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会昌是赖声川的祖籍。2015年起,他开始有计划地把自己的舞台作品每年一部地带到会昌。经过多年酝酿,会昌戏剧季诞生。
初冬夜里九点半,在江西省赣州市会昌县西北街的牌坊和百年榕树下,来自法国的“明天我们改变一切”剧团被乌泱泱的人群层层包围。演员们把乐器制成夸张的服饰道具,其中一位架起巨型人偶,随着人偶眼睛的眨动,他们在暗夜中吹奏怪诞的音乐,喷起一米高的火焰,人群狂欢的尖叫和欢呼声响彻夜空,与县城远处的沉寂岚山和静谧的三江水形成鲜明反差。
11月21日至12月1日,“会昌戏剧季002”在江西这座偏于一隅的县城喧闹开场。
“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为戏剧节唱响第一声,那之后,来自世界各地的剧团无缝衔接地在会昌戏剧小镇内上演戏剧。从白天到深夜,在有榕广场内、咖啡馆前、喷泉边、雕塑前,来自世界各地的戏剧人带着小镇乡亲玩起戏剧巡游。幼童由父母抱着,学前的孩子追着演出队伍,坐在榕树下的木凳上晒太阳的老人,笑出满脸皱纹看巡游队伍从眼前经过,穿着各种cosplay服装的年轻人挤在其中打卡拍照,在江西小县城激起沸腾的戏剧热浪。
作为会昌戏剧季发起人,赖声川常常会被问起:会昌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在那里办一个戏剧节?
江西会昌是赖声川的祖籍。父亲赖家球出生于此,1947年初离开家乡,后来赴美从事外交工作,却没想到自那之后便再无机会回到家乡。1997年,赖声川第一次回到会昌,2015年起,他开始有计划地把自己的舞台作品每年一部地带到会昌。
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想让乡亲们看看这些作品,尤其是希望年轻一代能接触到戏剧和文化艺术。如果文艺能够成为他们未来的选项,不知道他们的路是否会更宽广。”
对赖声川来说,经过多年酝酿,会昌戏剧季诞生,是他家乡复兴的心愿,“我只能以我小小的力量,用我所能做的事情、会做的事情,来试试看。”
当国际戏剧人来到小县城
83岁的美国戏剧家罗伯特·威尔逊一路从美国飞到中国,从大城市飞到江西赣州,再从赣州机场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抵达会昌县城。
罗伯特一生走遍世界各地,但来到这个人口仅40多万、客家人占95%的小镇,仍让他感觉不可思议,“在飞机上看窗外,你会忘掉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空间。”
在世界戏剧范围里,小镇的小,总能积淀起戏剧的能量场。从中国的乌镇,到法国的阿维尼翁,再到德国文西德尔郊外山中的路易斯堡,都有以小博大的戏剧节。
香港都会大学文化领导力研究教授奥克塔文·萨尤曾说:世界上真正伟大的、好的戏剧节都是在小镇、小城,小镇的力量能把整个地区的元气聚集起来。
在会昌戏剧季002,来自世界各地的戏剧人凝聚在一个遥远的县城,会产生何种化学反应。
跟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乃至乌镇戏剧节这样成熟的戏剧场域不同,会昌的戏剧观众大部分是本地客家人。剧场内能看到六七岁的小观众,室外的舞台前和广场的戏剧巡游中,不但有婴儿,也有蹒跚学步的孩子。
“戏在身边,好在远”是整个会昌戏剧小镇的口号。当人们行走在小镇里,戏剧就时时刻刻地发生着。
赖声川为会昌戏剧小镇量身定制的《镜花水月》,在一个由本地古祠堂改建而成的园林剧场上演,这是一部两位女性从孩提时代到耄耋之年的人生纪实戏剧,观众跟随演员从外至里,和“花”与“月”经历一场奇妙的人生之旅。
欧洲极具创新力的波兰“山羊之歌”剧团以一部《评论哈姆雷特》,提炼出莎士比亚的精髓;成立于1986年的舞铃剧场,在赖家老屋前上演《生命之光》,以老屋为舞台背景,透过人、铃、线、音乐交织成一首协奏曲;来自泉州的提线木偶剧团奉上非遗“悬丝傀儡”,还有来自赣南的采茶戏折子戏专场,都为小镇戏剧增添了传统韵味。
