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金秀贤又强势出现在观众视野中，和《来自星星的你》编剧朴智恩再次合作，带来话题韩剧《泪之女王》。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全能的“都教授”，而是财阀家庭的“赘婿”白贤佑。
这两个角色的不同或许可以视为《星你》播出十年来男女关系的变化：男性不再是全能者、保护者，或许是被怜惜、被承诺的；女性不再是被保护、被拯救者，或许是“霸道女总裁”。
但观念往往滞后于现实，在旧观念熏陶下成长的我们，不知该如何应对新变化。于是诸多关于女弱男强的观察类真人秀出炉。综艺《再见爱人3》中男嘉宾张硕说，从小都是他妈妈做家务，他原本认为，“女的不应该是这样吗？”，他最想要的，是配偶王睡睡为他洗衣做饭。这种需求显然与他们女强男弱的婚姻现实不相符，也成为婚姻危机原因之一。
在女强男弱关系中，矛盾是多重的。对男性而言，他会产生对配偶从属关系的渴望与失望，会面临社会舆论对男性“强大”的期待与指责；对女性而言，她会产生是否符合理想自我、是否过于强势的自我怀疑，以及或多或少对“慕强”期待落空的失望。
在性转剧情、戏谑搞笑戏码的背后，《泪之女王》要表达的，或许正是面对新变化，我们的观念该如何转变，婚姻应如何维系。
01
女强男弱的爱情
剧中男女主虽是女强男弱的组合，女王集团的“女王”洪海仁与村中“超市王子”白贤佑结合之初，却是男强女弱的处境。
相遇时，他是首尔大学法律系毕业，正式就业于大公司的新进员工。她是每天被领导批评、连复印机都不会用的实习生。她一次次踢打着打印机，他耐心教她使用技巧；她每天被领导批评，他把她拉到楼梯间细心叮咛；她看着楼外大雨，他送她雨伞，只身跑入雨中。
恋爱时，他带她回家，展示着自家的果园，让她在自家超市“随便挑”，炫耀自己的“全租房”，心疼她破洞牛仔裤和奶奶辈的外套，试图用每月存几百万韩元的经济实力给她安全感。
他爱她的原因，是总有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她爱他的原因，是他说“即使你失业，我也可以养你”，是他许诺“即使比负债还麻烦也会陪在你身边”。
爱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对方符合自己内心深处认可的，男性保护女性的传统叙事。这也必然成为他们关系的隐患。
当他得知洪海仁身份后，迎来第一次感情危机。用她的话说，他“大受打击”，逃回老家，躺在床上闭门不出。直到她霸道女总裁般坐直升飞机到他老家，强势挽回关系。
但婚后，白贤佑像是“嫁”进洪氏家族，住进洪家大别墅，无论是工作还是节假日规划，都要优先考虑洪家，就像我们通俗意义的“赘婿”。在这种环境下，他们的爱情迅速消失，即使迎头碰见也一语不发，明明是两个人的空间，却始终安静冰冷。
唯一让他们婚姻继续维系的原因，是大家族体面的需求与对“背叛者”的震慑。
如是三年，直到家庭权力模式开始改变，双方关系才又迎来缓和的契机。
洪海仁突然罹患绝症，面对一个死期将至之人，白贤佑不可避免地生出同情之心，或许隐隐地将其视为弱者，对她重燃保护欲。标志性时刻是全家打猎活动中，她手无寸铁地面对着虎视眈眈的野猪，他在关键时刻挡在前面，射杀野猪，将她救下。
就像复刻他们相遇情景一样，他们重新回到王子拯救公主的叙事，双方权力关系就此翻转。接着，是曾经在无数男强女弱设定偶像剧中的经典场景：她崴脚，他“男友力”爆棚地公主抱。
那时，他第一次在婚后场景中露出由衷微笑。或许只有“保护”，才符合他对爱情的期待，才能让他重拾在爱情中的自尊与价值。
而她迷恋的，也正是他作为“强者”的时刻。面对近在咫尺、让自己生命危在旦夕的野猪时，她想起的是恋爱之初，他对她的照顾与许诺。被他救下后，她无法抑制地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慢放他在猎场救下她，在路上抱起她的情景。
