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应该有钱,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比方说身家300亿,公司市值600亿,够不够?
其次,还要有颜,全国的大牌杂志封面,排着队让你上——他们说除了影视明星,你就是最美的那颗星;
要有名,电视节目访谈、高端会议论坛轮番邀请你——TED演讲至少也得去一次;
还要有爱,每一个家人都全心全意支持你的事业;心爱的伴侣身家过亿,却甘心来给你做二把手;
要有权,有800个手下听你发号施令,唯你马首是瞻——连美国前国务卿的亲孙子都来给你打工;
还要有魅力,谁见到你,对你的第一印象都超好——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有闺蜜,闺蜜还是希拉里·克林顿的亲闺女;
有人脉,马云同你高谈阔论、克林顿对你赞不绝口,基辛格祝你“生日快乐”,美国总统请你去参加国宴,传媒大亨默多克上赶着给你投钱;
如果你拥有这样的人生,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混得还不错?
好了,该醒醒了。这个人不是你,而是她——
有一个女人,曾经同时拥有这一切。而今天,她离锒铛入狱只有一步之遥。
所有人弃她而去,因为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就是我们今天的主人公,伊丽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
她的故事,就写在这本《坏血:一个硅谷巨头的秘密与谎言》(Bad Blood)之中。
在美国豆瓣上,这本书拿到了接近9分的高分,读者留下的长书评多达3000篇。这个成绩对得起作者——拿过两次普利策奖的王牌记者约翰·卡雷鲁(John Carreyrou)。他用了3年半的时间,对150多人做了数百次的深入访谈,其中还包括60多个伊丽莎白的前员工。
他是第一个揭开伊丽莎白真面目的人。
而这个传奇的故事还将继续下去——根据该书改编的电影版权已经被传奇影业重金拿下。即将出演伊丽莎白本人的,是“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
其实她做的东西,解释起来很简单。
就是抽血的时候,少抽点血。
我们去医院化验,大夫会用大针头在胳膊上抽静脉血,有时候一抽就是好几管儿。有人怕疼,有人晕针,还有人晕血。
伊丽莎白(以下简称“小伊”)发明了一个东西,不用大针头,不用扎胳膊,不用抽好几管儿,轻轻扎一下手指头,一两滴血搞定。能测出你几百项生理指标。
关键是,它还很便宜,随时随地可以测。在家可以测,在楼下的超市和药店都可以测。等个洗照片儿的工夫,就可以拿到你的检测结果了。多快好省一站搞定。
这就是小伊的创业项目。听上去是不是也没有比登天更难?
就是这个生意,让她的公司市值达到了600亿人民币以上。
也正是这个生意,让她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
而一切恶果的种子,都还要从她在斯坦福辍学的原因讲起。
17岁那年,小伊如愿以偿,考上了斯坦福的工程学院。和其他小朋友考上名校不一样,小伊很清楚,她的目标远不止是名校这一站。
7岁那年,她想做一台时光旅行机,然后她把详细的设计图纸画满了一整个笔记本。
9岁那年,姑姑问她:“长大了你想干嘛呀?”小伊一点儿都没犹豫:“我想做亿万富翁(billionaire)。”姑姑又问:“你不想当美国总统吗?”小伊说:“不想,总统会娶我的,因为我手里有10亿美金。”
9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就像大明星一样:“我不嫁豪门,我就是豪门。”
从高一开始,她就是全A的优秀生。如果想做一名成功的企业家,选择斯坦福攻读理工科是最好的选择。
2002年,她被成功录取,还成为总统奖学金的获得者,每年有3000美金的经费支持她的科研项目。
在大学期间,父母问她要不要读博,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爸爸,我对博士没兴趣,我想挣钱。”
她接受媒体专访的时候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相信私人企业是产生影响力最好的方式,它是改变世界的工具。”
在上大学的时候,她废寝忘食地做科研,斯坦福工程学院的院长钱宁(Channing Robertson)甚至破例让她到实验室给博士生帮忙。
2003年的暑假,她跑到新加坡的实验室做项目,那年正是非典(SARS)在亚洲肆虐的时候。她觉得当时对血液里SARS病毒的检测手段太落后了,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从新加坡回来,她把自己关在家里,闭关5天,每天只睡1、2个小时,穷尽她所学知识,写出来一份专利申请,是一种可以穿戴在胳膊上、释放药物的贴片。
当她把这个东西拿给钱宁院长看的时候,院长就震惊了。
他说:“我见过成千上万的学生,没有人像她这样,能把理工科杂七杂八的知识融会贯通,用一种我都想不到的方式,创造出一个东西来。”
院长鼓励她说:出去追求你的梦想吧!
