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看到热搜上的“95后硕士炒股一月狂赚112万”，同为“95后”的程序员杨正直言“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他入场的本金刚好是112万，自己早先上热搜的关键词却是“4天亏32万”“7天亏48万”。
A股市场火热出圈，年轻股民已在悲喜交加的行情涨跌里，把炒股玩成一种“亚文化”。上个周末，25岁的双马尾女孩小鱼装扮成上证指数，红色走势图幻化成一头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疯牛，路过的年轻人指着她手里用蝴蝶结精心装饰的韭菜花束，笑作一团：“韭菜的花语是奉献”。
9月24日前，市场日成交规模还在5000亿上下徘徊，9月25日已重上万亿，9月30日开盘35分钟成交即破万亿元，当天两市及北交所共5307支股票上涨，只有29支股票下跌，10月8日更是创出了3.48万亿的历史成交天量，上证指数一度冲高至3674.4点。
史诗级大涨吸引大量股民涌入市场，年轻新股民更将其视为“00后第一个时代红利”，然而10月9日全市场超5000只个股下跌，854家公司跌停，“技术性调整”后，市场波动至今。
股市涨跌是散户、游资、机构、上市公司、国家队等各方参与者理性和非理性行为合力的结果，设法在不确定时代抓住机遇的人们，正在宽幅震荡的行情里载沉载浮。
01
跑步入场
2002年生的股民杰森目前正在常春藤联盟中的一所大学读统计学硕士，他对南风窗表示，A股是“价值洼地”，他在9月24日加仓后，于国庆节前赚了十多万，相当于“一周之内赚回了一个学期的学费”。
杰森本科在一所“985”高校读数学，舍友家做投资，爸爸也是老股民，他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早在18岁时就开了户，随后东拼西凑，把升学宴上亲戚给的红包、自己的奖学金等共计2万投入股市。
2020年算得上结构性牛市，他听取网络上投资大V的分析，以价值投资的思路做锂电池资源股，赚到5万多，但进入2021至2024年的熊市周期后，他觉得估值可以成为影响股票涨跌的因素之一，但“更多都是炒题材、政策”。
“比如一只股票可能刚好踩中某个概念，反而比它做一个业绩很好但不在风口的东西有价值。”杰森表示，期间他尝试做短线交易，半路追涨、打涨停板试了个遍，“腰斩了4次，只剩几千了”。
他尝试加仓小几万或是玩模拟盘，始终没有离开市场。炒股久了，他陆续结识了一些游资朋友，在交流中汲取大家的思路，判断市场情绪，做盘中指标提醒，培养风险意识，渐渐有了一套系统的量化选股程序和交易理论，“最近半年就没怎么亏”。
9月24日，央行宣布降低存款准备金率和政策利率，还创设了证券、基金、保险公司互换便利和股票回购、增持专项再贷款两项新的货币政策工具，为金融机构和大股东提供流动性，从而支持股票市场；证监会推动构建“长钱长投”的政策体系，发布促进并购重组的措施，增强了市场信心。
“不同消息对市场刺激力度是不一样的。”“4年老股民”杰森觉得，“一直都在交易的人”都能够敏锐察觉出其中的门道，“这次是真牛市，我当时就找我妈要了点资金”。
妈妈吃到了房地产升值的时代红利，还见证过“老韭菜”爸爸爆仓，所以一直比较排斥炒股，但禁不住父子“二比一”的说服，给了杰森大几十万用于持仓，他抓住连续上涨的行情，获得了近20个点（20%）的收益。
杰森发现，如果是很长一段时间没炒股的人或是没开户的新手，很多都是刷了短视频后才被汹涌的牛市情绪感染的，隔着犹疑观望、开户审核乃至七天长假休市的时间差跑步入场，“他们大都被套在了8号”。
程序员杨正自称是“我代表了被套在8号的这批人”，他在10月8日投入了100万，10月10日早上又加仓了12万。
“我没有做好风险控制，买了一只新股，没有涨跌幅限制”，入市第一天盈利，第二天就亏损7万多，第三天大跳水直接亏损31万，“全身发热，太难受了”，第四天回本1.8万，仅4个交易日就合计亏损32万，接下来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我以为在牛市赚钱是不需要靠自己能力的。”杨正对南风窗表示，“雷军说过，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我看过一些书，书里说牛市最大的指标是成交量，9月底万亿级的成交，很恐怖的，10月8号那天情绪太高涨了，我就觉得牛市来了，直接梭哈，虽然我之前炒股是亏的，但牛市随便炒，我就基本把我所有身家掏出来了。”