他们爱情的小苗，只能在男强女弱的特定“温室”中存活。
因为这种模式早已根深蒂固地烙印在我们心中，无论男女。综艺《再见爱人3》中，三对夫妻其实都是女强男弱的模式，但几对配偶的“幸福时刻”，都是女性变强之前，男强女弱或至少权力均等之时。
傅首尔和老刘都怀念两人去上海之前的时光，那时虽然物质并不充裕，他们只能买一个小蛋糕在天桥上庆祝纪念日。但两人之间的权力关系符合内心设定，老刘有份体面的、足以与傅首尔抗衡甚至更好的工作，他也能有足够的自信给傅首尔支持和安全感。
那时候，他还不是老刘，而是有着自己全名，有着稳固身份标签的男人。
另一对嘉宾王诗晴和纪焕博也是如此，他们最甜蜜的时光是纪焕博在模特界风生水起，能够为新人王诗晴带来助力之时。当女方事业越来越强，男方却为了家庭转换赛道之时，女方“慕强”的渴望、男方保护的愿望都无法再被满足，矛盾便随之显现。
02
反噬
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作为家庭里的结构性弱者，婚姻的痛苦往往都细小琐碎又苦不堪言。尤其是生活在东亚儒家家长制大家族的人而言，又多了来自长辈、亲人的多重压力。
白贤佑对心理咨询师的倾诉便能让许多观众有共鸣，从而会心一笑：与岳父、岳母、岳祖父住一起。每天晚上九点要开家庭总结会议，周末、假日、生日、节日都要在岳父家一起过。“我为了她一个人进到这个家来，被折磨了三年，她却坐视不管，结婚时，还说要我相信她，绝对不会让我流泪。”
把“她”换成“他”，就是东亚无数女性的日常。
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洪氏家族祭祀场景。按照洪氏家族规矩，一年15次祭祀都是家中女婿们从头到尾准备，美其名曰男性准备祭祀是家族传统。但是，亲生儿子一根手指也不用动。
于是，每年祭祀之时，无论他们在家中是多么宝贝的儿子，无论原本多么优秀，女婿们都只能屈居于后厨。主修化学的，判断食物是否煮熟；建筑世家子弟，负责精巧堆叠食物。在终于忙完后厨工作之后，他们却没有祭拜的资格，祭祀的主角是那个全程没有沾过一滴水的亲生儿子。
女婿们只能聚集在屋檐下抱怨：“妈妈论坛有超多让我有共鸣的文章。”“过年过节都在岳家，都不记得哪时回我家了。”“最可怜的是白女婿，因为祭祀与父亲生日撞期，他父亲60大寿都无法出席。”
至此，其实都是许多“嫁”入家长制家庭的东亚女性生活缩影。但当男性处于父权制社会中家庭内的结构性弱者时，往往还会遭受其他痛苦。
一方面，他们需要承受更大的社会舆论压力。男性与经济实力更强的女性结合时，往往会被贴上负面评价的标签，诸如“吃软饭”等。白贤佑的同学们在讨论他要离婚的选择时，说他是“大韩民国最幸运的男人”。他去工作时，三五成群的同行一边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为了钱结婚，简直是律师之耻。”
另一方面，他们获得的社会支持更少，情绪宣泄渠道也更窄。
在父权制社会成长的女性，从小被规训为“男主外、女主内”，或者至少面临“女主内”境况时情绪压力更小。男性则从小被教育“爱拼才会赢”，他们的价值是唯一的：社会地位与经济能力。所以，当《再见爱人3》播出时，许多人评价老刘“无病呻吟”，说如果是性转版，女人会很知足。事实确实，虽然老刘们生活无忧，却因自己的处境与内心价值观不符而自我否定。
洪氏家族的女婿们只能从妈妈论坛中找共鸣，也侧面说明类似情境下的男性相对更难找到认同与支持。
因此，虽然物质充裕，我们能充分认同剧中白贤佑的痛苦。他无疑是洪氏家族的“第二性”，是点缀、工具，是透明人。就像电影《芭比》中的芭比乐园，她是芭比，而他只是肯。肯只是沙滩上的一个装饰品，而他唯一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时刻，是芭比看向他时。
