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8天,给文明以《三体》

2118天,给文明以《三体》
2023年03月21日 10:20 中国经营报

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 郑丹 金华 北京报道“这几年,你拍了很多烂戏,我也拍了很多烂戏,我们要不要一块拍个好作品?”2019年时,灵河文化CEO白一骢跟导演杨磊开玩笑说。这部“好作品”,是被誉为中国迄今为止最杰出的科幻小说《三体》。杨磊知道,不抓住这个机会,自己一定会后悔。“如果让一个不是《三体》粉丝的导演来拍,我不放心。”此前,腾讯公司副总裁、腾讯在线视频首席执行官孙忠怀拍板开发《三体》剧集时,也讲过类似的话。当时腾讯内部决策层产生了很大分歧,孙忠怀心里也没底。“总觉得如果我们不开发,交给别人,不太甘心。”白一骢后来坦言,得知有机会做这么好的项目时,兴奋当即大过了所有理智。“当时的感受是,大概率是做不好的,如果真的做坏了,最好我们也能参与一下。”2016年4月28日,灵河文化与游族影业(现三体宇宙)成立第一个《三体》工作群,命名为“你们都是虫子”,由此拉开序幕,前后建立了上百个《三体》相关主题的工作群。2118天后,由白一骢担任制片人、杨磊导演的《三体》剧集收官。一个新的工作群已经建立起来——“真理总沾点灰”,《三体Ⅱ》的改编开始了。在已有的诸多报道中,国产剧《三体》被冠以至高荣誉。它弥补了国内硬科幻题材剧集的空白领域,成为中国科幻发展的里程碑作品,其口碑一路飙高,目前豆瓣评分已经涨至8.6分。《三体》是否成就了杨磊?面对记者提问时,杨磊想了一下:“我必须要承认这一点,以后,没有人会说是杨磊拍了《三体》,而会说这是《三体》的导演杨磊。”“拍得寸步难行”44岁的杨磊穿一件印有剧中天线图案的白色卫衣,面露疲惫,时而喝一大口加浓的美式咖啡,提提神。这段时间,身为“社恐”的他频繁面对镜头,接受采访与会议连线,熟练地回答关于拍摄《三体》的一切问题。一开口便会发现,他身上明显还弥留着一股当初沉浸于《三体》的兴奋劲儿。“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三体》,这样我也没白干四年。”电视剧开播后的一个月内,他发布了168条朋友圈,全是《三体》的宣传内容。说着,他摸摸锃亮的脑门儿,过去几年,头发掉了许多。回顾整个拍摄过程,如同闯入了“三体”游戏,让剧组彻头彻尾地体验了一回“乱纪元”。2020年七八月份,浙江多地气温近40摄氏度,大太阳明晃晃地悬在空中,地面烫脚。这一年,也被世界气象组织认定为过去十年来最热的年份。动作导演张林东要对百来号群演进行20多天的军事动作培训,力求还原“古筝行动”中的多国特种兵联合作战场景,所有演员身穿厚重的作战服,背十几公斤的装备,在丛林里穿梭。

拍摄纪实   受访者供图

正式拍摄时,为航拍出气势磅礴的大片质感,车队需要从2000多米之外的场地出发,在蜿蜒的公路上疾驰。这也使得剧组身心俱疲。地面坑坑洼洼,车子咣咣咣开过来,由于温度过高,发动机频繁出问题,熄火了;群演阵队在下面负重跑,跑着跑着,接二连三有人一猛子扎在地上,晕倒了。“一会儿拍不了了,过一会儿又拍不了了。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张林东说,所有人在太阳下暴晒,衣服清一色渗出白花花的盐渍。镜头外,很多人光着膀子汗如雨下,他们现场开玩笑:“我们能不能暂时性‘脱水’,等天气凉快一点再拍摄。”到8月初,台风登陆浙江,赶在台风倒计时里拍戏的剧组,被困在宁波。有一次,拍摄“审判日号”相关戏份,风力达到八九级。“我们吊了一个12米×12米的蓝布架子,唰一下倒了,几个人差点被扫到船底下去。”B组导演郄国伟回忆,拍摄叶文洁与伊文斯在邮轮最高处说话时,下面的拍摄组已经扛不住风力了,好在上面的演员能抓住栏杆。“风非常大,头发、衣服完全不可控了,最后顶着风把那一小段拍完,赶紧撤。”同年11月中旬,西伯利亚寒流加速南下,导致东北大面积出现特大暴风雪。《三体》剧组赶往黑河,实地却不下雪。“我们2019年底就在黑河搭好景,等冬天白雪覆盖屋顶,结果没雪。”白一骢只能临时安排剧组采取预案,将东三省的所有造雪机都搬过去。零下30多摄氏度,他们在黑河人工造雪,水一倒进造雪机,马上被冷冻,机器时不时停止运转。机器喷出的雪花还没落地,就变成了冰碴子,冷冷地砸在脸上,那种滋味儿不好受。用白一骢的话说,拍得寸步难行,天天跟雪打架,天天跟雪拼命。

