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女性的“好东西”,不是从2024年才有的

属于女性的“好东西”,不是从2024年才有的
2025年01月06日 14:38 新周刊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女性电影?其实,什么样的女性电影,我们都很需要。

记者 |阿瑞

编辑 | Felicia

有人说,2024年是国内的“女本位叙事元年”。国内精品女性电影频出,海外佳作也在国内大受欢迎。上半年有《热辣滚烫》《坠落的审判》《泳者之心》,下半年有《出走的决心》《女人世界》《好东西》,许多女性观众感慨:“从来没‘吃’得这么好过。”

但女本位叙事不是这一年才有的新鲜事物。2024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所致敬的十位女性之中,就有全世界第一位女性电影导演——爱丽丝·居伊。她曾与同时期的卢米埃尔兄弟比肩而立,在她执导的电影《女权主义的结果》(1906年)中想象了一个性别对调的社会。

从先锋电影到作者电影,我们重新发现了隐匿于历史的女性创作。回到当下,我们也和千千万万个“她”一样,再次突破传统男性叙事的偏见,寻找属于女性的表达。

在作品背后,如今的影视行业已经处处可见女性身影。毕业于戏剧文学专业的韩今谅,写过动画片脚本,也写过都市爱情剧、情景喜剧、武侠和奇幻题材的剧本,还是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我爱你!》的编剧。而工作之外,她更多的自我表达,藏在《一颗苹果宣布成为星球》的诗和《山花对海树》《盲眼海豹》的故事里。

(图/受访者提供)

她在《盲眼海豹》的后记中写道:“你一头海豹,待在天下第一泉里,水质清洁明澈……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海水和泉水,不都是水吗?”类似地,也有很多女性听过这样的话:“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凭什么就你不行?”

目前,韩今谅回到校园,正在墨尔本大学读艺术策展专业,日常画画、烘焙、捡树叶、逛大集,再学一点泰拳、巴西柔术和芭蕾。她称自己的状态是不“误”正业,“生活的质地越稠密,就越能托举我”。谈到女性电影,她持一种包容的态度;论及男性电影,她也语出惊人。

“2024中国视频榜”榜单发布之际,我们与韩今谅聊了一下“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女性电影”。其实,什么样的女性电影,我们都很需要。

每一年都叫“元年”也没问题

《新周刊》:在影视行业,性别对编剧的工作机会有什么影响?

韩今谅:之前经常有片方因为要写的是家庭剧便来找我,或者让我推荐女编剧。我总是想问为什么,男编剧想必也有家吧?遇到亲情、爱情题材,他们就认为该由女编剧来写,这意味着他们在体育、科幻、历史、灾难、惊悚、商战等更多题材上可能想不到女编剧,或认为我们必然不擅长。很多编剧会深耕某一类型,这很正常,但(我认为)有必要指出性别刻板印象的荒谬,因为兴趣和技能不按性别分派,这类“寻人启事”极有可能制造出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影视项目是集体合作,有时连导演都没有完全的主导权,年轻编剧的话语权并不多,创作确实有不被理解的时候。但近几年女性从业者多了,一场会议中有男有女,大家就会尽可能(充分)地讨论,少有某一方压制另一方的情况了。而且,随着工作经验的增长,我们也有能力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合作方。

《新周刊》:据说,女导演的领导风格相对更友好?比如以前香港有的片场的器材箱不允许女性坐上去,但女导演的剧组没有这样的规矩,甚至有的剧组可以每天按时下班。

韩今谅:十几年前我们上大学的时候,都随便坐器材箱,没有人敢不让我们坐。我们虽然知道曾经有这个说法,但是没有人在乎,我为现在还有人坚持这种说法而震惊。我接触了一些女性导演,希望未来能有机会达成正式合作,感受一下或许不一样的执导风格。

《新周刊》:有人说2024年称得上是“女性影视元年”,你同意吗?

