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中国城市化的第一个牺牲品

郭敬明,中国城市化的第一个牺牲品
2024年12月12日 21:34 36氪
大家精神上都时髦已久,他还在阔气的土。

孙玥

编辑龚正

来源|真故研究室(ID:zhengulab)

封面来源视觉中国

郭敬明的最新剧作《大梦归离》基本上扑了。被揶揄为“脸上三斤粉,说话慢吞吞,滤镜开最大”的郭敬明最新美学,成了网民狂欢的新段子。

郭敬明因为进城早,早期靠兜售浮华奢靡的城市镜像,还能忽悠到一群初高中生的追随。现在中国的城市化率突破了65%,曾经的郭敬明男孩、女孩,现在比郭敬明更懂现代生活和作品的审美。郭敬明已经从中国城市化的第一批获利者,反向沦为了城市化的牺牲品,核心就是一个字——土。

落差

17岁的郭敬明第一次来到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决赛。一副瘦弱的身躯走出机场,眼前是比老家繁华一万倍的东方第一都会。那是2000年,上海GDP  4551亿,郭敬明的老家自贡市富顺县GDP 35亿。

在一档忆苦思甜的节目中,郭敬明回忆初次走出上海地铁站那一刻的心境:“我的家乡没有地铁,第一次坐地铁时,才知道火车能在地下跑。出来后,上面是人民广场,非常的繁华,这些场景给我的震撼在当时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郭敬明生活在县城,但条件并不艰苦。爸爸在国企,妈妈在银行,在当地生活属于小康。只有一项自认为的缺憾,身高不足1.6,这是由于幼年患败血症导致的身材矮小,生活里没少挨欺负,被称为“火柴人”。

少年无法承担“与众不同”的压力,叠加青春期的叛逆,养成了他自卑敏感的个性。

初二初三时,郭敬明每天早上起床都可以和爸爸吵一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每天都可以有新鲜的由头。比如刷牙声大了,爸爸就会说“你刷这么大声干嘛”。倒是不和妈妈吵,妈妈只是哭,“我觉得我妈比较聪明”。

成长环境塑造了郭敬明的内在张力,写作成了他胸中愤懑的抒发口。

高三时,郭敬明发布了第一部散文与短篇作品集《爱与痛的边缘》,里面既写了青春时光的明朗,也写了少年敏感时期的阴郁。他在书中写到:“我们以为要找的是锁,其实要找的是那串丢失的钥匙。”

从自贡来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郭敬明的内心深处,又多加了一道地域发展落差刻下的疤痕。

在第一次参赛的获奖作品《假如明天没有太阳》中,郭敬明写道:我走在两边长满美丽法国梧桐的马路上,我总是在想妈妈会不会在饺子里包好硬币,然后坐在桌前等我。假如明年没有太阳,借我一对黑翅膀,我要飞回家。

即便是倔强的少年,也会在陌生寂寞时想妈妈。

图|上海的梧桐树街景

在上海大学就读影视编导系后,郭敬明与周遭的落差更甚。他发现“我在县城穿的衣服、用的都是最好的”,但来后看到同学们时不时就换一个手机,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发现自己都是最差的”。在接受杨澜采访时,他把这一段用来回答主持人“出社会后最大的屈辱是什么”。

而在接受陈鲁豫采访时,他更是脱口而出,“上海大学是一所非常变态的大学,因为班级里的同学都是上海人,就自己是外地的,老师用上海话讲课,听不懂。”

学校要求影视编导的学生,要配齐高性能的电脑、DV、相机三样,而郭敬明一算,发现“这相当于当时一辆车的首付,我父母三四个月不吃不喝的薪水”,感到很内疚和失落。

这时骨子里的倔强又拯救了他。他把老师的课都录下来,开始花三个月自学沪语。半个月后,他的妈妈给了他买拍摄器材的钱。

水电的能量来自于河湖的海拔落差。而郭敬明的创作能量,来自于当时他敏感丰沛的内心与外在遭遇,从一开始就与万千初高中生之间拉开了差距。

最能体现这种落差能量的作品当属《小时代》系列。被称为充满着物欲横流气味的四部曲里,诸多金句要么脍炙人口,要么杀人诛心。

图|郭敬明的输出来自于信息差

比如“小孩儿需要的那几样东西那么简单明了……听我的,现在去我房间,拿一条爱马仕的羊绒披肩把他包裹起来,然后塞一个LV的钱包在他手里……(不行)换一条PRADA的裙子呢?”

