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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公司创立之初斗志昂扬,但不知不觉中就生出了败坏。一个组织成立之际人人争先,但不知不觉中就丧失了朝气。一个王朝初创之时主雄臣贤,但不知不觉中就走向了腐败。
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黄炎培指出这是历史周期律的问题:
《左传》指出这是禹汤桀纣的问题:
黄炎培总结了现象,左传给出了原因。虽然都不算引喻失义,但还是缺乏深刻。形象地描述这种情况,阿拉伯世界的这句谚语可能更贴切:一匹正在倒下的骆驼会吸引很多把刀。理论地解释这种情况,它应该是个系统走向衰败的问题。
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帝国就是如此。我们总是简单化地认为唐亡于藩镇。但是,藩镇只是一个问题,或者只是问题的表象。大唐的灭亡,是一个系统走向衰败的过程。而正在倒下的大唐,吸引了无数把刀。
01.我们总要找一个坏人,因为要获得成本最低的确定性
宗教是在解决信仰问题,迷信是在解决确定性的问题。人总是需要在未知的世界和未知人生中寻找确定性。在现实中的表现就是急于获得答案,即便这个答案可能不正确。
一个公司为什么倒闭?因为有个叛徒。一个组织为什么涣散?因为有个小人。一个王朝为什么灭亡?因为有个奸臣。这就是坏人思维,把所有的问题聚焦到坏人身上,自然也就获得了确定性。
公司、组织和王朝都是系统,甚至是一种活系统,都有非常顽强的抗打击能力。一个好人不能让它兴盛,一个坏人也不能让它衰败。把复杂的系统问题归结到坏人身上,不仅自然而且简单。坏人随便定义,坏人也就随处可见,于是坏人根本就不用找。用最容易找到的坏人,来解释一切问题。这是在用最低的成本获得确定性。
《左传》指出的禹汤桀纣问题,就是一种坏人思维。因为禹汤,所以其兴也勃焉;因为桀纣,所以其亡也忽焉。
大唐为什么衰败?因为安史之乱。大唐为什么灭亡?因为藩镇问题。虽然安史之乱和藩镇问题只是事件,但也是坏人思维定义下的“坏人”。解释归结到坏人,就相当于思考遭遇到上帝,一切都有了归宿,一切也都有了确定性。
02.安史之乱让大唐屈膝,藩镇问题让大唐倒下
系统总要遭遇意外,或者说遭遇问题。但是,好的系统一定能够抗打击。就像人的身体一样,今天得场病、明天受个伤,都不至于遭遇系统崩溃、一命呜呼。
安史之乱,对于大唐来说,只是一次国内战争。但是,却让大唐屈膝了,因为战争持续了8年之久,于是伤重屈膝。藩镇问题呢?公元781年到786年的藩镇叛乱,确实击倒了大唐。先是四镇造反、再是五镇相王,间接引爆了泾原兵变和李怀光叛乱,战火从山东烧到了关中,直接把唐德宗赶出长安。
但是,经历唐宪宗的雷霆削藩,大唐实现了所谓的中兴。在唐宪宗末期,藩镇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彻底解决。其最主要的标志就是:割据半个世纪的河朔三镇,重归朝廷。
安史之乱让大唐屈膝,藩镇问题让大唐倒下,但是宪宗之后的大唐应该是重新站了起来。因为这两个“坏人”,即安史之乱和藩镇问题,已经被消灭了。之后的大唐是不是可以盛世荣耀了?没有,大唐继续倒下。宪宗之后,河朔三镇重新独立,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问题就不能完全归结为坏人,在坏人的底层还有“坏人”。这个真正的“坏人”,才是让大唐正在倒下的根本原因。
03.大唐遭遇的是系统问题,向着崩溃的边缘倒下
看似是个小问题却费尽资源也解决不了。在宰相杨国忠看来,安禄山造反旬日可平。但大唐费尽资源、耗时八年,也没有彻底解决。
多次试图解决,但从来都是无功而返。河朔三镇就是安史之乱的延续,大唐一直尝试解决,但却一直解决不了。
问题本来可以解决,但大家却故意不解决,甚至对问题选择了忽视。公元831年,幽州再次爆发兵乱,给了朝廷解决河朔问题的契机。但是,宰相牛僧孺却一笑了之,彻底放弃。
安史之乱与河朔三镇的问题,以及后来演变的藩镇问题,就是这种的症状的问题。而这种症状的问题,就不再是因果关系明确的坏人问题了,而是系统问题。
大唐王朝的国家系统出了问题。认识系统问题需要理解两个概念:
一个是正反馈,即正增强回路。简单表述就是“越来越来”的模式。藩镇越不忠诚,藩镇问题就越严重;藩镇问题越严重,藩镇就越不忠诚。在正反馈回路下,事情总会向着极端的方向发展。可以是坏的极端,但也可以是好的极端,好的极端如宪宗朝的削藩。
一个是负反馈,即平衡回路。简单表述就是一种目标回归。节度使要消灭皇帝,但藩镇大兵不同意;个别藩镇要建立独立王国,但是其他藩镇不同意。在负反馈回路下,事情总会向着本来面貌回归。可以是好的回归,也可以是坏的归回,坏的回归如削藩总会遭遇阻力。
是好是坏,主要由观察视角和站位立场所决定。但看待系统问题,你首先需要确定一个关系回路,从正反馈和负反馈的角度去深入认识。
04.大唐统治危机的正反馈回路,共识资源不断被透支
大的公司、大的组织以及国家这种庞然大物,都是一种想象的真实。想象的真实,其基础是人们的共识。所以,国家这种想象的真实,其最重要的基础,往往不是输出暴力的能力,而是合法性这种共识资源。
