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向前迈进 奔向无限透明的蓝

叶锦添:向前迈进 奔向无限透明的蓝
2024年10月17日 01:30 北京青年报
《夜宴》剧照

与母亲

《卧虎藏龙》剧照

与哥哥

[采访手记]叶锦添是美术指导、服装设计师、国际知名的艺术家,他凭借电影《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艺术指导”奖和英国电影学院“最佳服装设计”奖。30多年来,从《英雄本色》到《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他担纲了多部电影的美术指导和服装设计,他的影响力横跨电影、舞台、当代艺术、文学等诸多领域。近日,他的新著《叶锦添自传:向前迈进的日子》和《叶锦添的创意美学:奔向无限透明的蓝》出版,在书中,他记录人生轨迹,梳理自己多元的艺术探索经历。他说:“我一直在不确定中,追寻和创造人在时间中最大的可能性。”日前,本报记者专访叶锦添先生,请他讲述了自己艺术人生的一些思考和片段。电话那端的叶锦添声音平缓,说到有趣处会咯咯轻笑起来,不自禁让人想起他平静的面容和凝定的眼神。第一本真确记录自己童年与人生经历各种创造轨迹的作品叶锦添写过很多书,《向前迈进的日子》是他“第一本真确记录自己童年与人生经历的各种创造轨迹的作品”。他直言写这本书像是做命题作业。但他做到了像庖丁解牛一样让自己心无挂碍,全面开放了自己的世界。叶锦添从小就喜欢画画,但走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画家发展之路。他说:“我有一点点天分,家人、朋友都觉得我很厉害,所以就让我有一点轻飘飘的。”他也保留了很多小时候的拙画,现在看觉得“画得很渣”,但也有很珍贵的地方,因为从中能够看到自己以前的困境和放不开的地方。叶锦添说,自己儿时画画想的是沟通。“我从很小就开始习惯与自己沟通,总是希望碰触一个海阔天空的世界。”叶锦添喜欢读李白的诗,就是喜欢李白那种仿佛会飞的感觉。他自己也写过很多诗,都是不在现实层面落脚的文字。叶锦添的摄影爱好是在哥哥的影响下产生的,哥哥也是他进入摄影世界的领路人。他回忆,哥哥拍摄的对象多是明星、模特,他则拍摄身边的男女同学。叶锦添后来上了设计学校,他说:“在设计学校,我们班里有很多厉害的人,有各方面的高手。”那时候的叶锦添喜欢搞怪,留奇怪的发型,永远要和别人不一样。叶锦添回忆起学校的老师,说黄佩江老师对他影响很大。黄老师教授他色彩、素描,这也影响到他日后感知事物的方法。叶锦添描述,黄老师教他用画格子法练习色彩,就是在纸上画许多格子,然后用粉彩笔凭感觉填入颜色。“我觉得这是一个心理平衡的训练,因为当你看到一个位置上色彩不舒服时,就会想要填入另一种颜色去使它平衡,如此便引导你理解色彩的相互关系。”叶锦添最后进入香港理工大学,他是该校第一届摄影专业的学生。摄影不仅是他童年兴趣的延续,更是他对视觉艺术深入研究的开始。在大学期间,叶锦添不断尝试各种摄影技法,用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回忆:“我有时候去上课,有时候去拍电影,《英雄本色》就是那时候做的。”那是1986年,也是叶锦添职业生涯的第一次重要转折——担任电影《英雄本色》的执行美术。这部影片的成功,不仅让他在电影美术领域崭露头角,也让他体会到了艺术与商业结合的魅力。此后,他又相继参与了《胭脂扣》《阿婴》等多部影片的美术设计,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闲聊不但令电影受惠也排解拍片时的苦闷《奔向无限光明的蓝》是叶锦添自己起的书名,这也是他在思考书名时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句子。他说蓝色对他来讲有某种深层的意义,里面包含了所有时间的回忆,是无限深邃的冥思之地。他以片段记录的方式,发现自己的理念世界。在书中,叶锦添系统阐述了自己的美学理念与创作方法。他通过对“新东方主义”美学的深入剖析,揭示了一个既传统又现代、既东方又西方的艺术世界。这本书不仅是他对个人艺术实践的总结与提炼,更可以给予后来者启发与引导。叶锦添的“新东方主义”美学理念独具特色,这是他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逐渐意识到的。他认为东西方文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这种差异并非不可调和。