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中国人都有将喜爱的传奇历史人物封神的习惯,这里既有对传统价值观的具象化过程,又有自我精神寄托的心理需求,从封神的人物可以看出,似乎人们更在乎这位历史人物传奇背后所代表的中国传统朴素价值观,至于当时历史境遇中的成败得失并不在考虑范围,正如司马迁所说的“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于是我们看到了那些照耀在历史长河中,被后人不断敬仰歌颂无比鲜活的传奇人物和他们的精神,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是“收合余烬,背城借一”的决心,是“通变思深,以微知著”的智慧,是“誓中诚于曒日,要执契以断金”的信用,是“舍生取谊,以道用兮”的仁义,最终构成了两千年来中国人的性格底色。
就在这些纷繁复杂的历史中,“三国”和那些活跃在三国时代的传奇人物,大概会是其中最为重要的时代标记。作为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流传最广,被演绎次数最多的超级大IP,它早已脱离了传统历史的窠臼,从不同的形式来影响我们的生活。它可以是一场壮怀激烈血流成河的战争,它也可以是一支深幽宫廷权力博弈中冒着森森寒光的冷箭,它会被传颂成一个个铭刻时间的地标建筑,惊涛拍岸的赤壁,柏叶森森的丞相祠,跨越千年为后人膜拜游览,它也会成为一段段脍炙人口百听不厌的故事,成王败寇,孰是孰非。它甚至可以是一款攻城略地的游戏大作,任玩家逐鹿中原,匡扶汉室。
而这一次,吕航老师将带领着读者回到这一段英雄辈出,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用更加饱含热泪更加细致入微的眼光去再次审视这些个早已被提及演绎重复了无数次的故事,去发掘故事背后的情与义,诚如作者书中所言:“随波逐流总是多数,知难而进尤显可贵。”确实,正因为历史无法重演,所以某些抉择才显得如此气壮山河。
阅读本书《青梅煮酒:三国群星闪耀时》是一个相当愉快的过程,虽然有无数的文艺作品在前,但作者并没有刻意去与之对抗,既不会自鸣得意的“拨乱反正”,又不会标新立异的“夸夸其谈”,吕航老师更多的时候是走回到一个个历史现场,拍摄,聚焦,剪辑,找寻到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中却从不曾被人们所关注的细节,将它们定格放大,让读者们重新看到那些隐藏在天下大势纷纷扰扰下的个人坚守与英雄气概。
曹阿瞒的奋斗
无论功过是非,善恶忠奸,千年来后人不断地肯定和否定中,唯一不变的是曹操这个人物自身所散发的特殊魅力。如果不是真实存在,很难想象那个鲜衣怒马,任侠放荡的纨绔子弟,那个携戟入庭,欲行荆聂之事的血气少年,那个听到“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后会仰天大笑的妄人,那个杀人越货后会说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凶徒,那个三曹之首、建安文学的奠基者,那个涂炭徐州,泗水不流的屠夫,那个在宛城好色误事,酿成丧子折将惨剧的登徒子,和那个在官渡坚忍不拔,奇谋百出又能身先士卒的军事奇才,竟然会是同一个人,或许正是这个百姓倒悬,危如累卵的乱世,才让这个本可以春秋打猎,冬夏读书的官三代最终不得不走上改变自己和家族直至改变世界的艰难道路,一路行来,金戈铁马,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作者饶有兴致的写道“曹操、袁绍、张邈、许攸,新丰美酒举起来,相逢意气为君饮。四个好兄弟,都未曾料到,二十多年后,竟生死对决。”既然决定孤身上路,就要懂得舍弃,少年时的友谊,终究难逃黄粱一梦。
书中有相当篇幅去总结曹孟德的人生写照,兵法军策,诗词歌赋,经史传记皆有涉猎,能书法,喜打猎,善对弈,好美食,既猜忌多疑,又重情重义,时而酷虐变诈,时而通情达理,年轻时戎马倥偬,纵横天下,董卓、吕布、张绣、张邈、袁绍、袁术、刘表、张鲁,莫不身形俱灭,俯首称臣,得势时挟天子以令诸侯,距离万人之上仅一步之遥,行将就木时,却以汉臣自居,感慨“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看似一对对截然相反的描述,却让我们看到了与戏文台上白面奸佞截然不同的曹阿瞒,从模糊到明白,从清楚到漫漶,勾勒出益发清晰的人物轮廓,也许这才是历史最真实的模样吧。至于是非功过,那就让后人去评说吧,“呜呼!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嘿,书生意气!