东北林场拍摄场景  受访者供图

去东北拍戏,摄影导演刘屹本就一万个不愿意。之前,他跟着杨磊在牡丹江拍摄《闯关东》,留下了心理阴影。当时,杨磊冻得纤维环断裂,骨头变脆,两次被抬上担架送进医院。但杨磊愿意为了《三体》再蹚一把,裹了三层腰封奔往黑河。刘屹没得说了,那就去吧。“大家这么使劲地干这个事儿,谁也不能掉链子,谁掉链子谁死。你再不愿意,也得咬着牙往上冲,一定不能拖后腿。”刘屹带了几位年轻的摄影师,都裹着发热手套、发热鞋垫,以及发热的秋衣秋裤,浑身上下全是电池。有时在寒风里站一天,也拍不到好镜头,没有人抱怨一句。“这帮孩子知道《三体》意味着什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屹说。“拍《三体》是我职业生涯的荣幸”故事开端于2019年6月,上海电视节,白一骢问邻座杨磊,要不要拍《三体》,杨磊心里一惊,没有应答,转头告诉了搭档陆贝珂。为此,作为《三体》重度粉的陆贝珂兴奋了一整天。陆贝珂对科幻的痴迷有多重度?一位员工说,陆贝珂有次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大家讲宇宙观,讲不明白不罢休。早在2006年,刘慈欣在《科幻世界》杂志连载《三体》时,经营特效公司的陆贝珂就想过,如果有制片公司找自己拍摄《三体》,该准备哪些东西、怎么报价。“我想过其中的技术问题,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它的视觉导演。”陆贝珂跟杨磊一起创业,也是因为重度科幻迷的共同身份,一拍即合。他们的目标,就是拍科幻类题材。两人时常写科幻故事,念给对方听。电脑里的故事存档了很多,始终找不到投资人愿意拍。杨磊想,那先拍点别的,得挣钱啊。机会来了。当务之急,是再看一遍《三体》,思考其影视化的把握有多大。陆贝珂写了一封2万多字的信,理智地分析当前影视化的技术储备以及资源配比的可行性,这给杨磊打了一剂强心针。其中提到的一句话,被杨磊后来反复提及:“如果我们的职业生涯能够跟《三体》重合,此生无憾。”

