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美国的小村镇适合让看尽百态的中国富豪们隐居，修修草坪、打打棒球，忘记前世今生，岁月静好，那么，洛杉矶绝对与此无缘。它是浮华的，残忍的，充斥了太多的繁荣，太多的追逐，但又在冥冥之中，用一只命运之手嘲弄着所有怀揣梦想的盖茨比们，在随遇而安时往人心里注入欲望，在志得意满时又将你打趴在地上。
我想我刚好撞上了一号公路上的人世繁华，在一号公路上，遇见了大块头的皮卡、SUV、哈雷机车，还见识了开敞篷车的真正的名媛贵妇，上了年纪的女士，包着橘红色的丝巾，戴着墨镜，手上的钻石随着阳光一闪一闪，俨然格蕾丝·凯莉的黄金时代。
彼时，我正在经历人生中最为幽暗的低谷。我坐在旅行社的中巴车上昏昏欲睡，内心疲软无力。这是我第二次到洛杉矶，由于囊中羞涩，走的是经济路线，坐国航的经济舱，通过一个短租软件预定住所，并且货比三家，通过洛杉矶当地一家主营亚裔业务的旅行社预约了短途旅程。
“你这个包包是香奈儿2.55复刻版吗？”一个清脆的声音。
“嗯？”我睁开疲惫的眼睛，有些后悔出来经济游还骚包地挽着不合时宜的链条包，毕竟我的钱包里只有几百美金了。
这个中国女孩很热情，开始跟我絮絮她的旅途感受，并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叹起另一位印尼华裔女游客身上的阿玛尼红色连衣裙，2011年款式的。
她那带着太阳印记的圆圆的脸上，漾开艳羡的表情。平心而论，她并不美，穿着一件普通的碎花棉质裹身连衣裙，却带着让人过目不忘的青春朝气。用我当时不算丰富的经历，大概也能判断出，她还处在对于物质充满着蓬勃欲望的时期。
随着谈话的深入，我了解到，她刚刚来到美国某中部城市读预科，这一回是给自己安排了西部的旅程。她跟我聊到邓文迪，还和我提起对于sugar daddy的看法。她很坦然地表示，在美国特别是洛杉矶，中国女孩对于物质的欲望常常会被华服、美酒、豪车激发出来，因此一些不怀好意的西方人会将这一类进取的女孩叫做dragon lady。
我忽然想起美国现实主义作家德莱塞的长篇小说《嘉莉妹妹》。在工业时代，贫穷的女孩嘉莉来到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芝加哥，她的美貌就像年幼的孩子怀揣着钻石在大街上走，引来了真诚的爱情，也遭遇了邪恶的觊觎。故事的结尾，繁华落尽，徒留一个苍凉的手势。
相对于芝加哥，洛杉矶的人口构成复杂度更高，大量的移民使洛杉矶成为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国际城市，少数民族占全市人口的一半左右，并拥有众多移民社区。
对于这一座充斥着野心和欲望的城市来说，这里的冒险家大多是华人、或者来自东南亚或者拉美的移民。沿着大字号的美式指路牌，行驶在洛杉矶空旷的郊区，在加油站的旁边总能看到一些打着英文和亚洲文字的双语餐馆，比如越南河粉店或者墨西哥餐厅。移民们在这里憧憬着踌躇满志的未来，在势利的城市里虚与委蛇。在这一座美国西海岸城市，毫不新奇地常常出现一些中国的嘉莉妹妹用婚姻换取绿卡的案例，人们对此司空见惯。
在这里，在洛杉矶这样一座鱼龙混杂的繁华城市里，穷人活下去的方法千千万万，即使是黑身份的偷渡者，似乎只要勤劳、踏实，比如在中国餐馆里择菜、洗碗，或者去美甲店、理发室打工，亦能靠着微薄的薪水找到一条活路。
而这些中国的“嘉莉妹妹”们，带着原始的野心和欲望，从一个城到另一个城，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所有前尘往事都抛在脑后，她们只想在异国的繁华里扎下根，开出花来。她们戴着blingbling的大圈耳环，喜欢紧身的短裙和闪钻的高跟鞋。对于这些女孩来说，她们一无所有，除了年轻和漂亮，重新开始，冲破这一座城市的桎梏，是性别给予她们的特权。
当然，也有另外的人生。我寄居在一家台湾移民的公寓里，亚凯迪亚典型的中产阶层家庭，小小的两层公寓，车库在底层，有一个开满花的不足3平米的小院子，厨房很大，烤箱里的吐司发出“噼噼”的声音，客厅很温暖，沙发是美式的简洁范儿，墙壁上有孩子们从小到大的照片，桌子上还有奖章。
邻居是一位带着一个男孩的中年女人，是拥有着相似户型的公寓的主人。可以说，她是很典型的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漂亮女人，瓜子脸和杏仁眼。台湾女主人隐晦地透露，这个女人可能是中国南部某省某位“裸官”的外室。她对我不错，开车去附近的大超市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时，会热情地招手带上我。
车子并不豪华，是普通的凌志，很奇怪，在美国这样浮华的城市，她还保持着比较得体的中国中产阶级的品牌嗜好。她喜欢暗色系的连衣裙，言谈里显露出接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我不太有心力去打探过于深入的故事，反而是她主动跟我聊起本地的一些见闻，虽然一旦涉及到自身的故事，便三缄其口。
她告诉我，近年来，很多中国的新贵富豪喜欢来洛杉矶短住，由此也触发了一些针对中国富人开发出来的灰色产业链，比如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会安排专门的叠码仔前来揽客，还有就是本地的娱乐会所会针对富豪们的“口味”去大学招募陪游的“嘉莉妹妹”，大多也是以来自中国的女大学生为主。不过，所谓“陪游”背后发生的故事，大概也是两厢情愿。
如今想来，这些复杂的故事，大约是一般的美国人所无法理解的吧。在普世的美国价值观里，即便出身世家，毕业名校，最大的快乐也不过是打一份工，过一段自由而快乐的人生，总结为三个字，就是“做自己”。
在中国人的传奇里，财富、权力和地位，则是挥之不去的奢想。而那时候，她们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