有的人遭受过痛苦,便会把这份痛苦藏起,不让他人再经受。但郭敬明则将痛苦转化成匕首,刺向他人。爱这一套的人会爱得死去活来,认为这就是城市生活的真相。不爱的人则斥为拜金虚无。

从结果看,依靠城市信息差,郭敬明向更多身处困顿中的初高中以及青年人,展示了浮华的城市,以及可能得到的救赎,这一套输出方式也成就了“作家郭敬明”这一IP。

在城市化语境下,郭敬明之于小镇青年的影响力,远超《动物凶猛》启蒙一代“马小军”,略低于《古惑仔》洗脑一代“陈浩南”。

商业转型

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张强,在10年前做中影集团副总经理。2013年,他参与的电影《中国合伙人》获得成功。

同一年,郭敬明开始做导演,电影化他四年前出版的《小时代1.0折纸时代》。张强购买了电影改编权,并向郭敬明推荐了中国台湾“偶像剧教母”柴智屏来做监制,从影片风格到创作团队、财务预算,都由柴来把关,为郭敬明保驾护航。郭敬明本来心中没底气,这下有了强人班底,胸有成竹,郭导1.0横空出世。

《小时代1》云集了各大牌明星,投资金额5000万,制作费用4000万,郭敬明个人投资1000万,钱肉眼可见地没太多流向剧情,流向了服化道。有统计称四部电影共准备了7000多套品牌服装‌,且全部都是一线大牌。

电影中,主人公顾里换了115套衣服,戴着140万的钻戒、穿着26万的Fendi皮草‌。电影中的校服都是定制的Burberry,运动会上全员Nike,甚至打包行李时使用的都是LV手袋‌。

电影中的场景也奢华至极。顾里住的是外滩江景房、用的是爱马仕毛毯。甚至郭敬明还拿出了自家豪宅,包括他购买的汪精卫四姨太的旧宅‌,全部都用来做布景。

图|郭敬明的书房

电影播出后,批评其拜金主义的人很多。四部曲豆瓣评分都在5分上下徘徊,但这并不妨碍《小时代》系列总票房加起来接近20亿,观众用金钱成就了金钱。

凭借《小时代》,郭敬明完成了从图文到视像的转型,通过作家身份的输出,既填补了“感性郭敬明”的精神黑洞,还击和战胜了“曾经的物质和外在不满足导致的内心自卑”,又在商业运作上,以电影导演的新身份完成了“理性郭敬明”的财富狂欢,成就了个人的大时代。

这在他曾经接受的一档名为《财富人生》的节目里,已表达得很清晰。节目的当期主题叫做“会做生意的文学青年”。

郭敬明在节目中说:“我本身是一个理性又感性的人,写小说对世界的触觉、捕捉都是很敏锐的,能释放你内心的情绪。同时我又是学理科的,我也希望有很多成就感,在经营公司方面,有许多的商业规则,它不再像作家那样那么感性,你要怎么在规定好的框架内,玩得精彩,去抢占你足够多的份额,去把对手打得漂亮,这又是另一种血淋淋的快感,这两种快感是不一样的,我个人比较贪心,就牺牲多一点个人时间。”

在功成名就之后,上海知名主持人曹可凡用精巧设计的问题恭维他。“你这么浓缩精致型的身体里,怎么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图|曹可凡采访郭敬明

他答:“我思维比较灵活,转得比较快,不太给自己设置一些条条框框的限制,任何一个东西对我来说都有好奇心。这种好奇心也会驱使我,很快想要了解他。”

不过,郭敬明的三板斧——拜金、炒作、郭氏美学,并不能一直显灵。

2015年的《爵迹》,投资超过2亿元,票房不到4亿,分完账据说赔惨了。2016年《幻城》改编的电视剧,3.6亿投资,原著小说豆瓣评分7.3,电视剧3.5分,收视率口碑双双扑街。

郭敬明怒喊:“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继续骂?”表面上是迎击舆评,实际上被认为是心虚,自己的“才智变现”迎来失灵的转折点。