杨磊与陆贝珂聊天记录  受访者供图

在那之前,腾讯视频和制片方灵河文化已经拉了一份国内导演的长名单,从中挑选。腾讯视频制片人汪悍贤曾向几位导演发出邀请,有人感兴趣,有人拒绝,其中一位大导演回复:“我对这个作品带有敬畏心,出于这种敬畏心,我不太敢去碰。”杨磊的名字,也出现在这份长名单中,一个靠后的位置。在白一骢看来,杨磊只要没疯,一定会接这活儿。“他是想拍好片子的人,这个我丝毫不担心。”果然,杨磊写给腾讯视频负责人一封信,表达自己对于《三体》的情怀。“能够拍《三体》是我职业生涯的荣幸,所以我想了很久,向您做这个请求,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今生无悔。”腾讯在线视频影视内容制作部副总经理、《三体》总制片人李尔云,在后来接受采访时表示,正是这封信打动了自己。“既然导演还没定,我们就定杨磊吧。”随后,郄国伟接到杨磊的电话,他听出了那头掩不住的兴奋:“我们要干一个牛X的事儿!”“要拍《三体》?”郄国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又问一遍:“是真的吗?”前一天,妻子还念叨,要是能拍《三体》就好了。他笑妻子真敢想,那得是多大的荣幸。一天时间不到,郄国伟成了《三体》的B组导演。接到通知的刘屹,形容自己是被馅饼砸中的人。他直奔器材公司,让老板把当时最好的摄影设备在柜台上摆成一排,选了全能型的8KVV,先预定四台再说。“要拍就拍好一点儿,现在数码产品更新太快,《三体》应该留一个高级版本,最好可以保存十年而且不掉价。”2019年7月,《三体》整套班子搭建起来。应保密规定,剧组命名为“纪元”。但等到年底真正开拍时,新冠疫情袭来,城市如同瘫痪的机器。“我们根本走不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原定集结和开机的时间,人都凑不齐,但组已经建立起来了,换句话说,钱也在花着,你根本不知道尽头是哪一天。”这意外的一幕,与白一骢当初幻想全球拍摄的计划大相径庭,能开机已经成了一种奢望。“这戏应该是成了”“拍《三体》就是开荒。开荒是什么概念?就是你可能死在这条路上。”白一骢时常这么跟身边人讲。他们在险象环生的荒野里迁徙,又屡次在绝处逢生。2020年4月,剧组一行车队从北京南下,每人携带一张纸质核酸报告,前往横店筹备开机。“那几个月,作为制片组最担心的就是,千万别有人感冒,千万别有人阳了,千万别有人被隔离,千万不要把我们拍摄地给封了。”白一骢说。他第一次有信心,是剧组开机的第二天,7月11日,要展现一场小伊文斯的“世界末日”。原著中,小伊文斯此刻面对的是被2万吨原油污染的海洋,海鸟在黑油里扑腾至批量死亡。为凸显真实,杨磊提议,直接将一桶黑色颜料从小演员头上浇下去。执行导演潘宇跪在男孩儿面前,面作痛苦状嘶吼,示范对方呈现崩溃的情绪。他不停地用言语刺激男孩:“把这些海鸟(道具)想象成你的宠物狗,养了很多年,现在你的小狗死了!死了!”男孩盯着潘宇,黏糊糊的黑水从他头上滑落,情绪慢慢涌上来。最终,剧组看到了小伊文斯,他捧着海鸟跪在那里,单薄的身体爆发出张力,撕心裂肺地冲父亲哭喊:“它们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要这样?”看到这一幕,白一骢被震慑了。“我就觉得,这个团队有成功的可能性。之前我一直在骗所有人,我们一定能做好,但其实我心里也打鼓。因为拍摄环境很糟糕,《三体》的内容表达以及未来的市场,都不是很明朗。”接下来,剧组从舟山辗转到慈溪一处民宿拍摄,饰演魏成的演员赵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个小时酝酿情绪;拍摄“申玉菲发现魏成”时,演员李小冉的眼里闪出欣喜的光……这完全是白一骢想要的效果,他坐在监视器前琢磨,这戏应该是成了。

潘宇与“小伊文斯”扮演者   受访者供图

与此同时,剧组坚持将“现实主义”的手法贯彻到底。精准到魏成房间里出现的每一条计算公式,都要经由科学顾问团队仔细查阅审核,确保无误后,再找人抄写,密密麻麻地贴满墙壁。郄国伟要求,同一个镜头内,不允许出现重复的内容。刚开始,工作人员把写好的公式拿给他看,工整漂亮。郄国伟说,这不对,重写。“魏成这么一个疯狂的科学家,他怎么会在计算时,把字写得那么漂亮呢?”“我们有一个基本原则,不能违背科学的基本规律。”郄国伟说,整个拍摄过程中,剧组始终与科学顾问团队保持沟通,在此基础上,追求艺术效果。也是因为如此极致追求“真实感”的诚意,国家纳米科学中心、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国家实验室、天文观测基地等科研机构纷纷为《三体》剧组敞开了大门。这是迄今为止,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国家实验室与国家纳米科学中心第一次允许剧组进入拍摄。剧组惊讶地发现,原来科研人员们大多也是《三体》粉丝,为了这部作品能够被成功影视化,他们愿意助一臂之力。

