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春节档观察

己亥年春节档观察
2019年02月20日 00:01 秦朔朋友圈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504篇原创首发文章

2019年的春节档刚过,以《新喜剧之王》《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流浪地球》等影片为代表的国产电影在银幕内外制造了很多料猛劲足的“大新闻”,煞是热闹。

电影带来的话题,有些指向了观众的腰包,有些指向的则是智识与修养。基于此,我也希望能在这篇文章中,为大家留下一点独立的观察与思考。

春节档带给国内观众不小的震动,首当其冲的环节是票价。

这次的票价上浮主要体现在近几年被认为是国内票房贡献生力军的二三四线城市,从观众的角度看,颇似一次有针对性的调整。以我亲历的情况,一个普通地级市的电影票,价格基本在60元左右;一个县级市,电影票的平均价格也近50元。

如此涨幅,在“黄金档”的历史上堪称前所未有,就在2018年的国庆档,前述县市的票价还基本维持在相对“亲民”的20元至30元以内。我的直观感受是:今年春节档二三四线城市的票价并非像一些数据指出的那样,仅仅“上浮18%”或是“平均涨了7块”,而是至少翻了一倍。

看看被网友铺天盖地晒出的那些七十、八十乃至百元2D电影票价,你就不难理解为何在上座率和观影人次这两项重要指标都较往年有所降低的同时,己亥年大年初一的单日票房收入(14.42亿﹥12.68亿)以及为时七天的春节档票房总收入(58.4亿﹥55.04亿)仍能高于去年。

当“在三四线看电影突然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的时候,事实真相很可能不是部分媒体标题先行的“好口碑带来了高票房”,而是普通观众花钱买单的“高票价带来了高票房”。相对于一线城市的影院多、档次多带来的选择多,消费水平偏低的三四线城市的观影群众,不得已与他们所面对的“居高不下”的票价“和谐共处”。

导致今年票价飙升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三四线院线盲目扩张,不少影院亏损严重;二是电影公司票补力度的减小,影院要利用有限的票补将利润最大化。

换句话说,春节档的观众是为电影院的“失误”与“难处”付了账单,这有些焚薮而田的味道。如果“天价影票”把这些地方的人民群众刚刚培养起来的观影热情都消费殆尽,观众已经不习惯通过购票入场的方式看一部电影,影院再想利用档期聚拢观众,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不知是否受“票价更值钱”的影响,春节档观众对于“值回票价”的期待似乎也比以往更重,达到心理预期与否,几乎成为压倒一切不同声音——乃至电影本身的唯一标准。

急躁、激进、以自我为中心的讨论氛围,无疑成为滋养狭隘的一孔之见及肤浅的人云亦云的有利土壤。在此前提之下,2019年春节档最好的一部国产电影——《疯狂的外星人》,非但没有收获票房与口碑的双喜临门,反倒落得了“一干主创毫无新意”、“鬼才导演江郎才尽”、“豆瓣评分持续走低”的衰相。

普通观众与影迷观众、影迷观众与影评人、影评人与影评人之间,在对宁浩这部新片的评价上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对立与分裂,不喜欢它的人说它质量等同于春晚小品,既不好看,又不好笑;而喜欢它的人,却给出了各种足以被对立面称为“影评比电影精彩系列”的鉴定意见:

“宁浩不仅化用西游记的人物关系,去拆解外星人科幻片的模式,更用了中国古代朴素的智慧去设定人物关系,去化解矛盾冲突,挺有意思的。不能只看到猴戏,还要看到耍猴人隐蔽而深刻的自嘲。”——大旗虎皮(电影学博士)

“《疯狂外星人》提出的问题是,文明到底是什么?是外星人从其他星球带来的更高等级的文明体系,还是以欧美发达国家为标准的分不清拓荒还是殖民的强硬普及,还是以猴子为代表的动物世界的基本规则,还是小人物耿浩所坚守的最后的尊严。人和人生而平等才是文明的核心价值。”——阿郎(《看电影》主编)

“特别留心了下《疯狂的外星人》的音乐,很赞,超过我的想象,用了差异化的反高潮的音乐,搭配搞笑的段落,而且几段配乐都相当完整,拎出来可以做原声专辑。故事很接地气,但配乐很高级。”——韩松落(专栏作家)

“虽然欠缺一种真正的同情心,但他起码有一种真正的凛冽,一种对自身文化毫不留情的揭示,一种对于刺破伟光正的本能的恶趣味。甚至可以说,宁浩有一种揭破所有文明假象的雄心。”——梅雪风(影评人)

在《疯狂的外星人》这里,并非真是评价胜过电影,答案很可能是——电影非常精彩,非常有内涵,非常值得探讨,但这一切不是谁都能看出来。观众也应当有观众的自我修养,对于一时不解的事物,也应当多一份耐心、少一份轻率,多一丝理解的尝试、少一些戾气的释放。

