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国考古博物馆开放以来,妇好的嵌绿松石象牙杯火爆全网。今天我也蹭一波热度,来聊聊这件妇好象牙杯。
嵌绿松石象牙杯
首先99.9%的人都要承认一个事实,除了知道叫象牙杯以外,我们对这件文物基本一无所知。
这事要怪就只能怪社科院考古所,把这三件东西捂了太多年,且发布的资料少得可怜。对,妇好象牙杯一共出土了三件,出土编号分别为99,100,101。
101为现在展出这件,镶嵌绿松石,口部呈觚形,把手(鋬部)上半部分为鸟头,中间为一神面纹,下半部分为某种神兽,嘴呈勾状,且上下均有类似扉棱的倒钩锯齿状结构(鸟头),凹陷处填充绿松石。
器身部分分为五层,与青铜器三分范的构图相同,一个图案一圈重复三次。
最上面一层为神面纹。
中间一层面积最大,为一张着大嘴的神面纹呈V形构图,两侧上下各加了一个独目的共用形神兽用以填充画面,但两个V型神面之间的共用形神兽左右相拼,又组成两个倒立的神面纹。这两个神面纹作为整体可能也是一个大神面。
具体可以看图,此图已经旋转180度。如果看不出来没关系,记住这种设计从二里岗上层二期以来在铜器上非常普遍的设计就行了。
亘簋 保利艺术博物馆
这一层的大神面也可以分为上半部分为神面,下半部分为蝉纹,这种神面加蝉纹组成大神面的设计属于殷墟二期,三期较为常见的设计。
只不过一般在铜器上的表现为上方为神面,下方为一排蝉纹,导致很容易被视为两种不相关的纹饰反而忽略其作为一个整体。。
比如,我们介绍过的宁罍。
以及妇好圆鼎,上海博物馆的射女鼎等都是这种设计。
甚至,妇好铜斝上我们也能看见。蝉纹如果在神面的上方也可以成为神面的头冠。这就是晚商青铜器纹饰的设计精髓,独立存在,组合存在,且无论布局在画面的任何位置,一定会成为画面整体的组成部分。
第三层为共用形的神兽,如果单侧独立看为正反共同一头的龙或者鸟纹,这是长江风格青铜器的重要母题。
同一纹饰旋转180以后描出能得到一样的龙或者鸟纹
X壶 上海博物馆
这种共用形设计一直到两周之际的窃曲纹仍然在使用。
第四层/圈足为神面纹,且两神面纹之间有一凹槽,这种设计仅在盘龙城李家嘴M2的铜簋以及杨家湾M17的觚形器的圈足中出现过。
一二,二三层之间均已一圈绿松石隔断,三四层之间以三圈绿松石隔断,模拟青铜器圈足的意味明显。根据考古报告,此处正好也是象牙杯杯底的所在位置。
无耳簋 李家嘴M2 湖北省博物馆
带鎜觚形器 杨家湾M17 盘龙城遗址博物院
从口沿向内查看,可以看到安装把手的榫卯装置。并且口沿处还能看出模仿早期铜器的双层口沿设计。但有意思的是,我印象中见过的铜觚或铜杯口沿处均没有双层设计。这类设计基本只出现在早期的铜鼎,鬲,斝,爵等器物上。考虑到这一点,象牙杯乃至这类青铜杯的原型究竟是什么还需要更多证据支撑。
与觚形象牙杯相似的铜器从中商到西周都有出现,均有着强烈的南方特色。定名有的称觚,有的称杯。
斜角云纹觚 上海博物馆
100号象牙杯图像资料极少,仅考古报告有一张照片,清晰度有限,大体上看与101基本一样,仅口沿外撇的程度较小,把手没有101精致。
虎鋬象牙杯
99号区别较大,像一个加高的觥,流口高耸向内收。虎形鋬象牙杯,通体镶嵌绿松石。
由于没有见过实物,只能从有限的图像资料进行解读。
从正面看(上图左),从口沿到圈足可分为八层,最接近口沿一圈为盘龙。
第二,三层为神面与蝉纹组成的大口神面纹。
四,五,六层为三个神面纹。
七层为一圈龙纹,此处也是杯底的位置
第八层位圈足,为一圈凤鸟纹,凤鸟间以凹槽隔断,如果整体看,会发现两只背靠背凤鸟正好组成一个酷似三星堆面具的神面。所以我们也能再度确知三星堆面具的设计来源。
从侧面看,画面有些不一样,流口位置一圈仍然为龙纹,但下方为两个大的卷鼻龙纹,龙纹一侧各有一只鸟纹,以鋬为中心,两个卷鼻龙纹组成一个神面纹,这也是晚商神面纹的典型组成方式。
妇好鴞尊颈部背面也是这样的构图
鋬上方为一兽头,这种风格的兽头常见于长江流域青铜器上。下方为一向上爬的老虎。
2021年,湖南汨罗出土了一件体量巨大的青铜器与之十分相似。一直到半个月前,湖南考古才发布了详细的实拍图,这个纹饰我们就不做解读了,大家可自行对比。
觥形器 收藏地未知,可能是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妇好象牙杯的特点。
这种象牙器是对青铜器的一种仿制。杯底均不在尾部而和有圈足的青铜器一样在圈足上方。
两种象牙杯的所模仿的原始器型不同,但来源不清。
无论器型还是纹饰均有着强烈的地域特色。
与象牙杯有相似特征的几件器物如盘龙城李家嘴M2无耳簋,杨家湾M17觚形器,上海博物馆斜角云纹觚,汨罗觥形器等均非常规器型,我们今天对它们的定名都很模糊。
