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静本报记者夏欣北京报道
证监会北京监管局日前发布北京辖区不具备经营证券期货业务资质机构名单（第七批），拥粉700余万的“天津股侠”、粉丝168万的“小红帽爱股票”等在内的多家微博“大V”榜上有名。此外，还有多个微博博主和自媒体被点名。
上个月，证监会重庆监管局对华西证券一前员工出具警示函，原因为其在新浪微博、小红书APP等公众媒体无证荐股。
《证券投资顾问业务暂行规定》第七条明确规定：向客户提供证券投资顾问服务的人员，应当具有证券投资咨询执业资格，并在中国证券业协会（以下简称“中证协”）注册登记为证券投资顾问。
《中国经营报》记者查询中证协信息发现，该员工于2020年1月27日登记为华西证券“一般从业人员”，同年12月23日离职注销，此前无券商从业经历。
显然，“一般从业人员”不等同于“证券从业顾问”，该员工不具备荐股资质。而2020年6月至11月，其却通过新浪微博、小红书等多次发布买卖具体证券的投资建议，有悖监管要求。
无证荐股，华西证券前员工并非个例。
早在2007年，以“带头大哥777”为代表的无资质股票推荐者就打着“带着散户打庄家”的旗号，联手庄家收割散户韭菜。如今，小红书、抖音、B站、微博等互联网平台荐股荐基UP主繁多，其中，不乏毫无金融从业背景者，所发内容更是良莠不齐，易形成投资误导。其中，部分财经博主更是以荐股为名精心布局陷阱，通过联手庄家、导演“杀猪盘”等方式割韭菜。
盈利模式：吸粉导流后引入荐股群实施诈骗
《中国经营报》记者在小红书检索栏输入“股票”二字，在推荐首页看到如下标题：“这20只股票比买北京学区房更赚”“如何一个月帮女朋友赚到200万”“40万本金如何做到千万”“短期我是这么玩，只赚不赔”……将检索词换为“基金”，则看到以“2020年我赚了一千万，却不愿意告诉你们”“10万十年靠基金赚了200万！赶超巴菲特”等极具夸张渲染性的标题推荐视频。
同样是小红书，某财经博主截至记者发稿共发布荐股荐基视频十余条，坐拥粉丝超过5万。其简介与视频标题均极具吸引力。他在简介中写道：“创业利润过亿，18岁开始三万元起步到大几亿资产。”在其发布的第一则荐股视频中，“我半年靠××股票赚了5000万”的黄体字铺满了大半个屏幕。2020年11月他在一则视频中表示：“半年赚了6000多万，××股还能涨三倍”，该视频尾音为“支付宝到账100万元”。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财经博主表示，此类点明具体钱数、带有暴富性质标题的内容大多质量偏差，跟随投资被割韭菜风险大。职业投资人续阳认为：“一般鼓吹‘短平快’可以快速赚钱的信息多存陷阱。专业博主所发内容较为平和，即使推荐个股，也会从基本面、技术面、仓位等多角度系统分析，且不会承诺只赚不赔。”
在一直关注财经视频的王姓银行从业人士看来，互联网平台荐股荐基乱象分为两大类，是否以盈利为目的是其分水岭，先行吸粉导流而后引入荐股群实施诈骗是非法牟利者惯用手段。
央视今年4月18日的一则报道中披露，2020年6月，63岁的曾大爷添加某炒股平台专业指导老师微信，跟其上培训课。上课后被拉入免费荐股微信群，在群内老师帮助下下载两款APP，投资十多万元，盈利四五万元，并顺利提现。同年11月，导师声称有内部消息，某股票必然大涨，对导师深信不疑的曾大爷投入200多万元。短短几天后，盈利200余万元。但在其提现时，却被告知需额外支付20万元办理VIP，曾大爷转账20万元后被要求追加10万元，起疑报警。警察调查发现，两个APP均为骗子自制虚拟盘，所谓的某股票根本不存在。
同为荐股群诈骗局。4月1日，某荐股群中，美女老师一声令下“严格按照指令价格挂单抢筹，开盘即会涨停”，群托迅速排队喊话“已全仓买”，无辜群友跟风抢单报数。开盘后，所谓即将涨停的某只股票，一路下跌至跌停，美女老师完成收割将群解散，一波韭菜被收割。
一般而言，网络公共平台上具体到个股的股票推荐，其发布者通常并不具备荐股资质。
《证券投资顾问业务暂行规定》第三十二条明确：证券投资顾问不得通过广播、电视、网络、报刊等公众媒体，作出买入、卖出或者持有具体证券的投资建议；第七条规定：向客户提供证券投资顾问服务的人员，应当具有证券投资咨询执业资格，并在中国证券业协会注册登记为证券投资顾问。
