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赵晓晓编辑丨关雎图源丨图虫创意名创优品收购永辉消息刚出的那晚，消费投资人黄海在二级市场好友群里问了一圈，“没人知道叶国富想要干什么。”
投资人投名创优品是看好它的出海业务，“谁能想到他转身花几十亿买了个国内的超市。”黄海说。
9 月 23日晚，名创优品发布公告，以 62.7 亿元人民币现金买下永辉 29.4% 的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
整个项目，从考察到交易公告发布只用了两个月。
在这之前，零售行业如此大手笔的投资，还是七年前阿里224亿港币投资高鑫零售。
大多数人实在难将这两家公司联系在一起。
一家是成立于 2013 年，开加盟店卖日用百货、IP 周边的公司，另一家是成立于 2001 年，靠生鲜起家的连锁超市。规模也相差甚远，2023年名创优品营收 138亿元，永辉为786亿元。
投资公告发布当晚，名创优品召开投资人会议解释来龙去脉，创始人叶国富的核心逻辑是，“看好中国线下零售”。他用“绝对”一词回应所有疑问，“别的地方可能会做错，但在零售这一块绝对不会错。”
投资公告发布后第二天，名创优品股价大跌 23.86%，但赶上中概股暴涨，在公告发布第四天就收回全部跌幅，永辉股价也连续上涨了 46%。
先暴跌，再从最低点翻倍，都在一周内完成，“电视剧都不敢这样写。”黄海说。另有投资人说，今年可能会是线上线下的转折点，叶国富挺敏锐的。
叶国富说，永辉是一个优质资产，“没有比永辉更让人心动的机会。”
缺钱的永辉
永辉已连续三年亏损，亏损总额超过80亿元，资产负债率为88.6%，远超行业平均水平的64.2%，资金运转早已告急。
但在三年前，永辉还位列中国超市业态销售额第一名，营收首次突破900亿元，连续13年营收增长。
永辉的前身是福州的“古乐微利”超市，由张轩松、张轩宁兄弟在1995年成立，在此之前，张氏兄弟是做啤酒代理生意的。赶上“农改超”大趋势的2001年，张氏兄弟成立了福州永辉屏西生鲜超市，是国内最早引入生鲜超市模式的企业之一。
永辉成立的2001年，中国商超市场的竞争由全国性商超连锁转为小型化、社区化，生鲜化正成为新趋势。进入中国市场 6 年的沃尔玛、家乐福有了自己稳定的客群和市场地位。大洋的另一边，芒格刚投资了Costco。
早一步入局生鲜赛道，让永辉赶在零售竞争最激烈局面到来之前，提前完成了供应链的搭建。2010 年，永辉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是国内第一家生鲜超市上市公司。
2014年，牛奶国际向永辉投资56.71亿元，获得19.99%的股份。牛奶国际是老牌英资财团怡和洋行在亚洲的零售集团。2015 年，赶在马云提出新零售之前，京东以43.1亿元买下永辉10%的股权，成为最早入局线下零售行业的大厂。腾讯在 2017 年入股永辉。
2017年，一致行动人张轩松、张轩宁兄弟合计持有永辉29.21%的股份，为控股股东。
趁着新零售最热的风口，永辉成立了永辉云创，定位是由“供应链+科技”双引擎驱动的生鲜新零售企业，把 2012 年上线的永辉生活、2014 年的永辉到家囊括进去。2017 年，永辉云创推出了超级物种，定位为“高端超市+生鲜餐饮+O2O”，对标盒马。至此，永辉云创形成超级物种、永辉生活、永辉生活·到家三大核心业态。
这之后，阿里巴巴也砸下上千亿元冲进了新零售，收购高鑫零售、银泰商业、饿了么等。在这之前，阿里已经孵化出了盒马。2018 年，在盒马还在探索商业模式的时候，永辉市值超过 1000 亿元，门店总数1275家。
颓势也从2018年开始埋下伏笔。这一年，张轩松、张轩宁兄弟二人解除了长达 8 年的一致行动人关系，矛盾点是对于新零售的理解不同，张轩宁认为超级物种应该重点做餐饮，张轩松则认为应该重点做到家。云创自成立就一直亏损，永辉在2018年，扣非净利润首次暴跌近50%，也大多是云创业绩的拖累。一致行动人关系解除后，张轩宁带着云创剥离出永辉超市体系，不再影响上市公司财报。
独立后的云创，推出了永辉生活App、便利店，在业态上跟永辉的永辉买菜App、永辉mini 超市高度重合，浪费了不少资源。2020 年，云创再度并回到永辉报表中，永辉的持续亏损也由此开始。