相反,通过巧妙的融合与创新,可以创造出一种既具有东方韵味又不失现代感的美学风格。“新东方主义”美学不是复制传统,也不是后现代的解构,而是重建中国视野中的世界与自我。它强调东西方文化的融合与创新,既包含东方的精致与雅致,又注入现代感和个性化的色彩。在《卧虎藏龙》中,叶锦添将“新东方主义”美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他通过对场景、服装、道具的精心设计,将中国古典美学与现代电影技术完美结合,为观众呈现了一幅幅视觉盛宴。仅以李慕白的服装为例,周润发竹林那场戏要拍出飘逸的感觉,古代的面料不行,于是叶锦添用了含有一些化纤的面料,使它可以在竹林上轻轻地浮起,达到一种迷离的效果,很好地烘托了李的形象。导演李安在回忆与叶锦添合作拍摄《卧虎藏龙》时说:“与我合作过的美术指导中,小叶并不是最顺当的一位,他常常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但他是最勤于跟我‘务虚沟通’的一位,这对导演有时是一种挑战,却又是很大的启发。拍片务实非常重要,但‘务虚’可能更重要,它是品位的渊源。艺术娱乐这玩意儿,想法、念头一落实往往就凡俗了,所有跟现实落差的挣扎斗争,其痕迹反倒可能成为艺术品本身。对我而言,小叶的特质使他成为我良好的切磋对象,通常拍片期间的休息时间,我很不愿意再给工作人员压力,于是尽量避而不见,尤其是困苦的‘卧’片制作,小叶倒成了我少数‘务虚’的知交。不只是闲聊美术,也闲聊戏剧与人生,终了,这些闲聊不但令电影受惠,也排解我拍‘卧’片时的苦闷。”叶锦添的“务虚”名不虚传,他说自己一直在研究时空,研究真假,研究虚实,他想把它做到无穷的边界,深入每个语境的文化。“这些谈起来好像无穷无尽,因为对我来讲艺术本身不存在,是与真实的交接才产生了艺术。”做很多事情,都是无心插柳说到写作,叶锦添坦言写《自传》和《创意美学》时,自己已经进入比较成熟的阶段,所以能比较具体、从真正的理念出发来写。“我的观念会摆到我的写作里,其中的逻辑比较内在。”但他也发觉,很多人喜欢自己的书但未见得都看得懂,“很多时候读者反馈非常好,也是我要的,但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看懂了。”叶锦添说他倒也不急于让每个人都懂,只想把自己所相信的真理比较容易地保留下来。“人用文字思维,用文字结构来决定现实结构,这往往使得对真实的理解过于片面,而且容易误解。”叶锦添承认文字的重要,但也坦言对文字不抱有十足的信任,包括对时间也是一样。“人们总以为摄影机记录了现实的时间,其实是错的,影像不可能记录任何时间,它记录的是时间的样本,是当时发生事情的一个样本。时间不是安静的,当我追踪这些样本的时候,我发现时间是人创造出来的,这个发现使我的人生态度变得不太一样。”叶锦添认为,人们如果把文字当成稳定的东西,就无法透过它看到其中的蛛丝马迹。叶锦添说:“我一直在找寻真实。文学能提炼,让人感知生命。但也像一朵花,它有它的兴衰枯萎,而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泛泛的现象。”说到艺术,叶锦添认为更难解释,因为它是另外一个层次,“现在艺术这个词用得有点过于空泛,这会使它失去本身的启发性。”叶锦添认为艺术是玄妙的东西,玄妙之处在于,人跟人最深的连接可以通过它而产生。叶锦添在摄影、绘画、雕塑、装置艺术等多个领域都有涉猎,于他而言是循序渐进的自然之事。“我本来想做画家,因为哥哥的关系我又想做摄影,这让我碰到很多人,于是我又喜欢通过人创作我的作品。直到画画、摄影都拿了奖,我才慢慢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在这两方面都可以运作得很好,到最后有机会碰到电影,也是无心插柳。”李安和叶锦添都有一种孤独感叶锦添坦言,因为练习摄影而进入了电影圈,最初觉得好麻烦,很不容易,所以不想做,直到遇到《胭脂扣》,才体味到电影的有意思。叶锦添早年曾到欧洲游历,那时他看到优秀艺术家的作品,都会记在心里。他记得第一次去欧洲,看到毕加索、罗丹,“感觉毕加索的画好像是我画的,罗丹的雕塑好像是我做的,仿佛自己在这世界上已经做了很多东西。”他由此开始去了解这些艺术家为什么这样做,这些都潜移默化在了他的脑子里。后来又去台湾,做舞台剧,他说这是想找电影无法做到的东西。叶锦添初到台湾一个人都不认识,七年后得到机会重回电影,他遇到了李安,他们合作了《卧虎藏龙》。在《自传》中,叶锦添设了一章写李安。李安眼中的叶锦添“务虚”,叶锦添笔下的李安喜欢中国文化中的玄妙。