某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从事证券、期货投资咨询业务，必须依法取得中国证监会的业务许可，即牌照；未经中国证监会许可，任何单位和个人均不得从事证券、期货投资咨询业务。”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投融资研究中心主任黄国平认为：“股票基金等金融领域推荐应该是被动的，先有需求后推荐。主动推荐往往具有广告性质，是不合理的。若想在公共场合荐股荐基，必须持有相应牌照。看到主动型个股推荐，要小心成韭菜。”
声称“内幕消息”“确保收益”多为韭菜收割机
某业内人士总结了当下利用微信、微博、网络直播室、论坛、股吧、QQ等互联网工具或平台进行“非法荐股”这类非法活动的三大特点。他认为：“一是不法分子通过微信（公众号、朋友圈、添加好友）、微博、论坛、股吧、QQ等，以‘大数据诊股’‘推荐黑马’‘专家一对一指导’‘无收益不收费’等夸张性宣传术语，或者鼓吹过往炒股‘业绩’，招揽会员或者客户；二是投资者加入微信群、QQ群、网络直播室后，有自称‘老师’‘专家’‘股神’‘老法师’的人，以传授炒股经验、培训炒股技巧为名，实际上向投资者非法荐股，以获得‘打赏费’‘培训费’或者收取收益分成等方式牟利，也有的不法分子先免费推荐股票，然后借机邀请投资者加入‘内部VIP群’或‘VIP直播室’，宣称有更专业的‘老师’提供更高端的服务，并以各种名目收取高额服务费；三是有一些不法分子以‘荐股’为名，实际从事其他违法犯罪活动，如利用微信群、QQ群、网络直播室等实时喊单，指挥投资者同时买卖股票，涉嫌操纵市场，或者诱骗投资者参与现货交易（贵金属、艺术品、邮币卡等）或境外期货交易，牟取非法利益。”此外，声称“内幕消息”往往也是欺诈信号。
黄国平告诉记者：“内幕消息是绝对禁止在公开平台兜售的。互联网平台所谓的内幕消息，往往是为了割韭菜。形式上违法，目的上也往往不怀好意。于情于理于法都应该禁止。”续阳也认为，如果在公开平台看到类似“内幕消息，买它一定会大涨”的表述，一定要谨慎再谨慎，99.9%的概率是陷阱。
向投资者承诺或者保证投资收益也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证券投资顾问业务暂行规定》第十九条指出：证券投资顾问向客户提供投资建议，应当提示潜在的投资风险，禁止以任何方式向客户承诺或者保证投资收益；第二十四条明确：证券公司、证券投资咨询机构应当规范证券投资顾问业务推广和客户招揽行为，禁止对服务能力和过往业绩进行虚假、不实、误导性的营销宣传，禁止以任何方式承诺或者保证投资收益。
除上述陷阱外，“小白理财课”或亦存安全隐患。
一位曾对多平台理财课程进行分析的赵姓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小白理财课’往往涉嫌虚假宣传，其运作一般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散播焦虑并引流入课，声称××人狂赚多少万，加入课程即可像他一样挣钱；其次，入课后教授所谓‘万能投资公式’，但如何实操并不细说，而是诱导学员购买高阶课程或注册高价会员；最后，成为高阶课学员或会员后，往往难以达到当初承诺的投资理财效果。”
黄国平同样认为，现阶段的“小白理财课”良莠不齐：“理财课本身是好事，有利于提高国民金融素养，但课程不能有其他目的，且只能做资质相关业务，比如若仅有金融教育服务资质，则不能做投资咨询、投资顾问业务。”为此，他建议相关部门提高理财课准入门槛，明确什么业务能做，什么业务不能做。
理财课相关规范正在加速运行中。据悉，中国标准化研究院、中国金融电子化公司、中国标准化协会等机构正在联合制定《理财在线培训服务规范》团体标准，现正面向社会征求意见，最快5月或可实施。
乱象整治亟待多部门联合监管
互联网荐股荐基乱象早已有之，甚至连非法牟利套路都极其相似，却为何屡禁不止？
在职业投资人续阳看来，这源于人性弱点中的贪婪，“部分人抱着赌博的心态炒股，风险意识薄弱，不愿投入时间学习而只求暴利，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黄国平同样认为，人性本身的暴富心理为荐股荐基乱象的存在提供了土壤，他同时指出：“目前中国部分投资者金融素养不够，相信天上掉馅饼，假冒的专家或行业大佬一忽悠，便信以为真。这需要慢慢引导，随着国民素质和金融素养的提高，乱象会有所改善。”
