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后面没大满”,不是什么古人智慧

“小满后面没大满”,不是什么古人智慧
2022年05月27日 16:34 南风窗

“有小暑,就一定有大暑,有小寒,就一定有大寒,但有小满,一定没有大满,因为大满不符合古人的智慧。小满这一天,麦穗开始逐渐饱满,但是还没有完全饱满,这种状态特别好,代表了一种人生态度。小满代表的态度,是我们一直在追求完美的路上,但是我们并不要求一定要十全十美……”

因为被奥迪广告抄袭,上面这段文案火了。

有人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想了很久,脑海中呈现出一幅画面来。雄鹰在天上翱翔,气场很大,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都成了它的衬托,它就是傲视的王者。突然一声枪响,它从天上掉落,被人捡起来塞进瓶子,灌上高度白酒。

雄鹰飞翔(图源:视觉中国)

一年后,一个男人倒出来一杯酒,一边隔着玻璃仔细欣赏泛着黄色的酒液,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个东西,大补啊。

一杯酒下肚,这个男人感觉自己似乎强壮了许多。

中国古人,总被今人归为两类,要么提供抚慰心灵的鸡汤,要么制定压抑人性的教条。“小满”被认为表现了一种人生态度,就是前者的典型代表。

二十四节气,不是哲学作品,而是科学成就,更具体地说,是一种农业经验和天文观测成果。

二十四节气,是由农业经验和天文观测成果得出的规律(图源:纪录片《四个春天》)

古代的主要产业是农业,农业依赖天时。所谓天时,又分为两方面。一方面是日月轮转、四季循环的固定规律,就是孔子说的“四时序,百物生”,把握这个固定规律,对之进行细化的认知,对于农业最为重要。

另一方面是特殊气候情况,甚至天灾,比如水、旱、蝗虫、地震,当然也包括最好的情景,那就是“风调雨顺”。

把握天时的目的是指导农业,而指导农业的目的是政治稳定和国家兴旺。所以儒家自孔子开始,就十分强调“使民以时”——调拨民力不能违背农时。

比如插秧时节,或者麦收时节,政府就不要征发大量民力去做修长城、疏浚河道这样的大工程,否则耽误了农时,到时吃不上饭,国家就会动乱,政治就会生变,治理就是失败。

相对于大工程,耽误了农时对民生影响更大(截图自@李子柒)

这一点,数千年来是贯穿始终的,我们读小学的时候,90年代,那时还有农忙假,稻子熟了,家里需要帮手,就给学生放假,连教育也不能耽误农时。

农业是国本,直接关乎治理成败,所以古代帝王就必须将它看作头等大事。他们要祭祀社稷——土地神和谷物之神,要亲耕——象征性地播种劝农。

反过来看,既然是头等大事,谁来领头,也就象征着统治权,因此古代帝王还有一件事要忙——制定和颁布历法。

颁布历法是权力与恩泽的象征,也是“使民以时”的抓手。帝王和知识分子,就算不懂稼穑,也要清楚了解农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无法了解主流民生,也就谈不上为他们服务,甚至国家衰败而不自知,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

准确的历法,要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不能依靠什么哲学智慧和人生态度。以古代的科学能力,特殊气候情况是难以把握的,所以天灾往往猝然来临,无法预防。

天灾往往无法预料(图源:纪录片《万物滋养》)

比如民间科学家研究地动仪,其目的与研究历法别无二致,就是服务于农业和国家治理,但是很难。

不过,固定规律则可以通过经验和观测来认知。总结出来的成果,就是历法。“二十四节气”,正是历法的一部分,它是经验的,也是不断得到实证的。

如果我们要从“二十四节气”的角度去感叹古人智慧,那么就“应作如是观”:

太阳运动轨迹,中国古人称之为黄道,运动一圈,就是一年。把这一年的轨迹分为24等份,每1等份为一个节气,始于立春,终于大寒。这个轨道划分非常精准,而且会根据变化做出微调,这才是让我们惊讶之处。

二十四节气的划分十分精准(图源:纪录片《四季中国》)

比如夏至这天,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北纬23°26′),夏至一过,太阳直射点就要往南移动了;同理,冬至这一天,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冬至一过,直射点又往北移动。而春分、秋分,太阳直射点则在赤道上,此后分别向北、向南移动。

古代的天文研究缺乏科技手段,“二十四节气”之所以值得我们骄傲,不是因为它暗含什么人生态度,而是因为它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科学性——汉朝开始,就能做得如此精准。

节气的命名,当然也不是为了表现某种人生智慧(后世所谓人生智慧,往往是一种令人生厌的圆滑、狡黠),而是为了方便农民们和统治者记住这个时节农业应该干什么。

从这个初衷出发,在表述上它就必须既信又达。

小暑、大暑,小寒,大寒,小雪,大雪,都是对气候、温度有充分把握的,而小满一类,则是在一个不那么感受分明的时段里,以对现象的总结来概括时令。这与惊蛰类似,蛰伏的动物苏醒了,但不是说他们一下子同时苏醒。

每一个节气都有它们的特色(图源:纪录片《万物滋养》)

小满也同理,它是一种概括性的描述,而不是精确的断定。

对南方而言,小满是“江河易满”,当然不可能有“大满”,倘若表述为“大满”,即把水患当作每年固定规律的一部分,到了时间就要发水灾,那是愚蠢的。

对北方而言,小麦渐渐饱满没错,因为“小”是有弹性区间的。接下来就该收割了,如果说“大满”指的是收割,那么北方地域辽阔,跨越经纬度范围如此之大,麦熟是分先后的,一刀切显然是瞎指挥,所以也不会出现在铁板钉钉的历法上,否则也是愚蠢的。小满后面不是大满,是芒种,芒类作物要开始种植了,这一点就没有疑义。

所以,有小满没有大满,不是因为什么人生智慧,只是因为不可以有大满,否则这个历法就是错误的,不科学的。这就好像问一个人“吃饱了吗”就非常正常,但如果问“你吃撑了吗”这就不是正常场景了,出问题了。

(图源:纪录片《了不起的村落》)

今天对古代文化的许多解释,只是为了满足某种当下自我赋能的需要,不是古人的真意,也不是他们所欲见,许多情境下其实就是“吃撑了”。

认识古人,真正“为往圣继绝学”,不能生吞活剥,也不能按照自己的需要去解释,而要回到具体的社会条件之下。古人好的思想,除了文艺、诗歌等人文领域,别的大多都是对当时有用的,或者思想者认为对当时有用的,否则何以说中国人重实际呢?在农业领域,人们不会开玩笑、玩花样,就连祭神、过节,都是有实用内涵的。

政治思想就更是如此了,先秦以来,古代知识分子哪怕出身贫贱,个个心忧天下,创立学说,著书讲学,都是讲给政治家听的。竹简很重,纸张很贵,君王的时间很有限,哪有那么多空间去承载心灵鸡汤呢?

孔子的道,当时就被认为大到天下不能容,需要“乘桴浮于海”,但听今天的“国学大师”们解释起来,几乎就是鸡汤之海,白浪滔天中漂浮着醒目的清补凉材料。如果真是这样,还能被尊为“圣人”?

放过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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