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76天的市民生活:武汉人哪能那么容易被打趴下

封城76天的市民生活:武汉人哪能那么容易被打趴下
2020年04月08日 10:56 一财网

从1月23日宣布封城开始计算,前后76个日日夜夜,1800多个小时,每一个武汉市民都有说不完的故事。900多万市民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他们的日常有些什么改变?与这座城市又有着怎样的奇缘交集和坚韧历程?

4月武汉,东湖磨山、武大樱花开得繁盛,若是往常,周末和家人一起赏樱踏青后,不少人还会找家熟悉的饭馆,去尝尝刚刚上市的第一波小龙虾。

随着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武汉的一切正在慢慢苏醒之中。不过,被按下暂停键的武汉,要恢复往昔的热闹,还需要时日,城门打开,警惕并未放松。

4月8日,是武汉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的第一天,从1月23日宣布封城开始计算,前后76个日日夜夜,1800多个小时,每一个武汉市民都有说不完的故事。900多万市民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他们的日常有些什么改变?与这座城市又有着怎样的奇缘交集和坚韧历程?

来武汉相亲,没想遇到封城

于霜,一位来自湖北襄阳的姑娘,经人介绍,1月21日,她踏上了来武汉相亲的旅程。

对于武汉,于霜并不陌生,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这次再次来武汉,一心想着领个男朋友回家过年。

但于霜万万没有想到,在武汉的一两天,遇上了封城,一不小心在武汉滞留了两个多月。

于霜清楚记得,看到封城令,那是1月23日一大早。她想改签火车票,争取上午10点前离开武汉,但已经来不及了,网上预定窗口已冻结,她又立刻前往汉口火车站,但也买不到回家的车票。

她手里的汽车票——23日中午12点,武汉-南漳,也作废了。

滞留在武汉的这两个多月,于霜借住在一个朋友的出租屋里,最大的困难还不是吃饭没着落,而是她的抑郁症差点因为断药而发作。

于霜需要常年吃药,否则抑郁症病情随时有发作风险。但武汉封城期间,精神类医院都没有正常开放,她拿不到药,开始产生一些幻觉。

第一次给出租房所在的社区打电话求助,于霜遭到拒绝。“我一下子就在电话这头跪下来大哭着说,不吃药的话我的病有可能要发作了”,于霜对第一财经记者回忆说,“可能对方被我电话里的声音吓着了,登记后又来电话核实了一次,并查阅了我以往的购药记录,才派车送我去武汉市精神卫生中心拿药。”她甚至觉得,在那一刻,比抑郁症发作还不如。”

武汉两个多月的滞留,并没有给于霜相亲带来意外收获。相亲对象的家距离于霜的住所不远,但两人从1月27日见过最后一面后,就因为小区封闭管理再也没见过。偶尔电话联系,却很难有那种感觉。

“我所有的问题和困难他都帮不上,这时候你会怀疑爱情究竟有什么用。”于霜说,尽管解封后马上可以回家了,但她不敢回去,怕在路上染上病毒再传染给家人,“父母都快80岁了,免疫力低下,经不起折腾”,只能继续待在武汉到病毒彻底散去。

送走妻儿,一个人在武汉拍了十几万张照片

陆臻,85后青年,武汉媒体人,从去年12月底开始跟踪报道新冠肺炎疫情。到今年为止,陆臻已工作了9年,加上大学时期的科班训练,从小就爱好摄影的他算是一名有13年经验的摄影圈老炮。

武汉疫情发酵后,不管是1月23日封城,除夕夜火神山开建,还是后续的方舱医院休舱、武汉地铁恢复运营,陆臻这70多天几乎一天都没休息过。

随着武汉交通逐渐放松管控,清明长假最后一天,陆臻去火车站接回了从外省老丈人家返汉的妻子和小孩,算上这天在内,他已经有近80天没见到妻儿了。

“小家伙一坐上他的座位就开始哭,感觉已经对他熟悉的一切完全没有印象了。”陆臻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上,夫妻俩一直在给不到3岁的儿子介绍他以前最爱去的那些游乐园和商场,试图让他找回疫情前的开心记忆。