《三体》科学顾问会  受访者供图

来自《三体》粉丝的鼓舞,不只如此。一次,剧组在横店附近,发现了适合拍摄“撞船”戏份的场地,但被另一个古装剧组租赁了,扎起一堆蒙古包。杨磊一行人为赶拍摄进度,自称“纪元”剧组,跟对方借用场地被拒。闲聊期间,对方得知眼前的剧组实际在拍摄《三体》,随即改变了态度。当天拔掉所有帐篷,第二天集体撤出场地,留下一句话:“你们一定要好好拍啊,不要辜负我们这些科幻迷的一片心意。”一位主创跟记者形容,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剧组,在那种情境下,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待遇。“我特别吃惊,包括杨导在内的现场所有人都很吃惊,《三体》在粉丝的心目中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但难题接踵而至,剧组回到北京筹备拍摄“作战中心”和“红岸基地”内景时,得知两个大棚即将拆迁。留给他们的时间仅剩一个月,拍摄周期压缩至原计划的一半。那段时间跟打仗一样,所有工作人员连轴转,只给演员留休息时间。白天拍一个棚,晚上拍一个棚。结束那天,棚里的剧组刚喊完“停”,外面铲车就开进了大棚,没有留下一点合影与缅怀的余地。从极南的云南到极北的黑龙江,从零上40摄氏度的宁波到零下40摄氏度的黑河,剧组一路风风火火杀向四海八荒,像按了快进键一样高歌猛进。年底杀青那天突然刹车,杨磊一时缓不过神来:“拍完了?就结束了?”大家围着杀青蛋糕合影留念,上面写着:“谁还能没个理想?”杨磊也跟着笑,心里空落落的。杀青宴上,大屏幕播放拍摄的花絮,他的眼泪哗就下来了。他坐在人群里,感到孤独。唱歌的人在面前来回晃,嘈杂的歌声和喊话声充斥着耳膜。“你知道吗?这个时候,什么东西都行,只要有东西来,就能把你空落落的心填满一会儿。”“我们就管原著粉了”剧集播出后,总编剧田良良经常会被问,是不是照着原著抄,改编难度更小一点?但她跟记者形容:“《三体》让我当时有一种我要去死的感觉,一度抱着老白(白一骢)大哭,说我能力真的不行,帮不到你。”实际上,田良良是白一骢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他们曾联合打造出多部爆款。但《三体》确实传导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感”,刺激着每一位主创的中枢神经。初期,整个《三体》项目团队都不知道影视化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不论是白一骢,还是腾讯视频,甚至刘慈欣本人也迷茫,不知道电视剧要怎么改。当所有人都没有主意时,编剧必须承担起探路人的角色,他们索性将所有可能改编的方案全部做出来。相比以往不到一年的创作周期,《三体》的改编破天荒地拉长到四年,前后写出20多个版本,再一个个淘汰。“我们都在寻找对的东西,整个过程会让人觉得是不断的失败。”高压之下,有编剧成员选择离开,新人再进来。那是一种接近窒息的创作氛围,好像怎么写都不对,以至于团队养成一个习惯,但凡任何一个成员感觉哪个地方可能不太对,大家立即停止手头工作,探讨原因。人物不对,用200%的力气把人物想透,写出来还不对,就是构建出了问题,推倒,重构。他们终日游荡于每一个小说人物的内心深处,感受角色的命运悲欢。当写到杨冬发现母亲真实身份是ETO统帅时,工作室的人都落泪了。“杨冬就要结婚了,已经放弃了物理学,决定做回一个普通人,但那一刻,缝合的伤口又被撕开。当时我们几个人边写边哭,完全被那段内容包裹住了。”为不错过任何一个闪现的灵感,改编团队每人备一套《三体》,确保第一时间能抓到书,及时寻找答案。这些书下场惨烈,全部被批注得面目全非,其中几本书的封面不知所踪。“我后来想,为什么不把我换了。”田良良猜测,应该是在一次剧本汇报中,剧本得到了各方老板的认可:大结构没问题,有可取之处,团队也不错。但这种夸奖背后隐含的事实,是剧本没有真正意义上通过,田良良这样想,她高兴不起来,继续埋头改编。“所有改编都要基于小说本身的严谨和克制,就好像我们拿到一个科学公式,要做推导和验证,可以说如履薄冰。”在实际改编中,团队没有办法在原著粉与全频段观众之间做一个好的平衡。全频段观众的流量,无疑也是很大的诱惑,但代价是“魔改”原著;从创作者角度考虑,白一骢倾向于“能不改最好不改”。“因为你很清楚,改了之后的危险和麻烦是什么。”2017年底,平台方腾讯视频、制片方灵河文化、版权方三体宇宙,以及原著作者刘慈欣,就“是否要遵循原著?遵循到什么程度?”开了长达10小时左右的会议。会上,灵河文化展示了筛选后的三套剧本。分别是75%的原著、80%的原著,以及90%的原著。每一套方案的文件内存在50G左右,包含视频、图片等素材,以此判断观众的接受度。最终,由孙忠怀拍板,按最贴近原著的版本。他很笃定地说,我们就管原著粉了。当天出席会议的人,对原著捍卫到什么程度?白一骢想起了一个有趣的细节。“那天,大刘还提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但是很多被我们否了,因为他要改原著,我们不让他改。”2019年初,灵河文化打磨出第一版剧本,腾讯视频反馈比较满意。田良良知道,这一次,大方向对了。下半年,确定终稿后,接力棒传给了总导演杨磊。杨磊很坚定,无论如何,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著的味道,田良良松了一口气。

