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海
忍将心血埋深土，
为待他年人问津。
甘为苍生受苦难，
五十年后识斯人。
这首诗是已经去世的戴洁天老人，在1957年写下的言志诗。言为心声，他既是老人几十年前的明志，也是一个充满悲剧性历史意义的故事。
我的父亲与作者有一段交往深厚情谊。
1932年7月19日，父亲出生于温州市郊任桥村一个商人家庭。任桥村处在温州瓯江冲积扇平原，与凰桥村、曹埭村相互近邻，它们是温州市郊区比较富裕的村庄，属于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时归属于温州市三溪区。1950年5月，将原属温州市几个郊区包括三溪区划归永嘉县。1958年三溪区重归温州市。
由于家庭经商缘故，父亲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1942年日本军队入侵温州，父亲被迫中断学业。日军败退后，父亲又开始到十几里路远的瞿溪镇接受现代化课业。断断续续，父亲总算完成了现代化高等小学教育。由于家庭商业气氛浓厚，父亲必须要学会商业账目计算能力，所以父亲从小接受严格算盘训练。后来，父亲成为附近有名的算盘手。这为他以后加入“燎原社”创造了先天条件。
燎原社，被誉为“中国农村改革的源头”，成立于1956 年5月6日。在中国改革的历史长卷中，被写入《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是一个标杆，它也是中国第一次大规模提出“包产到户”。比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包产到户”试验早了整整22年！
1949年土地革命取得成功后，农民分到了土地，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国民经济得到了空前发展。历史证明，没有现代工业化，不能强国。为了完成工业化积累，农村必须合作化生产，才能集中资源办大事。1956年，由任桥、凰桥、曹埭3个村村民自发成立合作社，后来其它12个初级社纷纷加入合并升格为高级社，于是成立了“燎原社”。
根据父亲回忆：合作社刚开始成立时只有十几个人。燎原社干部班子是任桥大队大队长任碎元、凰桥大队大队长叶永龙、曹埭大队大队长黄超松等十几个人组成；是任桥、凰桥、曹埭三个大队合署办公，有事情三个大队干部一起商量。由于父亲是附近比较有名气的算盘手，大家推荐他在燎原社担任出纳，负责燎原社经费收支。有时候也代表燎原社参加永嘉县委县政府有关会议，回来传达上级会议精神。如何取名这个高级合作社名称，大家费了一番心思。任桥、凰桥、曹埭三村原来是三个大队，合并为一个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合并后名称叫什么？大家讨论很激烈。任桥大队第11生产队原来取名为燎原生产队。三个大队干部商量的时候觉得“燎原”这个词好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于是高级社取名燎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简称“燎原社”。
1956年，中国农村正处在合作化运动高潮。不久，“生产大呼隆、分配平均主义”的弊端渐渐露了出来。永嘉县委县政府派戴洁天率工作队到燎原社调查情况。我的父亲由此认识了戴洁天。
戴洁天是温州市郊永强区（现为龙湾区）人，大学生。比我父亲大一个上学孩子年龄。由于父亲是燎原社出纳，相对其他农民，算是文化人。父亲性格随和，容易相处。加之工作关系，两人来往密切。社里开会，戴洁天就叫父亲以敲锣方式通知大家。戴洁天工作认真，天天深入一线调查，与社里干部、社员讨论如何提高农业生产积极性。经过一段时间调研，提出进行农业生产责任制试验。
随即，戴洁天率工作组在燎原社开展包产到户试验。燎原社率先试行了“三包到队，责任到户，定额到丘，统一经营”责任制，简称“三包到户”。这一效果很好，社员积极性大为提高。耕种面积扩大，春粮增产，养猪等副业得到很大发展，并出现农业和副业分工的好势头。根据相关资料摘录：当年秋冬，燎原社包产到户的试点试验在永嘉全县大规模推广，到1957年2月，永嘉县637个合作社中有255个实行包产到户。燎原社的经验很快形成“燎原”之势，到1957年，温州地区实行包产到户的合作社有1000多个，1957年4月，实行“包产到户”后的第一个丰收季节到来，燎原社85%的农户都增加了收入，单季春粮增产40%。
遗憾的是，这一具有首创精神的农村改革实践，在当时并没有得到上级认可，燎原社“包产到户”的试验仅维持短短10个月。因此，戴洁天遭受了几十年的不公待遇。戴洁天对我父亲说：自己在任桥村拼命工作，赚了“三年牢监五年管制”。改革开放后才得以平反，恢复名誉。父亲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农民。戴洁天受到不公正待遇后，只能以写信方式安慰他。改革开放后，舆论发生了变化。燎原社因首创“包产到户”，从中央到地方，大量专家学者经调查论证，一致肯定燎原社的包产到户是“中国农村改革的源头”，首开全国包产到户先河，肯定其“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品质和“敢为天下先”的精神。
正是父亲的谨小慎微，也错过了很多机缘。
父亲是温州国共谈判和平解放的历史见证者。父亲有一家街路边店铺。1949年上半年4月份某天，当时温州游击支队一个负责人叫胡景碱（经后来了解，是游击支队政治部主任），看见我父亲店面在路边，人来人往多，不容易引起外界注意，碰到意外情况，容易脱身。就与我父亲商量，想在父亲商店里开会。父亲才17岁，一直与商业打交道，对政治一窍不通，担心旧政府获悉后对自己不利。胡景碱劝父亲：“别怕，明天国民党就要倒台了。”父亲开始不信。胡景碱说：“你明天跟我到景德寺，就知道了。”景德寺，温州和平解放谈判地址，现在成了爱国教育基地。
由于父亲从小受儒家传统文化教育，一直本分做人，不善争取，失去了很多享受政府补贴的机会。也正是安于顺其自然，人就乐观，至今90岁了，身体仍然灵活好动，还种起了花花草草，养起了鸟儿和鱼儿。太阳底下，坐在自种的花草旁，操起小时候经常训练的算盘子，时不时拨弄，作为健脑活动。古人说，有得有失，长命百岁。
晚年的父亲，津津乐道的是“燎原社”的成立。燎原社精神被党史学者定位为“敢为人先、大胆突破的首创精神；坚韧顽强、百折不挠的担当精神；勇当舵手、担当领航的争先精神。”
父亲是从旧时代商人蜕变为新中国农民的一个缩影，也是当代老人生活的一个缩影。
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未经许可，禁止转载、复制、摘编、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