韩今谅:一部由女性主导和塑造,反映女性生活的影片完全可以放在整个电影史和电影市场中纵横对比,另起一行固然能引发更多关注,也容易让人有不同的判断标准。女性电影不是电影的一个分支、分类或标签,它就是电影,我的理想状态是它将不再被强调。

(图/《泳者之心》)

女性(叙事)完全可以有不同于父权社会的史观,不是只有宏大悲壮的才叫叙事。依我看,每一年都叫元年也没问题。当然,今年(2024年)的中国女性电影市场焕然一新,其突破既在于创作者,也在于每一位愿意就此发表评论的观众。

当关于女性的电影变多,沉默的螺旋不复存在,大家都能说出从前不敢说的想法。相比以前单纯评价电影“好”还是“不好”,以此分成不同阵营,现在围绕女性电影有很丰富的讨论,亦有针对讨论本身的讨论,这是一件好事。

《新周刊》:说到讨论,最近为了对标“小妞电影”,网友们发明了“老登电影”这一概念,用于描述缺少女性角色或女性角色形象单薄的电影。你怎么看?

韩今谅:我觉得(把它)作为流行文化(来分析)还挺好玩的,当然,它肯定不是一种专业的(划分)标准。流行文化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定映射了某种社会现实,对此哲学家应该看得更深,决策者应该想得更远,而创作者可能需要反应更快。我接触过一些男性编剧和导演,因为担心自己不够进步、塑造的女性形象会招骂,他们干脆决定只做纯男性电影,现在忽然发现自己被“登”了。如果(他们)不懂女性观众不满的是什么,就是时候学习了,逃避不可耻,但有时候没用。

《新周刊》:“老登电影”很精准地道出了许多女性在面对以男性为中心的作品时的感受。有人形容为“菜很好吃,但我在厨房、在盘子里,不在桌边”,你有过类似的体验吗?

韩今谅:我一直记得八九岁第一次翻看《红楼梦》时那句“仅修成个女体”给我造成的困惑,“新脑子”就在那时接受了暴击。大学课程涉及许多经典作品,其中不少角色塑造也让我很想吐槽。那时候虽然没有接触过体系化的理论,但我们可能都会有天然的平等意识,如果吐掉从小被灌的迷魂汤,每个人都会有朴素的判断。

我会在所有文艺作品中考量女性角色的刻画,同时认为创作者所处的年代是重要变量。将当代价值观套用到经典作品中,是文艺批评还是玩梗?这(两者)中间是有区隔的。

相比批判以前的人,我认为现在的创作者的态度更重要。如果(当下)同时代的创作者对这一切视而不见,那比较可怕。这也不是什么反攻倒算,但是(我)希望和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能有一点对此的意识。

(图/《坠落的审判》)

《新周刊》:一些女性电影可能并不成熟,但许多观众会因为它指向了某个议题而鼓励性地打出高分。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韩今谅:普通观众为影视作品打分本就不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电影是艺术,也可以是有娱乐性质的商品,普通观众打分不需要遵循学术的或客观的统一标准。随着讨论扩大和时间流逝,影片得到的评价会回归合理的范围。

用自己的声音讲述,故事一样成立

《新周刊》:《热辣滚烫》的杜乐莹,《好东西》的王铁梅、小叶,都不是完美的女性。大众向的商业电影应该刻画“不讨喜”的女性角色吗?考虑到市场和舆论接受度,编剧会不会怯于写这样的角色?

韩今谅:我觉得这可能不是编剧首要考虑的问题,这是考验制片方或投资方魄力的时刻。而且就像夸小女孩乖巧听话一样,女性应该“讨喜”是一种规训,并不是角色的必要条件。把有缺陷的人写得令人共情,正是创作的一部分。电影里有很多不讨喜的男性形象,他们虽然做过坏事,但最终本质是好的,或者有底线、有大义,那观众依然能与之共情。

但是也应该看到,市场和舆论从不是孤立于整体环境的,比如Regretting Motherhood都能被翻译成《成为母亲的选择》。我们对于不符合传统社会预期的女性容忍度有多高,还需要漫长的讨论。

《新周刊》:的确,人们为女性设置了很多标准,角色和创作者都受到各方面更为苛刻的审视。你觉得身为女性创作者该怎么办?