2021年-2023 年，永辉分别亏了38.33亿元、25.65亿元、19.76亿元。三年总共亏损83.74亿元。
2021 年，永辉出现第一波高管离职潮，原永辉超市 CEO 李国、副总裁兼财务总监吴莉敏、副总裁金斌、董秘张经仪先后辞职。张经仪离职时发朋友圈称，永辉超市“正在下山”，恢复体能、更新装备、重整后勤。
2018 年开始，张氏兄弟一直在减持公司股份。截至2023年底，二人合计持有的股份已经降至20.57%，其中张轩松持有13.57%。
从 2018 年 1 月的千亿市值至今，永辉市值蒸发了 700多亿元，门店数量缩减至2024半年报披露的943家。但在过去三年，永辉依旧连续位居中国超市业态销售额第二名。
三个老板一台戏
线上业态的发展，彻底改变了大家的消费习惯、品牌的渠道布局，也消磨了传统超市的经营模式，整个行业都不再提“新零售”。
永辉没能躲过去，其他连锁大型商超也没能躲过去。
去年13家上市超市企业，只有4家营收增长，其余均同比下滑。今年一季度，全国至少有 31 家超市品牌的 140 余家门店关闭，包括沃尔玛中国、大润发、物美、盒马鲜生、卜蜂莲花等知名品牌。
2022 年，芒格减持了阿里一半的股份，按当季平均交易价格每股116美元计算，收回3500多万美元投资。芒格在 2021 年持续买入，最多时有60.2万股。
他回应此次减持，“阿里终究是个做零售的。”
巴菲特就不喜欢零售业，没有做任何投资。芒格在去年 11 月一次商业播客中说，巴菲特害怕零售业，因为太难做了。“他是对的，慢慢地，零售业里强大的一切都在消失。”
山姆、Costco在中国脱颖而出，因为低毛利、低价格、高品质的自有品牌商品，两家超市的营收和付费会员一直在增长，单店年销售额均为15亿元以上，是极少数免于电商冲击的零售业态。五年前Costco才进中国，目前只有7家店，每开一家新店都能保证营收增长。
胖东来也是个异数，被绝境中的中国传统商超集体当成了救星，这家只在许昌和新乡开店、门店数只有 13家的超市，去年赚了1.4亿元，而原本的计划是“只赚2000万”。
过去一年，全国有十多家商超企业一年花费 50 万，去听胖东来创始人于东来主讲的 “种子班”，让胖东来对自己的门店全方面系统调整，也包括永辉。
今年 5 月，于东来宣布启动帮扶调改永辉超市，第一家调改门店是郑州永辉信万广场店，调改第一步涨薪缩时，营业时间缩短三小时，基层员工涨薪 1000 多元，每月到手不低于 4000 元。第二步调整商品结构，永辉原本 70% 的商品被下架，超过 90% 的商品和胖东来一致。第三步改善商场环境，包括优化动线与增加服务设施等。
6 月开业的时候，这家店营业首日销售额达188万元，是调改前日均销售额近14倍，人流近1.3万，是调改之前日均客流的5.3倍。其他几家调改店几乎都维持住了这个业绩水平。永辉也曾模仿山姆，尝试过无会员费、类似平价大卖场的仓储会员店业态，中国有不少商超学过山姆，做自营品、打价格战，包括盒马，但都未成功，盒马现在已经放弃复制山姆。
胖东来调改的这几家店还没有失败的。今年 7 月、8 月，叶国富三次考察调改后的永辉店，真实感受是，人流旺盛、生意火爆，当时他就在想，“如果这店是我的该多好。”
到 9月 23 日，名创优品收购永辉的交易公告公布，只用了两个月。收购的时候，永辉股价在最低点，每股价格为2.35元，市值不到220亿元，算得上抄底。截至发稿，永辉每股为2.98元，期间最高涨到3.99元。
名创优品接手了牛奶国际和京东所持股份，成为永辉最大的股东，占股29.4%。
原第一大股东牛奶国际清空持股，完全退出，不计持有期间的分红，初始投资亏损约 9 亿元。原第三大股东京东持股仅剩2.94%，其向永辉共投资64.3 亿元，持股 13.39%。按照 9 月 24 日收盘股价 2.48 元，京东退出部分亏损约 30 亿元。
从永辉发布的公告来看，张氏兄弟的持股保持不变，依然为20.57%。
名创优品CFO张靖京在电话会上说，目前不会成为永辉超市的控股股东、实控人，也不会合并财务报表。
“看不懂就对了”
虽然销售额远不及永辉，名创优品市值已经是前者的近两倍，目前是430亿港元。
