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罗奔尼撒半岛出土大理石阿佛洛狄忒雕像公元1世纪上半叶
阿尔戈斯作坊的青铜镜公元前460-前450年
基克拉迪群岛出土大理石裸体女性小雕像公元前2800-前2300年
希腊中部黑底红画双柄浅杯,公元前500-前490年
雅典圣道区域迪诺斯创作黑底红画陶迪诺斯罐,公元前420-前410年
塞萨利地区墓葬出土带盖青铜水罐,公元前540-前530年
克里特岛出土右脚凉鞋陶模,公元前575-前550年
◎黄文智展览:美的多元——古希腊的艺术与生活展期:2024.11.6-2025.6.5地点:中国国家博物馆古代中国和古希腊都是人类文明的中心,前者是东方文化形态发展的发生地,后者是西方世界整个文明的源头,两个文明在早期阶段是平行发展的关系。随着张骞凿空西域,两个世界在丝绸之路的畅通下得以交汇,并在一定范围内彼此影响。意义重大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以丰富的考古资料实证了中华大地5000年文明历程的事实,而古希腊考古成果与灿烂艺术的呈现,则为我们了解西方世界文明的形态打开了一扇窗户。此次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的“美的多元——古希腊的艺术与生活”,展出了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珍藏的279件(套)文物,策展方将展览归纳为“寻美,永恒的主题”“爱美,不变的天性”“镌美,卓越的塑造”“美,无尽的求索”四个主题,立体展现了以爱琴海为中心的古希腊区域对“美”这一主题执著追求和多元创造的历程。值得注意的是,古希腊的这种美的追寻,是一种作用于视觉表征的外在具象之美,而同时期古代中国所追寻的,则主要是探寻一种重精神表达、抽象与想象并存的器物之美。美的自觉古希腊的文明进程大致可分为爱琴文明、城邦文明和希腊化三个阶段。在爱琴文明之后兴起的希腊城邦文明,是古希腊最辉煌的时期,分两个发展阶段,即古风时期(约公元前700-前480年)和古典时期(约公元前480-前323年)。古风时期是城邦文明的早期阶段,其雕塑艺术是在模仿古埃及艺术基础上的再发展。古典,即古代典范之意,这是罗马人对盛期城邦文明艺术风格的描述,这一时期,古希腊的艺术家们确立并创作出人体造型的理想形式。在亚历山大东征后形成的希腊化时期(公元前323-前31年),是古希腊文明发展的第三阶段,也即盛极而衰的转折期,其后则是罗马人统治的世界。亚历山大东征历时十年,建立了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庞大帝国,将希腊文化传播到广阔的区域,使得古希腊的文明和艺术之美对东、西方世界形成了深远影响。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图景中,古希腊人对于美的探寻和表现贯穿始终。基克拉迪群岛出土大理石裸体女性小雕像,体现了古希腊早期文明对人体美探索的成果。基克拉迪群岛位处爱琴海中南部,该区域出土了大量具有几何形特征的大理石雕刻,展览中的这件大理石女性雕像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雕像头部正面轮廓为盾形,五官仅表现鼻子,上半身作长方形,两臂抱于胸前,双腿外轮廓线相对写实,两腿内侧结构则以硬边的刀法切割开来。基克拉迪群岛几何形风格的大理石雕刻大体保留了人物形象的基本特征,造型理念于直观感受中又见理性表达,令观者印象深刻。这种艺术风格与现代艺术中注重形式表达(不以具象表现为目的)的雕塑相近,让观者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展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出自于希腊中部的大理石库罗斯雕像。库罗斯为男青年之意,是古希腊古风时期最重要的雕刻类型。库罗斯类型的雕像气质不凡,体现了当时贵族阶层理想的状态,一般陈列于神殿或庙宇中供人瞻仰,其表现的对象要么是神祇,要么是最具美貌和活力的年轻人。不过,这种类型的雕塑还曾出现在墓葬区中,因此也被一些学者推定用于纪念死者。展厅中这件库罗斯雕像五官俊美,嘴角上翘,带有神秘的微笑(古风的微笑);额前及两鬓的头发为连续的圆卷曲状,其他头发作装饰性的细波纹状并垂至肩后,显得高贵又富有活力;雕像宽肩细腰,拥有健康完美的胸大肌和含蓄的八块腹肌;左腿向前,右腿向后,人体重心在两腿之间,双手放置于大腿两侧强化了稳定感——这是一个带有永恒意味的站姿。可以看出,库罗斯雕像的人物动态和身体结构,显然是摹自古埃及的法老雕像,区别在于该像为裸体,人体轮廓更为柔和,风格近于写实,且是一件独立的艺术品(古埃及的法老像背倚石碑,似从石头里走出)。