杨正早在2019年就开了户，故此次入市可以直接交易创业板和北交所股票，也因高风险“一下就被套在里面了”。更多的“新韭菜”是完全没有交易经验的。“炒股小白”常冰本着谨慎的原则， “不买个股，无脑抄底ETF（Exchange-Traded Fund，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
一般来说，认购ETF是新股民较为明智的选择，毕竟趋势的钱比个股的钱好赚，表现再好的市场，具体到个股也同样都会走出分化行情。
ETF大致可以分为行业主题ETF和宽基ETF，将多只股票或其他资产一揽子打包，分别跟踪特定行业指数或是复制广泛市场的表现，对特定行业和政策热点比较敏感的投资者以及希望定投或长期持有跟上市场平均收益的投资者，都能省心省力地灵活交易。
但常冰入市快两周才发现，由于她开户时没有在意佣金条款里单笔最低5元的收费要求，每笔交易都有5块钱的手续费，而只想着小单交易“试水玩一玩”的她一手（100份）两手地买卖，以为卖出后赚的50多元现金已落袋为安，实则手续费已支出了45元。
02
牛马皆苦
常冰吐槽佣金踩坑的帖子发出不到一小时，就有券商客户经理在评论区留言“开户找我”。
“9月底开始，咨询业务的投资者越来越多，忙得上吊都没时间。”多名券商营业部一线从业者向南风窗表示，行情刚至是开户的黄金期，“不趁这几天赶紧圈到自己这里，人家就是别人的客户了”。
为此，不少券商营业部和分公司在国庆假期推出7*24不打烊服务，一名安徽的客户经理表示自己连续几天在公园摆摊榨橙汁揽客，一位新入职“广东十八线小城”券商营业部的客户经理表示：“国庆节没有放假，连续上班十天，休息一天后又连续上班近半个月，开了近100个有效户，底薪2500，开户人头费每个40，费率已经让步到万0.75（即每交易10000元，券商收取0.75元的佣金），拿不到什么提成。”
“行业整体的佣金水平是在下降的。”张途是一家头部券商客户经理，从业15年，他表示佣金新规落地后，客户经理创收系数下调，薪酬明显缩水，2015年牛市时佣金在万三、万四的水平，现在“万一免五（交易金额产生的佣金不足5元时取消最低5元的收费门槛）”成为基准共识，尽管“免五”因合规要求不宜公开宣传，但在执行层面可以商谈调整，给到客户最低优惠。
“牛马们的存量客户也会有一波降佣潮，降息潮。”张途说，“以前行情不好，客户不怎么看，自然对佣金不敏感，但随着互联网、行情发酵，网上开户广告大行其道，很多人都会来调整佣金或者两融息费。”
“新客户大部分都存在着不太了解市场、不熟悉操作的特点。” 从业17年的券商投顾江莹对南风窗表示，牛市效应使得一线投顾加班加点做投资者教育，还有相当一部分很久不用账户的老客户来找回密码、更新身份证、开通科创板交易等，“处理这些客户也挺费时费力”。
而且这些客户一入市就面临高开低走的局面，“其实不太能够显著新增交易量，创造的佣金比较少，所以我们的提成基本没有，付出精力和后面收入回报不太成正比。” 戏剧性的是，有十一假期上门找江莹开通两融业务的客户，由于审核时间差和江莹的风险提示，没有加杠杆激进交易，表示非常感谢她。
10月初，牛市把一线牛马的工作强度拉满，中旬回调后，股民热情随行情震荡有所淡化，基层员工又不得不提供情绪价值，朋友圈也从晒收益变成晒鸡汤，但“机构总部自上而下决战四季度”的热情不减。
张途表示，很多券商都趁牛市临时调整KPI：“营业部老总最先坐不住，不断 pua 要求员工动起来。各种开户指标、业务指标也会重新考核，形成新的考核系数。”
为了达成考核指标，促进有效户交易和认购产品完成销售任务成为下一步工作重点。张途表示，他所在券商上半年就开始调降权益产品销售的收入系数，降幅近一半，尽管牛市让投资者看到希望，“但2021年那波基金行情下来，客户‘死的死伤的伤’，根都刨没了”，销售难度未见显著下降，他和同行们使用自有资金或是贷款配置产品冲业绩已是常规操作。
他也在怀疑“真正能够帮助客户的东西有多少”。
“我们给的和客户想要的有错配。”张途说，“客户想要某些产品，但推这项业务我们是不赚钱的，可能我就不推荐。比如过去两年，客户什么都不要交易就是最好的财富管理，但是这样我们有多少创收呢？我只能说当你真的遵从内心去为客户着想，你可能已经（因为业绩考核）被券商干掉了。”
“行情有好转，但对从业者仍旧是一个出清的趋势，只是熊市加速出清，牛市减速出清。”张途表示，自己已经“精神离职”。
03
“我有一个梦想”