从左到右依次为田良良、刘慈欣、杨磊、白一骢  受访者供图

“不断追加资金投入”当被问及有没有遗憾时,杨磊说,我尽力了。“确实资源有限,钱也有限,你不能犯太多错误,想好了就必须得一枪打过去,打错也没第二枪可打,所以你每一枪都得打准。”剧组始终在探索,如何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性价比达到最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汪悍贤在接受采访时称,为迎合《三体》原作中的时间背景,“三体”游戏被设计成类似于2007年3A游戏大作的形式,这样既避免了恐怖谷效应,也减少了制作成本和周期。在做三体人“脱水”的特效时,与原著中躯体水分缓慢排出的方式不同,陆贝珂采用的特效是,脱水的同时伴随着剧烈的抖动。“缓慢变干,没有太大的冲击力和刺激感。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让脱水镜头持续很久,通过这种抖动,规避了一些计算上更复杂、投入资金更多的细节效果。观众的视觉会被这种抖动吸引,其他地方就可以淡化。”全剧最烧钱的剧情,非“古筝行动”莫属。历经四个月堪景、拍摄,最终呈现时长只有20余分钟。为还原出像扑克牌一样摊开的“审判日号”,剧组找来几十吨钢,用挤压机逐个挤成钢片,再将一条条钢片焊成一艘轮船,突出船在应力后扭曲变形的感觉。在后期特效资金投入方面,“古筝行动”占全剧特效预算近1/4,单位时间资源使用达到最高。

“审判日号”摊开模型  受访者供图

按照白一骢最初设想,“古筝行动”这种大规模动作戏,应该打造出美国大片里的氛围:在慷慨激昂的音乐伴奏中,直升机哗啦啦悬在空中,军用悍马车队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特种兵倾巢而出。实际情况是,没有大型作战基地,没有部队支持。也不可能有直升机,全靠后期特效处理。“真是找不着,没有人给我们用,最可怕的是,我们的道具库里没有可以用来拍摄这种戏的车。”当他们发现西安有一个悍马俱乐部时,团队考虑租赁一批接近2007年款式的悍马改装,租金一天3万元。白一骢一算账,知道这事儿没戏:租10辆车,一天30万元,从西安开到宁波三天,100万元没了,改装花三天,200万元没了,用完开回去,1000万元没了。“当然我们也可以用这批车,但性价比很低,还不如后期做特效便宜。”由于一些不可控因素,电视剧也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渲染特效。“目前大家还挺宽容的,认为我们的特效还可以。其实我们自己知道,渲染不够。”白一骢记得,中间为赶进度,有特效公司组织员工带着机器,找酒店办公,成本高昂。到后面,钱熬不住了,时间也熬不住了。开播前一个月,还在处理特效细节。种种难题下,不断追加资金投入,给项目的超期、延期、“开绿灯”,是孙忠怀能给到的所有支持,他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像《三体》这样‘定海神针’量级的作品,不仅要看商业价值,艺术价值和口碑价值也是并重的。这些东西不能用钱来衡量,所以对于创作团队的支持,从我的角度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事情。”“这部戏的开发周期,远远超过了我们大部分的剧集,这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腾讯在线视频副总裁王娟在《三体》幕后纪录片中也表示,腾讯视频在《三体》项目上的投入,每个环节都已经按照最高的标准进行推进与支持。白一骢认为,中国科幻题材之所以难拍,很大程度在于,背后没有科幻电影工业基地可以依托。与以往的民国、古装、玄幻等题材不同,科幻题材在国内找不到成体系的工业化拍摄场景。例如拍宇宙空间站的飞行舱,一应俱全的横店无法满足,甚至全中国都很难找到。相比而言,好莱坞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已经开始尝试科幻题材,成体系的工业化拍摄基地日趋成熟,不断更新迭代,以至于很多人认定,科幻是专属于西方的题材。目前国内已有的科幻影视作品,逐步在市场打开一个口子,但要撬动中国科幻类电影工业的发展,还需要时间沉淀。换种角度看,这也意味着,中国科幻这个昔日小众的题材,已然成为一片亮灿灿的蓝海。“给岁月以文明”1月15日深夜,白一骢蹲在成都的一个小面馆门口,拨出一个电话:“老杨,你看吧,弹幕没把你骂死,还行。”杨磊听完不吭声,白一骢也沉默了,俩人都在悄悄抹眼泪。《三体》电视剧在这晚9﹕30上线,他们谁也不敢看。直到12点多,出了一部分正向反馈,白一骢才点开视频。“我很勇敢地开启了弹幕,看的时候就已经很难承受了。我们完全不知道会不会被认可的一个东西,突然被认可了。当时就很崩,很崩。”此前,2020年12月14日,三体电视剧官博发布杀青专辑,1000多条留言中,大多表达对剧集的失望;2021年11月3日,在腾讯在线视频V视界大会中,国产电视剧《三体》首度曝光预告片,迎来一片嘲讽。2000多公里以外的杨磊,刚躲开剧组的庆祝邀请。他心里慌,害怕观众反馈出岔子,要是出去被别人认出来是《三体》导演,揪住骂可怎么办。接完电话,杨磊把卧室门儿一关,电脑开始播放《三体》。根本放不了多少,放一会儿就哗哗哭。“真是管不住自己,眼泪呜呜就上来了,连哭好几天,我问自己为啥哭?不知道。”《三体》占据了杨磊近四年时间,这些时间是怎么从他身上流过的,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在前期筹备的一年时间里,灯光师尚伟见过杨磊每晚熬夜设计灯光和机位,把尚伟的活儿也抢着干了;拍戏的半年里,杨磊通宵工作以至于心脏差点犯病,演员张鲁一送药时吼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后期剪辑的一年里,剪辑师津语和杨磊经常一起在机房捧着盒饭,各自盯着屏幕,都不说话;为电视剧配乐与调色那年,杨磊跟合作的音乐人半夜打电话,每次聊到凌晨三四点,如此打了七个月。“我老婆问我,是不是跟谁谈恋爱了。”