安史之乱后形成了一种正反馈回路。而这个正反馈回路,一直在透支大唐帝国的共识资源。而透支的原因,就是系统整体与系统部分的目的总会有矛盾。
帝国是由各部分要素构成的系统。这些部分要素,既可以是县、州、道、镇这些部分,还可以是士农工商这些群体。帝国维持统治需要组成帝国的部分要素,形成共识资源。但这只是作为整体的大唐王朝的目的。而部分要素,也有自己的目的。而它们的目的,并非与整体的目的相同。
安禄山造反,并非只因为安禄山一人发难,而是整个范阳边镇精英集团和职业军人的集体意志。这伙人是大唐帝国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大唐王朝的最强军事存在。但是,他们的目的,已经与王朝的目的相悖了。帝国的共识,在他们身上失去了效用。所以,安史之乱,并非只是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个坏人要造反,而是三镇大唐边军集体要造反。造反是为了什么?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利益。
为了平定造反,大唐帝国就要组织战争。战争需要消耗资源,既有物质资源又有精神资源。而这个精神资源就是输出王朝的共识资源。帝国的各个部分,如县、州、道以及藩镇,都要因着帝国共识资源,也就是对大唐的忠诚,来贡献力量,以消灭叛军。
于是,一个不断输出甚至透支共识资源的正反馈回路就形成了。
越要平定叛乱,就越要输出共识;而越输出共识,就越容易侵害部分和要素的利益,也就越容易造成叛乱。这是把共识资源当成库存来讲。反过来把“不忠诚”当成库存来讲,就是:藩镇越不忠诚,藩镇问题就越严重;藩镇问题越严重,藩镇就越不忠诚。
05.力量与忠诚,力量越是虚弱就越是难以收获忠诚
唐玄宗出逃四川,遭遇马嵬兵变。“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皇帝唐玄宗只能靠着杀媳妇的手段,才能平息士兵的怒火,目的就是换取士兵对皇帝的忠诚。
但是,杀媳妇也没用,走到扶风的时候,士兵们仍旧怒火难平,还要组织兵变。正当兵变将发未发之时,“会成都贡春彩十馀万匹”。玄宗皇帝当即就分了这笔巨款,这才重新获得了士兵的忠诚。
大唐皇帝要获取忠诚,只能用钱买了。玄宗皇帝是如此,玄宗以后的皇帝也是如此。没有钱,大唐皇帝就无法收获忠诚。皇帝如此,大唐王朝呢?
宪宗之后,河朔三镇重新独立。大唐王朝为什么没有效仿宪宗皇帝战争征伐?不是主弱臣怂,而是大唐的国库已经没钱了,朝廷没了平叛的力量。这还是一个正反馈回路。藩镇越是叛乱,帝国力量就是虚弱;帝国力量越是虚弱,藩镇就越是叛乱。
为了制衡藩镇,就需要增强朝廷的力量。所有的力量都可以转化为财政的力量,所以朝廷就要收割地方财力。于是,江淮财源在不堪收割之后,开始频繁出现驱逐节度使的问题,地方利益与朝廷利益的矛盾不仅尖锐而且激化。这还是一个正反馈回路。朝廷越是缺钱,江淮就越是对立;江淮越是对立,朝廷就越是缺钱。
后期再出现的问题,已经不再是藩镇的问题了,而是财政问题,军变问题和农民起义的问题。而其原因就是大唐王朝已经难以通过输出暴力,维护统治秩序了。帝国越是没有力量,就越是无法收获忠诚;而越是无法收获忠诚,就越是没有力量。
大唐皇帝收割忠诚,需要靠前来买。大唐王朝收割忠诚,只能靠力量来威慑。而其原因就是共识资源已经被透支。
06.王朝灭亡是个系统问题,衰败的王朝是一匹正在倒下的骆驼
穿越到上个礼拜,你肯定能买彩票发财;穿越到十年前,你肯定能炒地产发家;但穿越到千年之前大唐,你能当一个好皇帝吗?
具有明确因果关系的问题,靠着穿越的未卜先知,都能解决。所以,运气和聪明,只能解决这种具有明确因果关系的简单问题。而复杂的问题,如两难问题和棘手问题,就不是运气和聪明能解决的了。最纠结的事情莫过于按下葫芦浮起瓢,而葫芦和瓢的表象之下则是系统问题。我们需要有一个系统思维的视角,来看待复杂的问题。因为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复杂。
王朝灭亡是个系统问题。对于这样的问题,你最好不要说解决,因为能够认识清楚、给出解释,就已属不易。系统思维能够给你一个观察问题的视角。你可以从财政角度确定反馈回路、可以从共识角度确定反馈回路,还可以从央地关系确定反馈回路。无论哪种反馈回路,都能提供一个清晰的认识,甚至帮助探究解决攻略。
衰败的系统就是一匹正在倒下的骆驼,会吸引很多把刀,会遭遇无数的问题。就事论事的去解决问题,靠着运气和聪明可以成为一个解决问题高手,但往往于事无补。所以,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可以找到很多其兴也勃焉的伟大帝国,却几乎找不到一个称得上真正中兴的王朝。
秦皇汉武和唐宗宋祖,值得敬佩,因为他们的帝国雄心。但是,在王朝衰败之际,还在忍着非议、憋着委屈,向着阳光、吭哧吭哧地解决问题的人,如唐德宗、唐宪宗,也值得敬佩。因为他们是最难的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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