曾经向初高中生们兜售的浮华叙事,突然到了有一天不管用的时刻。有人说,是因为青年们的成长,快于郭敬明的迭代。

都市第一批牺牲者

2000年,中国城市化率36%。2024年,中国城市化率突破65%。有多少年轻人进城,郭敬明的城市浮华叙事,就会露出更多破绽。

2024年11月1日,备受瞩目的古装剧《大梦归离》在豆瓣平台正式开分,4.9分的成绩与《小时代》系列比毫无长进。

很多观众评价,看这部郭敬明的剧,全程感觉“很尴尬”。从演员的妆造、人设到剧情安排,都呈现出了一种假大空的塑料感。

比如妆造上, “脸上三斤粉,说话慢吞吞,滤镜开最大”成了郭导的最新美学,后剧集又被投诉“倭风”紧急整改。

理智的观众认为,郭导能把演员的脸拍美,也舍得砸花里胡哨的美术置景,但仍然是不在意剧情,只在意造型。

回顾过去几年,郭敬明已经扑街多部。

2020年尾,郭敬明重磅推出电影《晴雅集》,想向所有嘲讽过他的人证明自己导演功力的长进,结果与同期推出的《爵迹2冷血狂宴》一起横扫了金扫帚奖最令人失望导演。观众不买账,“郭导2.0时代”吃了闭门羹。

2023年好不容易靠《云之羽》赚回了点路人缘,但眼尖的观众发现,郭敬明把旗下演员丞磊、艾米、孙晨竣,以及他最器重的田嘉瑞,都安置在更精彩的副线里,让人不明所以。

郭敬明可能对自己有点自信过头,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在已被市场验证的圈框中,输出换汤不换药的俗套故事,就能永远被粉丝追捧。

殊不知当下,经历了时代的风吹刀割——从星巴克喝回冰雪冰城、从金钱豹吃回19.9小火锅、从写字楼工位坐上滴滴主驾驶、从委身爱情到不再把爱情当做人生主线的普通人,心智变得早已“成熟不堪”。这让仍然在众人面前表演华丽与塑料感的郭导显得可笑。

图|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年轻一代在文艺作品中寻找身份认同和情感寄托

今年已经33岁的姚亮,是曾经一位追逐过小四的“郭敬明男孩”。

2006年,当时还只有15岁的姚亮,在湖北一座县城里,翻看全班传阅的《最小说》。略显轻奢的主创生活手记里有写到,A作者新买了一件名牌衣服,B作者买了一杯星巴克。他在当中看到了自己向往城市的平行人生。

4年后,姚亮入选了由《最小说》主办的第二届“文学之新”写作新人选拔赛,一档作文版超女快男,评委包括刘震云、周国平、曹文轩等。赢得比赛,可以获得价值100万元的新人量身打造计划。

来自全国的45位海选选手在北京长江文艺出版社集合,走廊两侧布满摄像头,摆出明星走红毯般的阵仗。主办方给他们换上白衬衫,做好造型妆发,鼓舞这群青少年像身处名利场一样社交。

姚亮清楚记得,在第二轮选拔中,30位选手要依次走过一条漫长漆黑的走廊,每次“觐见”要走5分钟,宣布命运的导师就坐在走廊尽头的沙发椅上。

但很遗憾,姚亮最终没有走上郭敬明的路。最后他只领到了一句“答应我,你一定要永远写下去”的淘汰版台词。

当晚,15位晋级选手换上主办方提供的晚礼服,前往国贸一座高层大厦开庆功宴,香槟塔喝到醉醺醺。与这种灯红酒绿的生活失之交臂的姚亮,一度感到深深的挫败,在比赛前半段的捧杀铺垫之下,他觉得自己是个二流的人。

但现在十几年过去,曾经的郭敬明男孩姚亮,已回归成一名有着普通兴趣爱好与梦想的素人。他称自己早已走出了郭敬明心智,那句精心设计的淘汰语——“请你一定要写下去”,“也只能伤害到10年前的我了。”

当青年人与郭敬明在豪宅和老破小交叉的十字街口相遇,郭敬明仍然住在豪宅里,但青年人已经脱敏,注定彼此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一刻,郭敬明已几乎成为中国城市化浪潮下,一个自恋型书写却无人买单的牺牲者。

(注:文中姚亮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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