他是被凝视的对象，是难以感受自我的客体。
03
“第二性”会消失吗
白贤佑与洪海仁关系回温过程，有个有意思的隐喻场景。
洪海仁穿高跟鞋在手扶梯上疾行时绊了一下，虽无严重后果，但白贤佑慌了。
他买了一双白色平底鞋，送给她时，说“我很清楚你有很多昂贵的好鞋，可是那些穿起来都不舒服。”
“鞋跟像铅笔芯一样那么细，还很高，我担心你会摔跤。”
“有时候，也可以穿穿舒服的鞋。”
这段情节，其实是他们婚姻状况的隐喻。
鞋的舒服，就像婚姻中伴侣给的情绪价值，或许无法用社会地位和金钱衡量，但比物质更能让人舒适快乐。他的“担心”，则是任何关系中最核心的——感情。穿穿舒服的鞋，就像我们的俗语“鞋合不合适，脚知道”，那么远的婚姻之路，相处舒服才最重要——这何尝不是他们婚姻存在的理由，也或许可以成为他们婚姻长久的秘密。
毕竟，不管更认同男强女弱还是女强男弱，本质都是慕强，都是将伴侣价值等同于、至少是依赖经济能力。可是婚姻如此漫长，谁能保证双方的权利地位不会此消彼长。这种单一的婚姻图式对任何家庭都是考验。
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戴锦华曾在对谈中提出：我们要不要在这样一个男权的也是现代主义的、竞争的、获胜的、卓越的逻辑当中走下去？
就像《泪之女王》中，洪海仁心房之所以再次打开，正是因为白贤佑无意中透露的真情。她病发快晕倒在母亲面前，他扶她回房后，提了虽然不利于婚姻的经济利益，但却符合洪海仁亲情需求的建议。洪海仁第一次卸下她冰冷无情的面具，红了眼眶透露心底真实想法。
洪海仁在白贤佑老家病发迷路时，他骑着自行车从白天找到晚上。她看着路灯下的他，西服和衬衫湿透，头发上仍挂着滴滴汗水。她再次卸下伪装，坦然承认自己的恐惧与无助。
事实上，洪海仁应该并不在乎白贤佑的社会地位及经济能力，否则起初便不会选择他作为伴侣。她需要的一直是情绪价值，是她作为“穷苦实习生”时获得的真心。
真心，才是这个物质不算匮乏时代的珍稀物品。
但是，面对社会舆论压力，面对新格局对旧观念的冲击，我们的爱情能否在婚姻中存活？
就像白贤佑，他们也曾有过爱情。只是在家长制家庭下，他逐渐失去自我，逐渐压抑窒息，也逐渐失去了爱意。
或许可以从现实生活中找到出路。《奇葩说》选手张踩铃的老公杰米，身处于女强男弱的家庭中却颇为自得其乐，丝毫不会因为妻子知名度更高，事业更好而有太大压力。
一方面是杰米自我调适，另一方面张踩玲也足够认可杰米那些“非社会生产”式劳动的价值。所以，婚姻内个体观念的改变、对新家庭结构变化的适应，是维系新婚姻模式的出路之一。
但并非所有个体都能意识到观念的滞后，所以更底层、受益更广的改变是文化。正如戴锦华所说的，我们必须不断地创造出新的可能和新的文化来适应这个男性不再是社会主要的劳动者、同时也不再是家庭主要的支撑者和供养者的事实。
我们呼唤更包容的文化，对价值的多维判断，对男女双方、对婚姻差异的包容与认可。
就像电影《芭比》中，肯推翻芭比乐园的一切，塑造了父权制社会；芭比继而推翻肯的父权制社会，却不再将“肯”们视为附属，而是重新塑造了一个更自由的，让两性都获得尊重的世界。
这是一个没有“第二性”的世界。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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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亦宸
编辑 | 吴擎
排版 | 风间澈
南风窗新媒体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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