这些变化,使古希腊的艺术家们在探索和表现人体美的道路上迈了一大步。美的演变出自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大理石阿佛洛狄忒雕像,是一件古罗马时期仿制品,模仿了古希腊古典艺术盛期的女神像,也能够惊艳观众眼球。阿佛洛狄忒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与美神,祂在古罗马时换了个名字叫维纳斯,并成为古罗马十二主神之一。实际上,古罗马的十二主神,基本上是将古希腊十二主神换个名字后再编撰一些新的故事继续传播。这尊聚光灯下美丽的美神雕像,留着蓬松的波纹形发,长着椭圆形面庞,高鼻梁,含情脉脉注视前方;女神身披质感轻薄的衣装,青春并充满活力的身体被衣褶完美勾勒出来。女神左手拿着一个苹果,右手上举轻提背后的衣襟,人物重心落在左腿上,右腿则微曲膝盖作休息状,这一动态使身体轮廓形成了曼妙的曲线和优雅的平衡,有学者将这种新的风格称为“均衡构图法”。新的人物站姿,与此前古风时期重心落于两腿之间的艺术风格明显区分开来,并成为古典艺术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姿态。古典艺术时期人物雕像展现的是一种包含人体动态、肌体结构、身体比例在内的整体和谐之美,彰显的是一种共性的理想之美,而非个性的美。为了不破坏这种和谐之美,古典时期人物雕塑面部表情一般作冷峻的静默状。这尊手拿苹果女神像展现的是希腊神话“帕里斯的裁判”中的故事情节:纷争女神厄里斯因未能收到珀琉斯和忒提斯婚礼的邀请而怀恨在心,想在诸神间制造矛盾,她用神通力变出一个金苹果,苹果上写着“献给最美丽的女神”,天后赫拉、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美神阿佛洛狄忒都认为自己是最美的女神,因此为获得金苹果而争斗不休,天父宙斯也不能平息争执,于是将裁决权给了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帕里斯最终选择了阿佛洛狄忒,只因为后者承诺让他得到世上最美女子海伦的爱(海伦是斯巴达王的妻子)。帕里斯得偿所愿得到了海伦,但这事件的后果,导致了持续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展厅中最动人心魄的美神像,莫过于一件罗马时期创作的卡皮托利尼式阿佛洛狄忒雕像。美神头发蓬松,头顶轻绾发髻,面型椭圆形,作裸体表现,身材略感丰腴。女神左腿外侧依靠一个大花瓶,花瓶上堆放着似有体温的衣服。可以看出,这件古代的艺术品历经多次修复,可见收藏者对其珍爱,不过头部造型略显生硬,似乎与充满弹性的身体不太匹配,应该是后世补刻的。这件作品虽然也是古罗马时期的摹品,但仍不失为一件杰作。希腊化时期的作品与古典艺术相比,最显著的变化是艺术家不再满足于高度理性且又程式化的“完美”模式,而是在创作题材、人物动态、肌体表现、面部表情方面作了很大的突破,艺术家的雕刻技巧在其中得到尽情释放(炫技)。这件女神像已经失去了古典艺术的谨严,更加世俗,可谓希腊化艺术的先行之作。女神雕像动作有些表演的意味,肌肤似有弹性,极富视觉愉悦感。该作品原作是依据古希腊雕刻家普拉克西特列斯的《克尼多斯的阿佛洛狄忒》而制作,原作最初被委托的城市拒绝,于是,普拉克西特列斯就将其卖给了克尼多斯人,雕像因此得名。委托城市拒绝这件作品的理由,是认为这种充满浓郁世俗气息的裸体女子形象,有辱女神的神圣气质,因为那时(城邦文明时期)严肃的古典艺术时期尚未结束,崇尚男性的裸体之美占据统治地位,相应的女性裸体形象还没被普遍认可。这件“大胆”的雕像被创作出来后,意味着更富想象力和表现力的新时期艺术已经到来,并随着亚历山大东征的脚步传播到更广大的区域。美的日常陶器是古希腊生活中非常重要的日用之物,而在陶瓶为代表的器物上绘画装饰纹样和人物故事,则是古希腊重要的艺术形式,一些画师也因此青史留名。陶瓶画滥觞于公元前8世纪的几何风格,后又发展出东方化、黑底红画和红底黑画等多种类型,创作题材以神话故事和英雄事迹为主。这种富有装饰意味的平面绘画约在公元前4世纪趋于没落。国博展厅中展现了多件精美的黑底红画瓶(杯、罐)画,比如一件来自希腊中部的双柄浅杯,内壁黑色,杯底中间圆圈内红绘一位侧面半蹲的裸体运动员,他头戴花环,面容清秀,拥有健壮的胸部,腹部肌肉清晰可见,臀部、大腿的轮廓饱满且极富弹性;运动员在一个置于他大腿上的大盆中洗手,似乎正要进入竞技场进行比赛(运动员竞技时需裸体出场,彰显人体美)。令人钦佩的是,在这件不大的器物中,艺术家们用极为简练且准确的线条,勾勒出如此出色的画面。与黑底红画双柄浅杯简洁的风格不同,雅典圣道区域画师迪诺斯创作的黑底红画陶迪诺斯罐,追求一种构图复杂、装饰华美的画面感。陶罐外壁表现的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在追随者及酒神狂女迈那得斯的陪同下恣意狂欢。