名创优品2020年在美国上市，募资约7亿美元。两年后又在香港敲钟，募资约5.7亿港元。得益于大额募资以及业绩好转，公司2024年中持有现金达到62亿元，恰好近似于收购永辉的出价。
这是叶国富投资的底气。
叶国富从事线下零售十几年，认为零售的本质是品质、价格、便利。目前在中国内地和香港上市的线下零售企业，市值全部加起来有2000多亿元人民币，但都没有做好最后一点。
“零售未来也只有两条路，要么低价零售，要么特色零售。”叶国富说。
名创优品属于特色零售。2016 年，名创优品将 IP 引入小商品，为消费者提供新鲜感。过去三年，名创优品营收、净利润、毛利率都在增长，分别从 2020 年的89.79亿、-2.62亿、35.7%，增长至去年的138亿元、11.8亿元、43.69%。叶国富商业敏感度很高，脑子灵活，不会错过每一个有可能赢的机会。
1998 年，做了几年钢管工人的叶国富第一次创业，开了家化妆品店。后来听说卖小饰品挣钱，又转去做小饰品集合店。一次国外旅行看到中国制造的机会，成立了名创优品；看到兴趣电商机会，转头就去做了IP联名。去年，名创优品确立“全球IP联名集合店”定位。
名创优品之外，叶国富也投了不少新项目：对标 “网易严选” 的电商网站；对标宜家和 ZARA Home 的线下家居集合店 Mini Home；看到潮玩市场高增长后，孵化了潮玩品牌TOP TOY；看到美妆集合店的生意，又孵化了WOW COLOUR。今年 8 月，名创优品推出了“24小时超级店”新业态，做起了前置仓。
永辉是叶国富第一次大手笔投资。行业人大多看不懂，叶国富在朋友圈回应，“看不懂就对了，如果看得懂我就没机会了。”多年前，能看懂名创优品模式的也不多。
过去，叶国富一直很认可山姆和Costco的零售模式。名创优品成立第二年，叶国富还带着高管到美国拜访了Costco。2019 年，Costco中国首店开业时，叶国富发文《致敬Costco！》。他认为，Costco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零售最朴素的本质。
芒格曾说，投资Costco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成功时刻之一，不需要考虑退出。他评价Costco，“售价比美国任何超市都便宜、极致性价比、充足且宽敞的停车位。”
直到叶国富看到了胖东来，“这是中国传统零售唯一的出路。”叶国富说。他觉得胖东来比山姆和Costco更优秀，是因为胖东来不收会员费，商品规格更适合中国家庭的需求，一切从用户角度思考。
“不是线下零售走到了末路，而是商业模式需要颠覆性的创新。”叶国富说。他认为，中国线下超市正面临二十年一遇的结构性机会。
永辉的优势是，强大的供应链，更多好位置，中国企业500强，具备扎实的盈利条件，销售额连续几年排名第二，2007年-2020年，永辉净利润年复合增长率一直维持在22%。
最核心的逻辑是，永辉几家门店的爆改成功，意味着胖东来的模式可以突破地域限制。哪怕只学到胖东来的70%-80%，永辉也会是一家更有竞争力的商超。
一位美股上市公司品牌操盘手说，“想象空间就太大了，就算做不成山姆，永辉市值巅峰有1000亿元，现在才不到300亿，随便搞点动静，做个大几百亿没问题。”
叶国富此次收购大战略是，打造一个胖东来模式的“中国山姆”，做一家既有名创优品的可选消费品、也有永辉超市的必选消费品、能够跨越周期的零售企业。
另外的打算是，提供更多家居自营商品，永辉去年有 1/4的营收来自家居用品，但自有品牌是个位数，这是名创能发力的地方。叶国富还希望，未来能和永辉一起绑定，打包和商场谈更便宜的租金。
出海是风投看好名创的原因之一，名创优品近 7000 家店，三分之一在海外。这次电话会，黄海感受最深的一句话是，“所有企业都在说出海，出海很快会变成红海。”
国内是名创的基本盘，叶国富坚定看好中国线下零售，“我在全球跑，目前没找到比永辉更让我更心动、优质的资产。”
有人质疑他没有商超管理经验，叶国富语气坚定，“别的地方我会做错，但零售这一块我绝对不会错。”只是这一次，叶国富面临的挑战和不确定性，要比以前多太多。等待叶国富的，又是一场硬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