黄国平同时表示，金融素养的提高是一个过程，短期无法达到。解决当前的荐股荐基乱象，需要金融知识的全民普及，更亟待政府部门的铁腕监管。
他还认为，互联网平台荐股荐基者，凡无相应资质的，无论是否以盈利为目的均应禁止。首先，难以准确判断其仅为信息分享还是另有所谋，若无法查实盈利性则不监管，易给不法分子以可乘之机。其次，无资质者所发股票基金推荐信息往往专业性不足，易形成投资误导，不利于金融市场稳定。
黄国平强调，控制互联网平台荐股荐基乱象，一定要靠政府监管而不能指望平台良知。他坦言：“平台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发布荐股荐基信息可以让其获得流量和广告收益，政府部门没有相关规定则不违法，平台何乐而不为？个别平台可能基于社会责任感而上线监控措施，但我们不能指望所有平台靠道德感自我约束。监管滞后是乱象存在的一大原因，规范发展还需政府部门联合管控。”
针对当下监管中可能存在的难题，黄国平建议多部门联手齐上：“互联网荐股荐基乱象监管职权牵涉多个政府部门，若靠单个部门管控恐有心无力，其治理还需网信办、工信部、央行、银保监会、证监会、公安部等多部门联合协调。”
谈及整治方式，黄国平建议：一是要提高准入门槛，严格审查资质，资质不合规者坚决禁入；二是要加大违规惩处力度，对于资质造假或有资质而非法牟利者罚到难以承受。“不能指望从业者发善心，必须严格监管，让其不能为不敢为。”黄国平说。
前述业内人士则表示：“互联网运营机构要增强法律意识和风险意识，加强前端审查和实时监控，及时清理封堵‘非法荐股’信息，从事‘非法荐股’活动或为‘非法荐股’活动提供便利将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另据了解，目前，部分互联网平台已尝试采取措施控制荐股荐基乱象。比如，禁止在客户端推送中下发任何带有投资倾向性内容；不允许财经博主在付费产品中从事荐股荐基、股票交易引导等容易导致交易风险的行为；博主发布荐股荐基资讯必须为有权威背书的财经机构，个人财经博主不得推荐股票基金。
针对平台上述措施，黄国平认为：“以平台的角度来说，他们之所以上线某些形式的监管措施，一方面是为了满足监管部门要求，另一方面是出于免责。至于效果如何，其实他们并不关心，他们更在乎的是流量，是效益。没有政府部门的严格监管，靠平台自身自律最起码在当下是不可靠的。”
此外，针对非法荐股，该业内人士还强调网络、电信等运营者应加强对其用户发布的信息的管理。他提到：“根据《网络安全法》有关规定，电信、网络运营者应当依法采取技术措施和其他必要措施，防范网络违法犯罪活动；加强对其用户发布的信息的管理，发现法律、行政法规禁止发布或传输的信息的，应当立即停止传输该信息，采取消除等处置措施，防止信息扩散，加强对其用户发布的信息的管理。”
个人投资者降低被割韭菜概率，除依靠外在平台规范外，或许更应提高自身信息识别能力，树立正确投资观，采取适合自己的理财方式。
续阳表示：“刚入门的投资者，不要总盯着投资收益，忽视投资风险，这是专业性较弱博主发布博眼球内容可很快吸粉的原因。事实上，专业投资者是在做足投资风险防控前提下，才可能立足市场长期稳定赢利的。刚入场的小白，首先要做好长期点的投资规划，了解自己的可承受风险能力和预期收益，结合现状实力，综合选择投资产品类型。若预期收益偏高，风险承受能力偏弱，自身知识储备不足，则很容易因为选择短平快的投资方式而上当受骗。”
跟着财经博主理财理智吗？
续阳表示，不排除部分博主是货真价实的投资人，若能跟对人会少走很多弯路。这些博主往往具有两大特征：一是不博眼球，不承诺收益，不声称内部消息；二是所发内容注重逻辑分析而不轻易下结论。
某财经高校教授则认为“跟着财经博主走”不是选择股票基金的明智之举。他建议，有一定专业储备的股民基民可考虑独立选择股票基金，小白或基础较弱者可跟着专业机构走而非看互联网平台博主推荐。个人选股时，少关注大V推荐，多关心政策走势，国家政策引导的行业股票更适合长期持有。选择机构理财时，他认为机构本身并不重要，关键是找到合适的理财经理。他强调：“从业时间不低于5年、最好10年以上，年化收益率25%以上的基金经理是比较优质的。尽量不要选择从业时间过短的基金经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