动用火器,欺师灭祖。
他肆意狂歌,知道不管是编剧还是现实,他都走不到尽头。
他自诩不是废柴,到头来也得乖乖就范。
他也是打工仔,他也是耗材。
所以斑斓写墨,他活够每一分钟。
六、风的形状——我活着呐
让一切没定案——风的形状
风的形状,本来老六,3分钟
九龙城寨,就是活不下去之后苟活。各种昨天和明日,各种人来人往,不过就是苟活。
致敬曾经苟活的他们,致敬苟活至今的我,
电影能让把自己从油锅里又捞出来了。油是冷的,就是密密麻麻 的洗不干净。但是,能透口气了。
这样就好,这样电影活着,香港活着,我也活着。
这样,就可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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