刘备的坚持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人名为天子,实为傀儡;有人威震华夏,身首异处;有人勇猛无敌,殒命小卒;有人呕心沥血,无力回天;有人祖上很阔,可轮到自己,却穷困潦倒。”作者不无感慨的如是说道,也许这就是乱世吧,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也正是如此众生颠倒的魍魉世界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小人物不断坚持不断成长打下一番事业的故事。
刘备,传说中的中山靖王之后,“祖上阔过”的代表人物,编席织履的手工从业者,有个后来统御北疆的同学,和一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的老师,顺便结识了两位穿越时代束缚不断被后人提及引用以英武著称的异姓兄弟,这就是他梦想开始时的全部。
“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至于如何结交,有的人散尽千金,财散人聚,另一类人则靠仁义厚德,享誉海内,“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阅读《三国演义》时,会被罗贯中有意无意的情节描写带偏,不禁要问一句,刘备的仁义到底真伪如何?本书中作者似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想这样一位半生戎马,一事无成,颠沛流离,险象环生,被吕布谋夺城池,犹如丧家之犬,被曹操碾得妻离子散,各处流转的失败者,却能够一次次绝处逢生,化险为夷,身边谋臣猛将不离不弃,身后百姓生死相随,终成霸业,割据一方,即便到了弥留之际还能让诸葛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伟业又岂是一番惺惺作态,奸诈虚伪所能造就的。
王图霸业,转头成空,一次意气用事铸下大错,昭烈皇帝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看似半生功业毁于一旦,却成就了中国千百年来被后人无数次效仿却不能企及分毫的兄弟之谊。世道糜烂,人心不古,太多的尔虞我诈,背信弃义,太多的勾心斗角,假仁假义,偶尔真挚的友谊与毫无保留的信义,让我们益发珍惜。
英雄,保重!
丞相的信仰
时至今日,坐高铁从街亭到西安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而这段距离是匡扶汉室的最后长度,也是丞相梦想的终点。有人开玩笑说,诸葛丞相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在被不断剥落演义色彩后,个人形象却又不断高大的历史人物(当然,我个人而言,会把岳飞也加入此列)。就如同在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哪一个姓氏会和智慧本身有着如此深度绑定。
他本可以在隐居隆中山,学学谢安,待时而动,人生多得是终南捷径,康庄坦途。直到他遇到了落拓江湖胸怀大志的刘玄德。事实上,这种千古君臣风云际会的桥段从来不绝于史,比如史记中郦食其与刘邦的会面。区别在于,与郦食其给刘邦出主意偷袭陈留相比,“隆中对”无论是对当时的战略决策,还是对后世的流传广度都要重要精彩得多,以至于此后无论是小说刻意设计,还是正史强调记载,每每遇到类似情节也非要来上一段高瞻远瞩纵横捭阖的战略规划不可。
吕航老师同样以无比热烈的心情去记载了这样一段情节,还感慨道:“相见恨晚的刘备和诸葛亮,携手走出隆中山。中国历史走向,也将为之改变。静待风云四海生。”在我看来,与其说这是诸葛丞相为自己主公规划的一幅宏伟的战略蓝图,不如说这是一次君臣推心置腹的生死契约,千金一诺,百折不挠,直至彼此生命的尽头。
“北伐中原,还于旧都”,这是属于三国时代的终极浪漫,前途晦暗,希望渺茫,却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势而上,知难而进,这是信念,也是责任。奈何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事与愿违,大势已失,非人力所能左右,时也,命也,运也。
五丈原上,秋意渐浓,本书也于此地戛然而止,倒不是说后来的姜伯约不够英雄了得,只奈何精华已竭,再多说亦不过是徒惹伤心,花看半开,酒饮微醉,留得余音袅袅,倒平添了几分意犹未尽。
“绝怜诸葛隆中意,羸得子长天下游。一死皎然无复恨,忠魂多少暗荒丘。”(文天祥《有感》)
当星辰坠落五丈原的那一刻,他成神了!
阅读本书会沉浸在作者所营造的关于三国人物身上无常的际遇与这些际遇背后的精神世界之中,被那些充满宿命感的故事里特有的只属于东方哲学的不屈不挠永不言败的气质所折服,又会为书中描写的各种人物的生死成败,慷慨抉择所打动。有道是,手摘几株青梅,且饮一盏温酒,多少英雄恨古今泪,尽付水东流,是非成败兴废事,一夕渔樵话悲秋;南阳卧龙,横槊曹公,酾酒临江叹兵雄,怎无奈赤壁又起东风,漫数天下无敌手,说英雄谁是英雄?(彭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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