杰森发现“股市是人性的放大器”，他10月2日第一次分享自己炒股经历后，就没再在原帖更新后续，但整个10月都在收到新评论，“涨了就来夸我，叫我老师，让我‘带一带’；一跌就开始嘲讽我，发句号、无语；行情又好又开始问我能不能带，对后市怎么看。”
与大多数股民不同的是，杰森看盘隔着12小时时差。“我一般就看早盘的竞价，9点半到10点半之间做交易，其他时间就不看了。”他把炒股视同于游戏：“我比较贪玩，男生到了晚上这个时间都在打游戏，我觉得炒股尤其是短线，会比打游戏还有意思一点。”
若把股市涨跌看成一场人性游戏，杨正更是意外“玩”到飞起。接连登上热搜后，直播和录视频分享每日炒股盈亏心得，已然成为他目前的生活新主轴。
杨正在视频号调侃自己的炒股经历
“我不是富二代，我家里很穷。”杨正告诉南风窗，2019年他在电子科技大学读大三，家人在老家务农，他靠兼职生活， “充场、发传单，什么都做”，一天生活费的预算是10块钱，觉得“四块五的鸡蛋面好贵”。因为开户能拿40块钱补贴，他便配合营销人员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下，随后投入了手头的两三千块，亏了50%。
毕业那年，他创业帮大厂卖云服务器、GPU， 赚到第一桶金。股市巨亏不是他栽的第一个跟头，2020年，他踩着房市最高点付了首付，贷款在眉山天府新区买了房子用于投资，因为成都解除限购，现在已经亏掉70%。
2022年，他再次进入股市，先是用自己设计的量化交易手段监控股票，投入30万元，短短十天亏了10多万。
也许正是此前跌宕的经历，形塑了杨正乐天派的性格。人有心气，就有翻盘的可能。他喜欢读《三国》故事，曹操赤壁之战失利，却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我军虽失利，然几十万兵马尚存，北方仍由我所据，来日再战必胜”，他常引以自勉。现在他的设备销售业务没什么生意，但他还是坚持为了上班的“爽”在成都天府三街每月花8500元租一间办公室，尽管公司只有自己和老婆两个人。
“这里是我的梦想，阿里、腾讯都在这里成长，我就是希望这里有一间办公室属于我，有机会我什么都做，我要撑下去，我想干出一番事业来，股市也是尝试的一环。”
现在，杨正虽暂时“沦为韭菜代表”，却意外找到了观众的认同，“看人赚钱眼红，看人亏钱治愈”“快更新，让我们心里好受点”，每天的催更让他坚定“给别人带来快乐，人生一定要利他”的信念——持仓资产价值下降了，自我价值感却稳步上升，他决定“每月底捐出所有直播流量收益给山区的孩子”。
10月30日傍晚，杨正表示自己已经亏破54万了，“一辆保时捷亏没了”。从前他想 “亏损50%，需要100%的涨幅才能回本”，但现在他已经开始逆向思维：“本金变少了，它就亏得慢了！100万的时候亏10个点是10万块，剩 50多万，亏10个点才5万块，要往好的方面想。”
他表示，保持乐观最重要的是要控制焦虑，“处理焦虑一共有三步，第一步，知道担心的事儿比如炒股失败的最坏结果，我无非就是亏完嘛；第二步就是接受它，我就继续去做程序员；第三步，现在就去做一些事儿改善最坏的结果，比如我可以学习炒股。”
他还准备认证财经自媒体：“这样我就能讲个股了，钱赚不到，但知识是有用的。”
常冰也表示她因为牛市开始主动学习，虽持仓位不高，但“位卑未敢忘忧国”，“天天关心国家大事，没有心思听同事明星八卦了，做别的事也提不起兴趣。”
“A股市场或是中国最大的知识付费平台。”她引用了财经博主格隆的话，来解释自己的情绪起伏：“在A股，从能繁母猪的产后护理到人口饱和生育率，从7纳米光刻机到高铁齿轮传动系统，从光伏产业链博弈到刀片电池黑科技，从机器人技术分解到大宗商品周期，从外卖骑手数量到电单车需求变化，从医药集采到国际海运价格，从国际冲突到国内政策，啥玩意你都得学，都得懂。”
“最后钱可能赚不到，但至少落得了满身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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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南风窗记者 笛苇
编辑 | 向由值班主编 | 赵靖含
排版 | 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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