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很聪明,不是一味靠作者介绍作品中的人物,而是通过作品中的人物相互观察,这样描绘出来的人物才更有生活的味道。就拿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而言,其中的此人物观察彼人物的现象就不胜枚举。你看“紫鹃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通过女人的眼神看女人,这一番感悟,真真把林黛玉写出神韵来了。
祭饯花神的日子,“且说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独不见林黛玉”,引得迎春疑问林黛玉偷懒,宝钗前去寻找,见贾宝玉也去潇湘馆,怕宝玉不便,林黛玉怀疑就抽身回来了。这种心情,就把薛宝钗心中的林黛玉与宝玉交往的情形写出来了。宝钗捕蝶,遇到红玉和坠儿为手帕争辩,故意假说去寻黛玉,让这二人做贼心虚。见有其他丫鬟上来,二人只好掩住话。红玉与王熙凤第一次见面,“凤姐打谅了一打谅,见他生的干净俏丽,说话知趣”,又加上自己没带丫鬟来,当红玉说自己是宝玉的丫鬟时,凤姐笑着安排了一番。在这里,曹雪芹巧妙地运用主仆的对话,显现人物性格和礼仪的变化。通过女人看女人,主仆的特点清晰可辨。
红玉撤身一走,遇到很多丫鬟问询凤姐去往何处,晴雯责怪红玉一通,红玉偏不买账,做了辩解,红玉说是二奶奶使唤她,晴雯就冷笑道“原来爬上高枝去了”,简单几句话,就把晴雯的性格展示得活灵活现。红玉不像凤姐平时所见到的其他丫鬟“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红玉“说的齐全”,自然深受王熙凤喜欢。至此,凤姐的性格又在这一看一说中凸显出来。红玉是林之孝的女儿,林之孝夫妇,“一个天聋,一个地哑”,“那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对比性的写法,让人物性格扑面而来。
又读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宝玉看到葬花的林黛玉徒生伤感,解释自己和林黛玉的关系,对林黛玉不理会他让他“少魂失魄”多有抱怨。林黛玉推说宝玉的丫鬟们不懂事,“懒得动”需要“教训教训”,否则“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这样的话,让宝玉又是咬牙又是笑,林黛玉把宝玉和宝钗的关系又揶揄了一番,自然也反映了黛玉的酸醋心理。林黛玉深爱着宝玉,所以吃醋。贾宝玉偏偏爱起誓,林黛玉回应他说:“你也不用说誓,我知道你心里说‘妹妹’,但只要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这句话,算是把黛玉眼中的宝钗写到了极致。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凤姐在清虚观打醮,也有“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的缘由,所以贾母是赞同的。贾母对凤姐是高看一眼,凤姐靠贾母“一手遮天”。这是一次众丫鬟们纷纷上场的一次机会。对一个剪蜡花的小道士的态度,凤姐犹如得势的奴仆,咒骂小道士,还“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同是女人,贾母则对小道士心生怜悯之情,让管家给他钱买果子吃。这样的对比,想必读者会有更多的感慨。宝玉、黛玉心心相印,交往中却互生怨气。宝玉拿来通灵宝玉就摔,黛玉说:“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喊袭人来劝,宝玉却说: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林黛玉伤心的大哭,吐出的秽物紫鹃接着,雪雁上来捶背,小说写到四人对泣,令读者侧目。贾宝玉的摔玉情节,算是对女人们情感的一次大测验。
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说到林黛玉和宝玉口角之后,紫鹃说林黛玉不要太浮躁,林黛玉反驳,紫鹃说出原因,适逢贾宝玉来道歉,紫鹃边笑边把宝玉领进屋。贾宝玉“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见宝玉用新衫袖去擦泪,就递给他帕子。二人连嗔带怪,终于和好。你看那凤姐儿“跳了进来”,几句抢白,把这一对此刻“拉手哭”,转眼“乌眼鸡”的冤家进行了言语撕扯,凤姐在贾母面前将二人的关系一番调侃,倒惹得“满屋里都笑起来”。凤姐眼中的黛玉,是需要呵护的对象;而贾母,则是凤姐需要讨好的对象。语言的转换,暴露了凤姐的心机。宝玉戏说薛宝钗是杨贵妃,惹恼了薛宝钗;丫鬟靛儿把扇子丢了,猜忌薛宝钗藏了,被薛宝钗指责。林黛玉“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宝钗用“负荆请罪”挖苦他俩;凤姐儿用“吃生姜”做比,这四个人的言语,饱含着女人之间的吃醋和话里有话的意味,读来妙趣横生。金钏儿与宝玉调情,被王夫人翻身起来打了个嘴巴子,还骂人家“下作小娼妇”,在正统王夫人那里,金钏儿无疑是下作的。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说宝玉因遭雨淋回去受到丫鬟们嬉笑,还踹了袭人肋骨一块青,袭人吐了血,宝玉去服侍袭人。晴雯失手跌了扇子,又不满袭人的一番训词,在晴雯眼里,袭人虽然殷勤,也不过是主子踹的一个下人,晴雯的话,连讽带刺,这样的话语让袭人“又是恼,又是愧”,对晴雯“夹枪带棒”的话,袭人只好选择走人。当听说宝玉要打发晴雯出嫁,袭人左劝右劝,宝玉决意要去找太太打发晴雯嫁出去,惹得一帮丫鬟跪下求宝玉;林黛玉一句“嫂子”,就把袭人在她眼中的贴身地位确定了,宝玉酒后哄说晴雯,并让晴雯撕扇作笑,也把麝月的扇子撕掉了。史湘云和翠缕有一段阴阳的对话,既是内在心理的表白,又是各自对世界的认识。喜欢穿男孩子衣裳的史湘云,全然是另类女子,与翠缕探讨起人的阴阳来。同为女子,翠缕说出“主子为阳,奴才为阴”的话来,也说出一个丫鬟的悲凉。
从这五回篇目可以看出,曹雪芹先生靠小说人物互相“揭秘”,自有其深层的道理。通过女人看女人,才能让读者更深切地感受人物的性格特点。作者运用了对话、对比、细节描写、逻辑推演、故事套故事等方法来延展小说。读者能从刘姥姥进大观园、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等故事中女人们的语言表述来感受刘姥姥和王熙凤的性格特点。《红楼梦》中的女人形象,是丰满而具体的。每个女人皆是风景,人人被说,也说人人,构成了女性视角下的斑斓世界。这部巨著既有生活的素朴味道,又有故事背后的深厚蕴含,离不开女人的视角。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戴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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