两人都有一种孤独感,都不易受别人影响。他们的合作往往不需多言,你坚持的,我会尊重,各有各的专业,各有各的智慧。叶锦添也写到杨紫琼、章子怡、和他抬杠继而佩服他的副导演。叶锦添的眼睛扫过拍摄现场的每一个人,他看到每个人物都有性格,都很特别,都很好玩,所以他说,是每个人的努力,共同完成了这部电影。叶锦添说,某种程度上,我会真的碰到一些让我很开心的事情。请他举例,他想了想后说:“比如谢幕。谢幕时台下整个是黑的,光都在我这里,几千人的场景中看不到任何人。刚到国际场合很多人不认识我,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进到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从而产生了反冲力。这种生命经历是比较难得的。”这里,叶锦添应该是想起了奥斯卡的颁奖礼现场,他在书中写到了当时的感受:第一个要颁布的就是美术指导的奖项,自信满满的时候,忽然我身边的机器一下子净空,心头一闪就悬在洛杉矶的高空,下面一片黑暗,灯火遥远,我被惊吓得有点儿慌乱。颁奖典礼开始,当凯瑟琳读出得奖者的名字时,我从满场喝彩声的缝隙中惊醒,看到摄影机又偷偷地闪到我的周围。叶锦添随后说:“谢过一些幕才体会到,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感觉,上过一次台后就很想一直在那个台上。”给年轻人的寄语都是至理名言虽然社会变化很快,艺术的空间仿佛越来越小,艺术家越来越需要兼顾方方面面的东西,包括商业利益,对此叶锦添认为,艺术和商业的冲突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他说:“现在个人性越来越小,投资人倾向于名家,因为他们需要所谓的说服力,所以对新人来讲,就要各出奇谋去撞机会。”叶锦添相信,无论怎样的世界都会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有舒服的地方,人应该去感受真实,不能因为不如意就避开。“喜欢和不喜欢都是真实本身,所以大艺术家就是平衡这样的东西。”对于有志于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年轻人,叶锦添给出的寄语简单而直白。第一,要开心;第二,要做自己喜欢的作品,总结起来就是,开心地做自己的作品。“比如要做摄影师,但没有钱,要生存,那就先去拍照赚钱吧。拍照赚钱不会用掉一辈子时间的,利用空余时间拍自己的东西,到一定程度,作品有了成熟度,就可以拿给人家看,这样就有了工作能力。”接下来,叶锦添谈的都是至理名言,既是他的过往经验,也是他的心灵独白。他说,工作能力是能够成长的,重要的是要去做事情,成为大师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是大师,都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做当前的事,所以不要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想法上面,全力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渐渐地,会有人喜欢你的作品,你会建构起自己的适应模式,会慢慢认识志同道合的人。“要知道,作品本身有一种感觉出现之后,就会吸引到共同的人,只看你够不够强。”叶锦添也不在意越发成熟的人工智能对技术工作的影响,他认为“高阶始终是人的创意,因为原创是从灵魂里来的东西”。他虽不做计划但很多事情都在进行,就像水流,流到哪里都好,因为明白自己的起心动念,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会回到原点。很长一段时间,叶锦添觉得艺术与科技是最难解决的。现在他想讲一句话:“不认识艺术很难明白科学,不认识精神世界很难真正了解物质世界,了解了就没有冲突,整个世界是联系在一起的。”艺术家杜尚认为自己是自己的一个作品,叶锦添也欣赏这个说法,但到目前为止,他对自己并不满意,“虽然我是在可能的空间里不断去发现,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发现不同的自己,我本身也一直在努力想怎样更好地表达出来,但我多方面的才华可能还不够。”文/本报记者王勉

财经自媒体联盟更多自媒体作者

新浪首页 语音播报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