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老缶

    缶与宝

    吴昌硕晚年的照片,头上盘着发髻。在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中,他似乎成了一个抱残守缺者——有时书画落款居然还是“宣统××年”。只向往古的历史陈迹中汲取力量,而不屑于追随西风东渐的时代风潮。他生在国家衰亡的时代,却正值晚清金石文化的鼎盛时期,时代塑造了他,他浸淫至深,乐在其中。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也是一位传统文化的殉道者、坚守者。他的摹古出新,有力挽狂澜之概,但在时代洪流之中,终究无力回天。

    吴昌硕摹古,却不是食古不化,他写道“古人为宾我为主,笔作天葩吐,叶为剑器舞,树可不著土,石亦何须补”。“画当出己意,摹仿堕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他48岁时,《题古甁花卉图》诗写道:“花草乱插陈古瓷,凡稿拨去天为师。板桥肯做青藤狗,我不能狗人其宜。”虽然不屑于做“走狗”,他也有谦卑的时候。他最服膺赵之谦和吴让之,曾说,悲庵(赵之谦)等人翔步天上,自己即使不能蹑足继之,但只要能为悲庵携拾草履,则平生之愿足矣。他曾问朋友,不知让翁(吴让之)、悲庵是否会愿让自己为他们捧水烟筒。朋友回答,缶老、让翁、悲庵可称鼎足而三。听了这话,吴昌硕笑了。他是一个从骨子里自信的人,他也积累了自信的底气,所以后来他又说“赵之谦之后,我可继之”。

    他汲取金石之气,拒绝柔美纤弱之风。就如大唐的陈子昂,以雄健峭拔的诗句,一扫六朝浮艳萎靡的诗风,开盛唐诗歌风气之先。就如中唐的韩愈,发起古文运动,扫除骈文的形式主义积弊,“文起八代之衰”,开辟了唐以后古文的发展道路。吴昌硕身处国家积贫积弱、动荡分裂之际,在西风东渐的强烈冲击下,东方文化显现出式微态势,人们普遍存在文化自卑心理之时,从本民族深厚的文化传统中汲取力量,身上放射出强烈的文化自信,开辟出雄浑强悍的文化天地。

    吴昌硕晚年,被推举为百年名社——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长,日本人将其誉为印圣,“东瀛之岛,得先生单缣片纸,珍若璆璧”,还特意为他铸造铜像,安放于印社的缶亭之中。他桃李满天下,近代以来,写意花鸟画家无不受其沾溉,他著名的弟子有王一亭、徐星洲、赵古泥、赵云壑、陈半丁、陈师曾、王梦白、潘天寿、钱瘦铁、王个簃、沙孟海、诸乐三,还有梅兰芳、荀慧生以及其子吴臧龛、吴东迈等等,齐白石、来楚生等人也私淑于他。

    1927年,上海闸北兵乱,84岁的吴昌硕到余杭县塘栖镇避难,率儿孙辈同游超山。超山多古梅,人称“十里梅乡”。吴昌硕在古老的六瓣宋梅之下饮酒,对儿孙叮嘱,选定报慈寺侧、宋梅亭畔坡地,作为自己身后的长眠之所。7个月后,他因中风辞世。1932年,吴昌硕归葬此地,坟茔背靠青山,面对梅林,距宋梅仅百步。墓坊石柱对联为前清翰林沈卫书:“其人为金石名家,沉酣到三代鼎彝,两京碑碣;此地傍玉潜故宅,环抱有几重山色,十里梅花。”

    《说文解字》说:“寶:珍也。从宀、从玉、从貝,缶声”。缶和宝的上古读音是一样的。金文中有时也把“宝”字写作宝盖头下一个“缶”字。吴昌硕精通三代鼑彝文字,一定知道缶虽然是贱物,却暗含着宝的意思。而属于他的宝,一直是光华内蕴的,我们从他的诗文书画中深刻地感受到这种美,它是那样的富于穿透力,渊深厚重,绵绵不绝。

    缶也会与时俱进,逐渐改换形制。最初人们只是烧制瓦缶,商周时期也开始用青铜铸造。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张艺谋别出心裁,请人仿照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青铜冰鉴缶,设计出集合了声光电高科技的缶阵,击缶之声,渊渊如雷,一时惊艳了世界。

    称得上是宝的,不一定非要是黄金美玉,不一定非要是钟鼎彝器,给吴昌硕滋养最多的石鼓文刻在十个大石头上,这十个大石头被誉为“中华第一古物”,是凝聚着灿烂文明的无价之宝。

    外来的文化可以学习汲取,民族的文化根脉不能丢弃。吴昌硕把灿烂的文明镌刻在了自己的老缶之上,给我们注入持久的自信和力量,老缶也将永久焕发出璀璨的宝光。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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