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第一个母亲节，也是我逃离一段短暂的互联网公司生涯的第六天。于是想写一篇小文，同时送给所有在互联网公司打工的社畜妈妈们。
我曾经和朋友讨论过这一个问题，对于我们这一代80后来说，从小在适应高考制度的环境下长大，只需要去解决这一个一元标准下的问题。所以没有比考试更容易的事情了。然而，等到大学毕业了，工作、结婚、生子、育儿，没有一个问题，不是多元化的操作模式，那么，我们的人生，特别是作为一个什么都想要的女人，便进入了永无休止的升级打怪过程。其间，冷暖自知。
比如我。急于逃离尿片、奶瓶和婴儿无休止的闹腾，在丧失思考能力的情况下，我漂洋过海，带着30箱行李，和我不满半岁的儿子小瓜，来到一个二线城市，开始产后复出的第一份工作。
这是一份在外人看来还算光鲜的工作，职位体面，报酬也还不错。但对于我来说，更多地把它当成了甩下产后无聊、摆脱家庭俗务的工具。错误的动机，导致了错误的开始，注定以错误的结局来结束。
不过，至少在那时，新加坡海边大半年无聊的新手妈妈时光、与东南亚佣人的偷奸耍滑被我狠狠地甩在脑后，在英式医疗下剖腹产后只能使用温和止痛片的崩溃，也在对于新工作的向往里，透过滤镜，变得美好。我终于脱下穿得厌倦的家居服，拾起好久没用的粉饼和香水，翻出衣柜里还挂着吊牌的连衣裙，似乎美好的新生活正在朝我招手。
第一天，我挎着装着美德乐吸奶器的Prada公文包，穿着maxmara的外套，兴冲冲地撞进互联网斗兽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一个陌生的拥有着独特规则和文化的世界。
朋友说，她所见过的金融圈的人，脸上写着欲望。那么，互联网头部企业里的人，身上则写满了“求生欲”。这一种强烈的欲望，使人们容易缺失安全感，所以更容易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去抓住一种信仰。
在进入互联网企业前，我主要在传媒业工作，身边多是犀利而感性的单身大龄女青年。对于女性职场的认知，还处于一个初级阶段——单身女魔头才能更好地追求事业。桑德伯格的《向前一步》是我所看过的唯一一本如何在繁忙工作里平衡家庭和生活的指南。进入这一家互联网公司后，我惊异地发现，身边那些看起来或斗志满满或身心疲惫的女人们大多都有孩子，甚至是两个。她们都是来自不同行业拥有不同背景的优秀的职业女性。共同的特点是，专业认真，并且大多还保持着共情的同理心，了解生活、通透敏感，有时候容易情绪崩溃，但在受过伤后依然热爱这个世界。她们努力争取一切可能性，在企业里，并没有性别之分，只有能力之别。
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数女人的孩子、丈夫生活在另一个城市。也就是说，在这里，“本城单身”的已婚妇女占据了相当高的比例，并且人们对此毫不惊奇。还是那一个比较老的定律，大多数女人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舍弃家庭里的那个自我，才能去更好地追求事业。这一种牺牲的背后，是这一批女性们对自我价值实现的极高期待。
她们当然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和家庭。每一个周末，便会有一个奇观，无论在机场、还是在高铁站，这一家公司的员工们会像在上班时间一样，相当频繁地遇见同事。我的一位女同事跟我戏称，很多女社畜简直是月光，大多数的月入现金都花在了往返两城的机票上。社畜，这一个词语，是从日本流行过来的，指在大公司打工的普通劳动者，也成了我们对自己的戏称。
在上工的闲余，我们这些妈妈们最喜欢凑在一起谈论孩子，比如星座、性格，甚至交换每一个成长阶段的照片，这一张是长牙的时候，那一张是正在学步的阶段。而这个时候，这些被扔在家的孩子们或许正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在保姆的照顾下，思念着远方那一个忽远忽近的社畜妈妈。
有一个周五的傍晚，坐在我斜对面的Nancy告诉我，她连着周末请了一天假，回家陪孩子过三岁生日。在那一个刹那，她的浑身都散发着快乐的光芒。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一个快乐的具有感染力的女生，外表柔软内心则有着强大的对于世界的认知。然而，我所不知道的是，其实Nancy也是一直挣扎在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之间。她回来的那一天，告诉我，航班延误，她是半夜一点到的家，孩子开心地醒过来，一直缠着她，要做游戏、要听故事。短暂的三天很快过去了。告别的时候，这个三岁的小男孩竟像个耍酷的大人，大约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他一边往相反方向走，一边不回头地挥挥手，喊道：“Nancy，你走吧，赶紧走吧。”那一刻，她和我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
所以，人生的残酷真相是，对于很多职业女性来说，平衡家庭和生活，基本是一个伪命题。这里的每一个人，特别是每一个女人，都过得极不容易。姿态优雅，基本上是不存在的，焦虑，是普遍蔓延的情绪，人生便也百态，我见过这样一种女人，吃相丑陋，为了一点利益能撕出血来，也会有坚持初心，洞察世事，在不争之中而争的进阶版案例。
我喜欢和那些在高压工作环境下依然保持精致自我的女人们交往。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只需要闻到味道，便可以找到同类。在一家老娘舅速食店里，我遇到过一位穿着粉红色高级套装的OfficeLady，她戴着珍珠耳环。在电梯口，我和穿着黑色连衣裙、长着大眼睛的女孩一见如故，竟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港风姐姐新试色的橘红色口红，和另一位女朋友的白色蝴蝶结衬衫，竟成为我这一段记忆里的鲜明细节。无论在怎样的工作环境下，女性能保有那么一点点特有的不泯灭自我天性的追求，是多么美好的生活注脚。
我们也谈论过禁忌话题。比如在离职的那一天，我问一位女同事，远离孩子和丈夫，互联网女社畜们会有情感上的暗流涌动么？她很坦诚，有啊，比如我，但止于精神出轨，就是因为环境太tough了，所以一点点温暖也会产生幻觉吧。值得注意的是，相比其他公司，婚外情禁忌，在这家公司是价值观上的一条强硬潜规则(敲黑板，想入职这一家公司的同学们注意了)。这几年媒体上爆出的相关案例，当事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劝退。不过，话说回来，超强的工作强度、激烈的kpi驱动，和几乎不能够拥有个人思考时间的职业，一般人也没有心力来产生荷尔蒙酝酿一桩可有可无的言情艳史。
值得自我肯定的是，在成为母亲的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未曾刻意去改变过自己，我不想脱下我所喜欢的高跟鞋，一直喜欢tomford口红，会关注当季的大牌手袋。我希望能追随自己的内心，对于不喜欢、不认同，自始至终具备说No的勇气。这也是我的小瓜给到我的力量，只有成为值得尊重的母亲，才配得上拥有独立意识的孩子。我希望我的儿子不以自由和快乐为上，更该具备责任、使命感和健康的人生观，对世界保有冷静而克制的热情，不以掌控人生为乐，但知行合一、立德立行。
在飞往新加坡的飞机上，我敲下这一些真实的文字。我不想说出我所从业过的这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名字，如有雷同，纯属非虚构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