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有坐标的。有方向,我就不怕迷路。
春天,我总是向南走。等校车的地方就在老家的南边,那段小路在春天常常刮风,卷起来的树叶中能看见儿时的玩伴和生长于春天的记忆。
我记得,老家的清晨,空气中夹杂着初升太阳的眩晕,在眼皮底下打着螺旋形状,总是能盯着好一会儿。
小时候,奶奶每天都会送我去村口搭校车。我的书包被悬挂在她的小臂上,慢悠悠地晃着,就像我的两条小麻花辫。我边走边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儿,走到等校车的地方,站满了大人和小孩,那时的我总是很羡慕有爸爸妈妈送来上学的孩子。
我记得大约是小学刚开学没多久的一天,奶奶忘记把书包给我背上了,直到上了校车我才发现。小时候胆子小,只能惴惴不安装作无事发生,最后老师还是发现了,她安慰我说没关系,今天可以和同学一起看书。我的脸火烧火烧的,不敢看老师和同学,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放学回到家赌气硬是不吃晚饭,奶奶自责又内疚。很多年过去了,逐渐模糊的回忆中,只见坐在窗边的我用手扒出一条小缝,风呼啦啦地灌进来,把即将掉出来的眼泪吹得毫无踪迹,喉咙也变得涩涩的,像被什么噎住了。我说不出来,可能是埋怨奶奶,埋怨她的忘事,埋怨她的年老,拧巴的情感让人无法自洽。在后来很多个春天里,那些无法告人的拧巴情感就像春天新抽出的树条一样,在春风中,舒展开来。长大后的无数个春天里,我常常会走那条小路,春天也还是经常刮风,但我不再流泪。
夏天的时候,小学每年过暑假,我的父母都会把我接来他们打工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没有朋友,也看不到爷爷奶奶。在很多个夜晚,我拨通电话,听见爷爷奶奶的声音,泪水就像决堤的河坝,止不住地流。在大城市的喧嚣声中,我经常梦见在夏天被晒得滚烫的鹅卵石蹦蹦跳跳,在小木房子里吱吱作响的老式电风扇前大口大口地吃着西瓜,在躺在冰凉的水泥上午睡,而奶奶在我身边慢悠悠地扇动蒲扇。小时候的我觉得时间是有魔法的,明明之前我还在田埂上撒开脚丫子疯跑,仅仅几天,我便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听不见蝉鸣。
电话的结尾,总是以我的眼泪谢幕。湿润润的枕头装满了思念的泪水,会在夏季的夜晚里长出新芽。
我从小就讨厌离别,讨厌离开爷爷奶奶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但长大了才知道有一种离别是没有期限的。
在一个十分平和的下午,爸爸接了一通电话,说你走了。我是不愿相信的,但事实如此。老家的秋天很冷,赶到的时候,我看见你的遗像摆在灵堂,照片上的老太太笑得那么慈祥,怎么就安安静静躺在冰柜里了。旁边的房间里,来了很多亲人,他们烤着火,为你守灵,道士们的声音在黑夜里回荡,我一点也不害怕。
收稻的时候,爷爷奶奶忙得脚不沾地,就把我放在你这儿。这些我是没有记忆的,可能那时候太小了,我记不清你年轻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从我懂事开始,你的头发就是白色的,身体总是佝偻着。奶奶总是叫你过来与我们一起住,你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说自己一个人住多自在,自己能生活就不喜欢麻烦别人。后来,我去县城读初中,回来的次数愈发少了,每次回来,我经过你的房子都会进去看你。你把那些糖果零食存着,等我回来了就留给我吃,你不知道糖果过期了,只知道我会回来。
再后来,你的年岁也高了,变得越来越忘事,经常把姑姑们认成我。
你下葬的时候,我还是恍惚的,总觉得你还在。你离开这么久了,我就梦见过你一次。在梦里,你不说话,笑眯眯的地看着我,我想和你搭话,却总是搭不上。小老太太,小时候老是学你佝偻着背的样子,生气时还大呼你的大名,现在没人像你一样给我留糖果了,秋天也变得很漫长。我回老家经过你的房子的时候,你种的芋头长得很高了,我开始变得爱吃芋头了,可是,你在秋天离开了。
我把四季分散在时间里,他们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味道,不同的旋律。
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四个季节有各自的坐标,我记着他们的位置,便不会迷路。在每个坐标上,我能打开记忆的进度条,定格在最深刻的瞬间。
“小娃娃,春天到,树发芽,爸爸妈妈,接你回家。不要怕,不要怕,太阳下山,春天过去,你会长大……”
见习编辑:郑欣宜
4000520066 欢迎批评指正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