韩今谅:(女性)去自证“符合标准”是没有尽头的。我首先怀疑你们的标准;其次,如果我不认可这个标准,那么我允许自己在你们的标准里是“不好的”,这对于我的本质没有影响。

《新周刊》:你的笔下也有不少男性主角,从他们的视角讲述故事,会比从女性视角讲述更难吗?

韩今谅: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像男性会在意的问题,好像只有女性会思考我们写的东西有没有得到男性认可。男作家写了几千年了,创作了很多他们想当然的女性角色,并未考虑过女性会不会认同。他们很自然地就写了,所以我们也可以很自然地写。我们女性可能会更自省一些,但是要试着去自信。

(图/《热辣滚烫》)

《新周刊》:《盲眼海豹》动笔于2018年前后,促使你想要写这个故事的起因是什么?为什么写第一部中长篇小说时,你选择了书写女性的故事?

韩今谅:我觉得第一次投身于新体裁的创作都会更个人化。我在写作之初没有计划它的全貌,写着写着,哪些人物能长出(怎样的)筋骨血肉才变得明确。

我小时候见过养在趵突泉里的海豹。我不确定泉水里是否一直都是那两只海豹,只记得永远有那么两只。对司空见惯的事产生怀疑往往需要外来者的闯入,我第一次意识到“它们不该在那里”,正是因为外地朋友参观后的疑问。我当时喝了一口泉水(也许可以称之为“海豹汤”),冷静了一番,从此以后它就成为一种警惕,一个让我铭记在心的意象。

我的本意是反映生活,但读者会认为我写的是女性的苦难,或许这就是小说与现实的联系。包括我安排角色脱离母亲身份,看上去是一种残忍,但如果她继续原本的生活,也是另一种残忍。

《新周刊》:很多女性创作者早期会回避女性身份,你认为以女性为本位创作的“自觉”是需要学习的吗?

韩今谅:青少年时期,我从能接触到的阅读材料中学习写作,这个过程中女性模范相对较少,因此很难免会模仿男性前辈。我们有些时候代入男性的思维方式和审美倾向,是因为缺乏对女性成功样本的想象,不知道可能性是什么,不知道边界其实可以推到很遥远的地方,不知道用自己的声音讲述,故事一样成立。

《新周刊》:女性电影改变了传统叙事模式,比如《热辣滚烫》和《好东西》都没有追求所谓“胜利”,《好东西》描绘了新型女性友谊,《出走的决心》呈现了复杂的母女关系。你觉得,关于女性,什么样的故事和关系最值得书写?

韩今谅:所有故事和关系都值得书写,女性的内部千差万别,关于女性的话题有历久弥新的,也有日新月异的。就像探讨父子关系的文艺作品不胜枚举,对于母女关系这一母题,不同创作者也会有不同的思考。

(图/《好东西》)

值得说明的是,现在仍有影视行业的中坚力量认为所有以女性为叙事主体的影片是“同质化内容”,是电影市场中应该适可而止的点缀。但明明市场上没有“男性电影”作为对标,单列一个女性电影门类并不合理。就像在脱口秀领域,如果女演员之后还是女演员上场,大家会觉得“怎么还有女的”。似乎女性不可以连续上场,因为“你的幽默是有限的,你们的题材也是有限的”。

我不想比较哪些女性电影更好。无论是轻巧的还是沉重的,是热血的还是深刻的,每一种类型的女性电影都可以继续往前走,不必有倾向。女性从业者多去占据生态位就很好,让我们保持输出。我期待量变产生质变,当女性电影探索的边界变得更广,人们就不会再对此敏感。

运营:小野;排版:佐左

原标题:《编剧韩今谅:每一年都可以是“女性影视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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