不过,最让陆臻担忧的还是接下来家人的健康。

“之前我几乎每天往返于社区、医院等地点采访,虽然身体还没出现过任何症状,不过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无症状感染者。”陆臻说,一个人在武汉时,还没什么好担心的,家人一回来还是想搬出去住。

“疫情期间我大概拍了十几万张照片,还有几T的视频素材。”在陆臻发来的一张工作文档截图中,记者看到,从1月19日开始,他的疫情素材库共有84个文件夹按照时间和拍摄主题依次排开,一个文件夹对应一场拍摄内容,在疫情刚爆发和高峰时期,陆臻一天至少要跑两个拍摄地点。

作为一名摄影记者,第一时间去新闻现场也是最基本的工作内容之一。

去年12月31日,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在官方网站发布《关于当前我市肺炎疫情的情况通报》,发现27例病例。同一天,陆臻就去了疫情中心华南海鲜市场。“我记得当时就带了个防雾霾的口罩,那天那里的商户还是照常在售卖物品,不过1号就关停了。”

在1月20日钟南山院士宣布人传人之前,和武汉的绝大多数市民一样,陆臻的生活节奏与往常并没什么不同:置办年货,跟进日常的采访,就在1月20日新闻发布会的前两天,他还去报道了武汉百步亭社区的万人宴。

陆臻回忆说,他一家人看似平静的日常生活被打破,是1月20日。当天,国家卫生健康委组织高级别专家组召开记者会,组长钟南山代表专家组通报,“现在可以说,肯定的,有人传人现象。”“除非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不要去武汉。”

在发布会现场的陆臻意识到,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原本我们是计划好春节离开武汉,去孩子爷爷和姥爷家过年,20号当天我就决定让妻子和孩子先离开。”那天把妻儿送去火车站后,陆臻继续投入到武汉新冠肺炎疫情报道中。

如果说以前的生活状态是在平衡工作和生活,这次一个人留守武汉反倒彻底放开了,陆臻说,随着疫情的爆发,他基本见证了武汉疫情发展过程中每一个重要的环节和时间节点,“其实我们工作的特点就是第一时间去现场做报道,加上这次事件非同一般,不管是作为一个市民还是一个记者,当你成为整个过程的完整见证者,就会不自觉地想尽可能多地去记录历史。”

截至目前,陆臻一共去了医院ICU、方舱医院等“红区”8次,后备箱里每天都装着一套无人机设备,三四个镜头和一两台机身的相机包,以及去建设工地时必备的安全帽、反光背心,还有单位发的防护装备。

谈及两个月来印象最深的时刻,电话那头的陆臻停顿了一下,他说,十几万张照片的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故事,而印象深刻的瞬间实在太多。

比如除夕夜开建的火神山医院;火神山宣布收治病人时,猫在医院在建通风管道里蹲点到零点进行拍摄的时刻;穿好防护服在没有缓冲通道,推开门就是ECOMO(体外肺膜)正在抢救的病人那个瞬间,“还有老百姓在封城围栏下的日常生活,高铁站停摆的列车,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等,这些画面也是以前的经历中绝不会出现的。” 陆臻对第一财经讲述道。

虽然每天工作量很大,独居70多天的陆臻,前阵子还意外地胖了几斤。陆臻说,这几十天下来他的饮食和作息时间就没规律过,因为害怕免疫力下降就拼命地吃东西。

“医生和专家不是一直提醒大家要注意营养么,其实两个多月下来也有认识的同行中标,我也生怕自己被感染了。”幸运的是,陆臻单位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每次他能赶上饭点就在食堂吃,不然就在采访地点蹭蹭饭。平时回得晚了,家里也有一些速冻水饺和面条解饿。