拍摄“围剿ETO”现场   受访者供图

“这部剧如果7年前立项、5年前开播,它的商业价值反而可能不会有现在这么高。”孙忠怀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分析,商业环境的成熟、观众观剧习惯的改善、付费习惯的养成、会员群体基础的扩大,都使得剧版《三体》现在播出的效果要比几年前播出好。“这些取舍是很难的,在推进过程中,其实无法精准预测到回报。”不论怎么看,这都像一场代价昂贵的赌博。早在《三体》电视剧播出前,腾讯视频就花重金拿下了《三体Ⅱ》的影视开发版权。白一骢想想也后怕,如果《三体》第一部搞砸,今天的结局就是另一副模样。“我们肯定会被骂死,腾讯的账面损失也会按‘亿’计算。”陆贝珂从中看到了社会对于科幻的接受度,如同火苗一样往上蹿。“科幻文学植根于科技发展,如果整个社会不太喜欢关注科学和科技,那确实没有科幻小说发展的土壤。但这些年,这个土壤其实是越来越丰厚了。”如今,国家科学纳米中心前,开始有人打卡拍照。一位纳米中心的高级工程师笑道:“现在报我的研究生,都比以前多多了。”“这是好事儿,我们做了一件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让杨磊欣喜的是,有些事情,悄悄地就发生了。一位朋友发来消息:“你拍的《三体》是什么东西呀?我家孩子马上要中考了,每天躲被窝里看这个。”杨磊觉得好笑。前阵子,在朋友的生日宴上,一个10岁的小男孩主动说起《三体》。“起初我没当回事儿,他戴一小眼镜儿,跟我聊二向箔,噼里啪啦地讲黑暗森林。”杨磊怔住了。“天哪,这是真的厉害,现在小孩儿都可以这样?”“10岁啊!我10岁是不可能拿起《三体》来看的。”杨磊很兴奋,仿佛看到了人类一直在进化的证据,中国科幻释放的信号越发耀眼。“这就是种在他们心里的种子,等他们长大,种子就会发芽儿。”2月14日那晚,《三体》电视剧正式收官,杨磊发了一条朋友圈:“给岁月以文明。”(编辑:郝成 校对:颜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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