很可惜,我们这里的风气,人们通常只会因学历证书、圈子人脉、资产收藏的不足而自惭形秽,却从不羞愧于道德、修养和智识层面的具体缺憾。

更有甚者,不惭愧的同时,还习惯于对一知半解乃至不知不解的事物做无比确定乃至笃定的推导,即便面对专业人士的“珠玉在前”与“崔诗在上”,仍未改其志,不仅有班门弄斧的习性,亦常流露彼可代之的意愿。

谈到电影评论,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曾说过,“忘了你要成为影评人这个目的,试着成为一名知识分子。广泛阅读历史、政治和科学的书籍。学习艺术史、音乐史、戏剧和文学。只有对这些丰厚的世界文化传统有所了解,你才可能在电影文化的研究上,形成一些真知灼见”。

说回这部电影,事实上宁浩既没有倒退,也没有发挥失常,他只是没有按照《疯狂的石头》或《无人区》的外壳去包装他的荒诞母题。串烧闹剧、多线叙事、黑色幽默,可以是宁浩手上的工具,但创作者同样可以把它们放进工具箱,不变的只是他从荒诞现实中提炼出的悲凉与悲悯。宁浩新作的被低估,恰在于作者的不重复、不懈怠与不妥协。

谈完了软科幻,再来谈谈硬科幻,即春节档的票房赢家《流浪地球》。

作为国内罕见的较高品质的硬科幻制作,不管是从类型片(科幻电影)的角度,还是从电影工业的角度,它都具备相当的值得肯定的部分。

然而,在对一部科幻电影的评价上,存在很多不同的标准。比如它在科幻层面的思考,它与现实世界的呼应,它对未来生活的启示,这些环节是不应被绕过的。显而易见的是,《流浪地球》犯了和《红海行动》相同的毛病,它过于抽象、过于避重就轻,对于那类更有质感的伦理困境与人性挣扎,它们毫无表现的意愿与企图。

如果去掉“科幻”这个前缀,用一部电影而不仅仅是科幻电影的标准去审视《流浪地球》,它就更难称得上是一部杰作。抛开或出于剧情需要而导致的科学谬误不谈,《流浪地球》在台词、叙事、表演、配音等环节体现的随意、想当然与漫不经心,亦是其败笔。

换句话说,《流浪地球》只是一部特效出色的电影,但它的作用无限等同于“视觉震撼”与“感官刺激”,把它高抬到“开启国产科幻元年”的位置,似乎为时尚早。

如果《流浪地球》可以被认为开创了上述元年,那么《小猪佩奇过大年》则同时开创了“预告片比正片好100倍的国产电影元年”以及“导演亲自转发‘评一分的都是牲口’微博的国产电影元年”,如果大家不怕这类表彰像太平天国的“王”一样泛滥下去,便从今日这么叫罢。

相当一部分《流浪地球》的支持者完全不能接受对这部电影的批评,甚至不能接受别人不喜欢它。当你指出“花钱买票是商业消费,不能把看一部电影上升到是否支持某些伟大事业的情怀高度”后,他们拿出的杀手锏,则是“中国电影能拍成这样就不错了,不能以世界的标准要求我们的电影”。

我想说的是,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实际上是最看不起中国电影和中国电影人的创造力的。中国拍出什么样的好电影,我们都不应当感到奇怪,这似乎才是正向思维。至于“过度赞誉也是观众自由”的提法,诗人方闲海的意见也代表了我的想法——“不建立在艺术创作基础上的艺术品位都是不值一谈的”。

真正令我感到惊异的,是导演郭帆在被问到外国观众对《流浪地球》反馈时亮明的观点,“我管他们(国外观众)能不能接受呢,我先服务中国观众,我这部影片没有考虑其他任何国际市场或者国际观众。我是觉得我们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能力去做一个全球视角的电影,现在走到国际你说的还是英语,什么时候全球有一半人说中文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出去了”。

冯小刚早就强调过,中国电影就差世预赛、亚洲杯这类在竞技体育里才有的客观检验。电影里也有奥斯卡奖,也有欧洲三大电影节,但参赛与否全凭志气与底气,即便一部国产片跟这些连边都碰不着,丝毫不妨碍它在自家疯狂收割战利品。

国内近年来被捧上天的类型片佼佼者,其同世界经典名作真正的差距并非技术上的,而是观念上的。技术上的差距可以缩小(《流浪地球》就做得很好),但观念上的自我超越需要付出比硬实力提升更大的努力。

如果电影行业更多的从业者不把这些考虑清楚,不认真总结自身的不足与未尽,而是一股脑地、有样学样地把“唯技术论”的成功经验发扬光大,那么国产科幻或中国电影并非只是“走弯路”这么简单,更像是在走一个循环的圆。

反观《疯狂的外星人》,宁浩就做得很好,绝对的立足中国、放眼世界、当代视野、全球眼光。人家讽刺的不仅是C国(美国)的特工,更是不加主语的“大国沙文主义”,这才是科幻题材真正具备的前瞻性、寓言性与大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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