这两天,妻子儿子一回家,陆臻也不敢再像此前一样玩命地工作。

“前两天有一个ICU的采访,病人一直插着ECOMO在治疗。不过想着儿子就要回来了,心理还是有点发怵,就没去拍。”他说,像他一样打鸡血一样拍摄的同行不在少数,“其他朋友因为妻小都在武汉,有家也不敢回,都是住在外面。”

这两天,武汉街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陆臻家附近的商圈也渐渐开始恢复人气,安顿好妻儿,陆臻又开始了8日凌晨离汉通道解封的拍摄。

投入一线的医生,去家里取饭都不敢见父母

李淼,医学女博士,85后,武汉某三甲医院医生,此医院也是本次武汉新冠病毒感染者主要收诊7家大型医院之一。

如果说陆臻是玩命一般地拍了两个月,李淼则是真正在疫情一线工作了两个月。

李淼医学博士毕业后,考入了这所武汉居民眼中最权威的医院之一,由于该医院处在主要疫区汉口,自疫情爆发后,他们医院每天几乎都处在超负荷运转状态,便抽调了像李淼这样非呼吸科或者感染科的其他科室医生进行支援。

“医院每个科室抽调支援的标准都不一样,我们科室是40岁以下的医生都需要报名。” 李淼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医学世家的李淼,家里的医务工作者不止她一个。就拿他们三口之家来说,在疫情发生前,父母比她更忙,“我们家三个医生以前经常比谁回得最早。”李淼说。在她接到支援任务后,李淼的妈妈特别不淡定,爸爸倒还好,“不过可能他再担心也不会表现出来。”

从被抽调到发热病房开始算起,李淼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过父母,下班后就回到医院附近自己租的房子里休息。

“虽然一直没见到他们,不过每天都有视频通话,而且每周我都会回家拿几趟饭。”李淼说,父母的科室过年期间都停诊了,两老一直在家休息,而她租住的地方做饭并不是很方便,加上白班夜班交替也不太方便参加日常物资团购,因此她每周都会回家取餐。“每次快到家的时候,爸妈就把做好饭放在门外头,我大概回一次就拿个两三天的量。绝对安全的无接触配送。”电话那头的李淼笑称。

面对支援工作,李淼清明假期后即将开始第三轮发热病房的值班工作。相较现在,2月初的情况常常让她措手不及,“有一次护士通知大家有两个病人病危了,让医生赶紧去一下病房,同事先进去了,我正在穿防护服,等到穿好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已经没了。”

这种情况随着外地支援武汉医疗队伍的不断增加和优化收治流程而减缓。疫情中后期,武汉市大力采取对疑似感染患者应收尽收,后期重症患者的治愈率也得到提升。

此外,由于并非对口科室,李淼尤其注意在工作和生活中的防护措施。

“12月底有消息报出来后,我就拉着好朋友去囤了一些口罩。”因为自己在科室不管是检查还是操作,都无法和患者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本身就是易染传染病的高危科室之一,所以李淼一直比较注意防护。在去支援发热病房后,她发现自己科室的日常防护可能要优于很多部门,“这可能也是我们科室零感染的原因之一。”

李淼所说的也和一组公开数据相符。疫情发生早期,主要是今年1月份及之前,湖北省有超过3000名医护人员被感染,其中40%是在医院感染,60%是在社区,均为湖北当地的医务人员,而且大都是非传染科的医生。

在租住的家里,李淼也在入口处配备了三种消毒液。“进门首先做手部的消杀,然后把穿的衣服用酒精喷一遍挂到外面。不过酒精不能大面积喷洒,所以地面会用含氯的消毒液再处理一次。”她说,进门后,她还会从从头到脚彻底清洗一遍,然后热一热爸妈做的饭菜,宅在家里休息。

随着李淼轮值病房的病人越来越少,他们医院其他科室停诊的门诊也渐渐恢复正常。三月下旬,李淼还从家里搬来了吉他到租住地,趁每轮值班中间14天的隔离期练琴录歌,而此前在疫情最严重的1月末和2月,处于高度焦虑中的李淼每天连手机都没心情看。