戏剧季期间,每个白天或是黑夜,“明天我们改变一切”剧团都能点燃小镇的狂欢气氛。这支由音乐家、马戏艺术家、演员、建筑师和工人组成的奇异剧团,以《鸟人和他的奇美拉乐团》《吆喝火人》日夜巡游着。他们戴着夸张的面具,吹奏着五花八门的乐器,以奇异的造型和喧闹乐声,引领人群在广场起舞。
为了庆祝一位演员的24岁生日,“明天我们改变一切”剧团在小镇的“天使修理厂”啤酒屋即兴玩了一场音乐会。演员们拿出各自绝活,朗诵、即兴演奏或是舞蹈,带着满场观众绕场蹦迪开火车。狂欢时刻,会昌不再仅仅是一个中国江西的小县城,而是褪去国籍、文化界限的开放式舞台。
重建家乡的书香气息
12月1日,会昌戏剧季落幕那天,赖声川、罗伯特·威尔逊和加拿大戏剧大师罗伯特·勒帕吉一起,开启了一场关于“世界剧场在中国一个小镇”的畅谈。三位创作经历加起来超过一百年的戏剧家,聊起了这个在中国边远小镇中新诞生的世界剧场。
就在畅谈前一夜,罗伯特·勒帕吉与他的“机器神”制作团队带来了闭幕独角大戏《887》,这部剧作是今年上半年上海国际戏剧节中最受关注的作品,不但口碑爆棚,也让国内戏剧观众看到这位被称为“魔术师”的传奇导演的功底。
《887》拥有一个可以360度旋转的舞台,时而是一幢名为887号的公寓楼,时而是一个客厅、一间酒吧、一个车库。勒帕吉以叙述者“我”的身份登场,讲述魁北克公寓里发生的一个个家庭故事,他把私人叙事投注到宏大历史中,回顾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加拿大魁北克地区的民族独立运动以及“十月危机”等历史事件。这部戏剧所要传递的是,戏剧本身是记忆的一种形式,在剧场里的记忆,也必然有其意义。
在谈到剧场话题时,令罗伯特·威尔逊感到印象深刻的是,现场竟然响起了婴儿啼哭声,这让他觉得神奇而美好,“剧场的每一秒钟都会不同。剧场在社会中有着非常奇特的功能,我们在一起度过短暂的时间,共享一些事情。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把我们分裂,但艺术和文化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一个戏剧节可以作为面对世界的一扇窗户。”
罗伯特·勒帕吉则说,他这几天在小镇看到戏剧无时不刻不在发生,深刻感受到戏剧的意义,“剧场就是一个社会面对另一个社会。我们看电影时,不管在笑、在哭,都无法改变银幕上的东西。但在剧场,它不断改变着一切。不管我们在表演什么,就算我演过一千次,每天都是不一样的。”
赖声川把剧场当作社会的脉。他回忆自己刚回台北时,“台北是很虚弱的,根本没有剧场活动。”他认为,现在社会的空洞是因为缺乏仪式,而仪式是古老的东西,当代人应该用什么来取代过去的仪式?也许剧场是可以做到的。
“我觉得剧场的精华在于,它有特殊的语言,是灵魂对灵魂说话,我们如果把自己视为所谓的魔法师,这就是我们要学习的语言。”赖声川说,他1997年回到会昌,并没有感受到书香气,而自己的父亲,不但精通古书、外语,书法也是一流。他是如何从这里离开,出外闯荡的?父亲在赖声川14岁那年就过世,他已经无从获知答案。
重建家乡的书香气息,用戏剧回馈家乡,是赖声川想做的。他先把一部部戏剧带回会昌,让当地人看到戏剧与文化艺术。他的想法很简单,大城市都很发达了,但“中国真的要强,要会昌这些小地方一样富强才行”。
“这个想法渐渐扩大了,变成了一种梦想,变成了今天的会昌戏剧小镇以及会昌戏剧季。”赖声川说,他希望这里成为戏剧孵化的基地,位于小镇旁的“和声戏剧技术学院”已经开始招生上课,将在会昌培养起年轻的戏剧力量。本届戏剧季中,一出关于本地的戏剧《66小时》,完全启用了会昌本地青年素人演员,带领观众走进会昌的回忆角落。
会昌戏剧小镇推出“反客为主”艺术家驻镇计划,首期邀请罗伯特·威尔逊开启长期驻镇创作,在会昌完成其最新舞台作品,并在2025年5月22日的会昌戏剧季003完成世界首演。
赖声川说,会昌戏剧小镇全年一直有演出,它所对标的是美国俄勒冈莎士比亚戏剧节。在他的愿景中,世界的剧场将被带到家乡,而会昌将逐渐成为赣南地区新的文化创意中心和新作品孵化中心。
“未来会怎么样?那就看我们怎么做吧。”赖声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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