众多人物均匀分布在罐体上,动作狂放但又秩序井然,似乎是在酒后围绕篝火起舞。这些人物的身体结构亦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来,但衣纹却繁密且富于变化,身体与衣装形成疏密对比,视觉效果出众且富于装饰意味。罐体上的人物动作都不相同,这与同时期(古典艺术时期)的雕塑大相径庭,后者人物姿态追求一种优雅的平衡之美,站姿中的“平衡构图法”甚至成为一种“规则”,相较之下,陶瓶画中的人物动作更为自由。这种差异,主要是基于立体雕塑与平面绘画的造型规则不同造成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件陶罐有画师署名,使得我们能够了解当时画师的一些基本信息。公元前8世纪时,陶器绘画就开始流行,到公元前6世纪初,希腊大陆各地的陶工生产陶器绘画作品并争夺特定市场已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当时,很多从事陶瓶(罐)绘画的画者享有盛名,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因此,为了争取到更多的利润,那些有名望的画师在自己作品上题写标签显得极为重要。那些瓶瓶罐罐上的装饰,除了平面纹饰和绘画外,还有一些浮雕人像值得关注。塞萨利地区墓葬出土的带盖青铜水罐是一件制作精良的青铜容器,其侧面有两个把手,正面瓶口连接瓶肩处表现一个双膝跪地的裸体男子。该男子头部造型接近古埃及的法老像,双手举于头部两侧,并与瓶口上两身带翼的斯芬克斯像粘连在一起,形成坚固的结构;人像宽肩细腰,双腿饱满修长,其造型特征与同期(古风时期)的库罗斯像高度相似,应该与后者为同一题材。在裸体男子双腿前表现植物纹饰,两侧分别趴着一头公牛、一只公羊。这种水罐主要用于家庭生活,但也用于祭祀仪式、净化仪式和其他仪式中,还有的被作为骨灰瓮使用,甚至是竞技中获胜者的奖品。如此,在器物上表现古风时期库罗斯像就不难理解了。将神圣的雕像与器物融合在一起的最典型实例,莫过于阿尔戈斯作坊制作的青铜镜。古希腊的工匠掌控着精湛的青铜铸造技术,除了制作青铜雕像,青铜镜子也是他们花费心思打造的奢侈品。青铜镜受到重视,除了是女性梳妆台上不可或缺的用品外,更重要的是古希腊人爱美天性使然。这件青铜镜的手柄为一位站立在覆盘形台座上的女神,女神蓬松的头发被一发箍束着,面容静穆,上身穿着宽松衣装,下身着长裙,造型与古希腊神庙中女神像柱的人物形象基本一致,不过该像双腿直立,尚有古风时期神像遗韵,与经典的古典时期“均衡构图法”区别明显。在女神像两侧有两位张开翅膀飞翔的小爱神厄洛斯(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值得注意的是,这件铜镜的创作年代为古典艺术早期,此时女神还未以裸体形象出现在公众眼前。有意思的是,厄洛斯在希腊化时期表现为婴儿肥的儿童形象,但在古典艺术时期,其面容却犹如缩小的成年人。在镜子的边棱处,还雕塑了一圈动物形象的装饰,使得这个镜子成为一件特别工巧、精致的器物。古希腊人对于美的追求,还体现在某些特定身体部位造型的器物上。比如在展厅中出现了好几件鞋子形和足形的器物,其中一件鞋子形器物作为来通杯(酒杯)来使用,另一件足形器物被当作盛放香水的瓶子,还有一件更大的足形器物,被命名为来自克里特岛的右脚凉鞋陶模,后者年代为古风时期。如前文所述,古风时期的人物雕像,是在模仿古埃及雕塑基础上的继续发展,其间对于身体的塑造和表现,彰显出当时的艺术家们对于理想人体结构的持续探索和迷恋,这件独特的足形器,或许是这种探索和迷恋的结果。美是多元的,不同地区和不同时期的人对于美的理解也各有差异。与古希腊平行发展的中国古代青铜时代,主要是以制作器物并与一定的仪式结合,表达对天地和祖先的礼敬,其中的器物制作并不注重物象的写实再现,而是以抽象、神秘、装饰的风格为主,这与古希腊的艺术家创作时追求外在感官愉悦的审美泾渭分明。两者的差异,引导了各自的艺术史发展脉络。历经千年岁月沉淀,如今也各美其美。古希腊之美是人神共形之美,一方面,他们雕刻的神是理想、完美的人的体现;另一方面,神的欲望、性格的外在显现,也是人七情六欲的真实反映。希腊共和国文化部长莉娜·门佐尼博士在展览致辞中提到:美,既是对感官愉悦的回应,也是深层次文化、社会与政治观念的映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先贤,更是将美的本质视为道德与智慧的卓越典范,与真理、美德紧密相连。笔者以为,这句话应该是这个展览最好的注解。本版摄影/黄文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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