随着离汉通道管控的解除,武汉本地就医需求逐步增大,外地患者也将来汉治疗。4月6日,武汉市召开疫情防控和恢复医疗秩序工作推进会。该市有67家二级及以上公立医疗机构,64家现已开放接诊非新冠患者。其中,63家全面恢复普通门诊,56家开设了急诊。4月8日,另3家医院将开放普通门诊。

“爸妈的医院也恢复了正常,这两天他们都先后开始上班了。”李淼说,由于每值完一轮班都会有14天的隔离期,等她第三轮值班和隔离期结束,也就是5月份的时候,希望能进家门见见爸妈。

休完产假,二胎妈妈可能面临失业

除了李淼和陆臻这些疫情下仍在工作的武汉市民,更大一部分人,都将自己关在家中度过漫长的1800多个小时,而对于怀有二宝的陈思来说,今年的春节显得更为难熬。

2019年的最后一天,武汉曝出发现不明原因肺炎。这天中午,烟酒不离身的陈文德在家突发心梗,被老伴和女儿陈思紧急送进了武汉协和医院抢救。

陈思的小学同学程自力是协和医院的医生,他带了一沓口罩来病房看望陈文德,还再三嘱咐陈思,协和住着不明原因肺炎的病人,来医院千万别摘口罩。

陈思很不解,她起初获得的信息是,这肺炎又不会人传人,怕什么,口罩被她随手塞进了鞋柜。

今年1月20日,钟南山院士揭开了不明原因肺炎存在人传人的盖子,并指出该病长达14天的潜伏期内也具有传染性。陈思慌了,赶紧从鞋柜里找出口罩戴上,但两天后,她突然发高烧,一度烧到40度。

“我当时觉得自己肯定中(感染新冠肺炎)了!”陈思向第一财经记者回忆,她怕把病毒传染给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父亲,自己一个人连夜搬到另一处住所自我隔离,因为怀有身孕不敢吃退烧药,她就拼命喝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22日晚上10点,陈思突然“见红”了,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她害怕极了,怕发烧把肚子里的宝宝烧没了。她给正在上夜班的先生打电话,让他赶紧请假去医院。接着,她又拨打120叫救护车。可是,120一直占线。没办法,只能让先生先回家接她。

由于体温超过了37.3度,陈思不能直接进待产房,医生们紧急给她做了CT检查,好在双肺没有呈磨玻璃影。为了保险起见,给陈思做剖宫产手术的医生护士们还是穿上了防护服,手术时长是她生大宝时的一倍多。

23日凌晨4点,陈思的二宝降生了,是个只有3.6斤的小公主,一出生就被送进了新生儿科住院观察。赶到医院的陈思家人被保安拦在了门外。因为武汉封城的特殊时期,每个产妇只得有一人陪护,以免人员聚集交叉感染。

“当时,我先生两眼一抹黑,望着我躺在病床上疼得呻吟,他自己也跟着抹眼泪。”陈思说,不要紧,我们请个月嫂帮忙,哪知道服务费加到了2万元/月也无人来应。 陈思的先生是武汉政府职能部门的公务员。陈思出院的当天,他请了半天假,把妻女送回家后就又去上班了。

“妈妈要照顾大病初愈的爸爸,公婆所在的小区是重灾区,已经有几十人确诊,他们不敢出门。先生在前线抗疫打仗,我也不能拖他后腿。”陈思说,做菜、洗衣、喂奶、照料小孩,统统靠我自己,这个疫情让我坐了一个孤独自立的月子,“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如此坚强”。

随着武汉疫情防控形势发生积极向好变化,各行各业也陆续复工复产了。但陈思的同事告诉她,公司经营不下去了,休完产假可能面临失业。

陈思所在的公司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英语培训机构,“公司现金流一直不错,没想到也扛不过去。”陈思透露,压垮公司的是高昂的门店租金。

“今年虽然特别难,但办法总比困难多。”陈思说,疫情过后,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同事准备一起做个线上的英语培训项目,“武汉人哪能那么容易被打趴下”。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采访对象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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