象牙杯的修复
虽然我对社科院考古所和中国考古博物馆诸多吐槽,但对于妇好象牙杯的甚少展出还是表示理解。象牙杯以及其他一些器物被集中放置在妇好墓距地表5.6米的填土中,根据图片可以推测当时这些东西被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中,填埋后还在上方进行夯实,盒子朽烂以后所有重量压在上面导致象牙杯和一些雕花骨笄等都被压成了一堆碎块。
对于象牙器的修复和同期以及陶瓷器不同,象牙的保存和修复一直是世界性的难题。尤其40多年前出土的时候更是如此。我们看一下上海博物馆藏的良渚文化象牙权杖原件。
此图就是对象牙制品保存和修复情况最直观的体现。象牙作为有机物,它的朽坏是一层层呈碎片甚至粉末式的。今天修复象牙都十分费时费力,更何况40多年前。
当时采取的方法是整体套箱提取,但盛夏时节在清理的时候土壤已经干裂,此时既要湿润并去除土壤,又不能让象牙被打湿以免崩裂进一步加剧。于是用滴管弄湿一点土壤清理一点出去。
等剥离出象牙后再根据象牙碎片的大小用不同的进行注胶加固。注胶的时候又要注意不能多不能少还不能沾到土。
并且那么多象牙器都碎在一起,要注意岔口的干净避免拼接的时候出问题,有的岔口已经完全碎成粉末。要找到相应的部分恢复到原位可想而知难度有多大。
拼合的时候也不能一块一块拼,很多岔口已经变形,如果不把握好整体的形态,最后拼完就会歪得没法看,并且文物修复考虑到万一将来有了更好的办法还能恢复。所以既要牢固,又要可恢复,也就难怪完成修复花了十几年的时间。
绿松石的镶嵌也是修复的重中之重,原件的做法是现在象牙杯上刻出凹槽,然后以镶嵌+胶粘的方式填入绿松石,但很多绿松石在下葬时就已经脱落,出土后的缺损情况自然更多。其实补配并不难,用塑料 但既要保证美观,也不能补得完全一样,这样以后无法分辨,所以补配的过程中还要绘图记录,以保证每一个补配件可追溯。
无论胶还是补配的绿松石都会老化的,老化以后会怎样当时谁也不知道,所以需要密切观察,除了定期维护,有必要的情况下需要进行再次加固。
结语:
最近一段接连几个展览的功课坐下来,我对于晚商青铜器的认识有了一个很大的提高,虽然这在很多人眼里似乎会让我看上去更像民科——有时候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很多常规的观点无法解释青铜器从器型到纹饰上的一系列变化。
从早商经过盘龙城再到晚商,我们能看到一个南方比重逐渐增加的过程,新器型,新工艺,新纹饰基本都主要出现在南方,南方元素在早商还算是少数派到中商时期占据半壁江山,而晚商则完全成为主流因素。殷墟三期以后随着大邑商的扩张商人原本的信仰开始产生动摇,具体表现为青铜明器的增加以及神面纹逐渐被拉下神坛。
早期整体的的神面纹从两分范,三分范发展至四分甚至六分范,相应纹饰也被一切为二由两个龙纹组成一个神面。这种新工艺以及新纹饰的变化如果只用技术发展和创新来解释未免来得过于简单,背后定有深刻的社会变化甚至权力变迁。
妇好墓中有着强烈的南方元素,如大量动物元素,偶方彝,三联甗等非常规的器型出现都不是典型的中原特色。当时单纯地认为这些可能是妇好从南方娘家带来的嫁妆。
但随着学习的深入,我发现这种变化并非只出现于武丁晚期,而是从盘龙城,郑州商城,小双桥,洹北商城等一系列变化中都能看到其从次要变主要的发展过程。
我个人认为其核心原因是南方集团成为了商王朝的主宰,妇好只是在这个大时代中的其中一员。如果只把目光放在妇好身上而忽略了其前后各地青铜器的变化,那么我们便会过度放大妇好而忽略了更大的时代背景。
象牙杯圈足上的凹槽说明其和盘龙城有着密切的联系,杨家湾时期的盘龙城又恰好是盘龙城逐渐发展出更多本地特色的关键时期,其中99号象牙杯仿铜器的特征同时也说明汨罗觥形器绝不应该是孤例,二者的高度相似也说明其中关系密切。
它究竟和殷墟怎样产生联系目前还不太清楚,但盘龙城延续到殷墟一期现在基本已经成为共识,盘龙城一些少见或不见于郑州商城的器型如提梁壶,尊,罍,铜兵器和铜工具后来出现在殷墟,殷墟二期的妇好墓延续了殷墟一期(盘龙城六七期)盘龙城的特点,听上去也并非异想天开。
作为一个关键器型,妇好象牙杯无论从造型还是时代都连接起了早商,中商和晚商。我们关注的绝不仅仅是其精美的造型和繁复的纹饰,而是把它视为一把打开商王朝变迁的钥匙。随着未来考古发现的增多,这把钥匙能告诉我们的,将是这个强盛王朝更多不为人知的曲折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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