2004年,她选择了辍学,离开了斯坦福。那一年,她19岁。
爸妈同意她把教育基金里的钱都拿去做生意。她创办了一家公司,董事会顾问是钱宁院长。而她的第1号员工,就是钱宁院长的博士生。
公司的名字叫Theranos,是英语里面的“治疗”(therapy)和诊断(diagnosis)捏合出来的一个词。
可她选定的方向——微量血液检测,也就是她的创业项目,并不被其他人所看好。
斯坦福一个医科教授就给她泼过冷水:仅凭指尖的一滴血,是没法对大多数疾病做出准确检测的。
因为手指被刺破的时候,细胞也会被刺破,这样一来,包括细胞碎片之类的杂质,就会趁机混入细胞间质液当中,导致检测结果不准。
好几个教授都说她做的是无用功。只有她自己和钱宁院长相信她能够成功。
一家有着15年历史、最高600亿市值和800名员工的硅谷创业公司,就此拉开大幕。
和很多创业者一样,她第一轮的融资来自身边的亲戚朋友。
她的邻居就是一个风险投资人,曾经投过Hotmail。两家关系很好,所以一出手就给她投了100万美金。
她能给人展示的,只有一份26页、薄薄的商业计划书,跟人说我要用微型的针管做无痛抽血技术,然后通过无线技术传输血液分析数据,告诉医生对症施药的剂量大小。
总而言之,都是一些不懂医药和血检技术、却愿意相信她的人给她投了钱。她成功融到了600万美金。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变魔术一样,你眼睁睁看着她怎么把600万美金,变成600亿人民币。
小伊心想:我要做这样一款产品——让所有害怕打针抽血的人,都能轻松获得自己身体的各项指标。
这其中有关键的三步:
怎么无痛抽血?——尽量少抽
怎么检测所有指标?——全面的化验分析
怎么准确输出结果?——前两步的完美平衡
她的偶像是乔布斯,她要向乔布斯学习,对完美的要求毫不妥协。
但以她辍学生的能力,又憋不出来这么个东西,可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造假。
一开始,她想做的是一个粘在胳膊上的小巧的贴片,用微针取血,她要测至少几十项身体指标。结果做不出来。她和团队就做了一个“凑活”的版本——一个大个儿的、血糖检测仪一样的东西抽血,只能测血糖。
如果想测量更多的指标,仪器就会更大、更笨重。结果是造了一台只能在实验室里用的大机器,抽出来的血,收集在一个厚厚的小盒里,就像一沓厚厚的信用卡,把它塞进机器,可以开始分析。
她没想到,做这个东西会遇到这么大的困难。因为当你取的血太少的时候,结果就是连化验用的样本都不够。怎么办?只能兑水,用生理盐水稀释。结果就是你的血变成了一滩“血水”,不再“原汁原味”。
怎么保证测出来数据还是准的?这对后续的化验分析提出了巨大的挑战。他们发现,在那个厚厚的小盒里,要精确地控制血液流向,控制好各种阀门。而小盒里的“血水”路径一复杂,串来串去的时候还会发生相互污染。这一通下来,所有的技术人员只有一个感觉——头大。
我们中国人的老话是:按了葫芦起了瓢。一个问题倒下了,千千万万个问题站起来了。
这一个血盒的造价高达200美金,而且用1次就报废,实验室一礼拜就能报废好几百个。
600万首轮融资很快就烧完了。到了2005年底,公司成立18个月,员工24个人,没有什么进项。
怎么办?她一边接受一些媒体的采访,继续跟人鼓吹她的愿景:让天下没有难抽的血!一边去忽悠新的投资人,又融来了900万美金。
到这儿,有人可能会好奇:她就不能稍微多取点儿血吗?
小伊她在这一点上决不妥协。因为她给人讲了无数次她对针头的恐惧。她跟员工都这么说话:“老娘我天不怕地不怕,天地间我只怕针头(needle)。”更何况,取的血变多了,就跟医院抽血差不多了,她开创的事业就没有意义了。
她还拿什么故事去跟投资人讲呢?所以她坚持要求团队,只取一两滴血。
然后这一代产品就陷入了停滞,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然后她就把做产品的人炒掉了。
换了另一个人,做了一款“划时代”的产品。花3000美金,从别家公司买了一个用来滴胶水的机械手臂,能把送进分析仪里面的血水精确地进行分配。
然后在这个机械手外面套了一个壳子——新的分析仪就完成了,外头看起来就像一台电脑的主机。
这个新员工问小伊:咱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小伊说:我们失败了这么多次,就成功了这一次,我们叫它“爱迪生”(Edison)吧。
土土的胶水机械手,摇身一变成了“大发明”。
但是“爱迪生”没有解决血液稀释带来的种种问题,只是一颗表面光的驴粪蛋而已。
后来当她发现“爱迪生”不能满足要求的时候,她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叫“迷你实验室”(miniLab)。这时候市面上已经出现竞品了,人家可以在12分钟内测出31项结果,但还不包含全部检测项目。
所以环境倒逼她,只能提出:我们家的什么都能测。这成了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当然,是停留在她想象中的稻草。
技术人员建议:我们可以先做个大而全的原型机,把所有检测用到的东西都放进去,然后再想办法一点点把机器缩小。
她不干,她要一步到位,必须小,小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而如果坚持做小,会产生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温度,一台机器运转的时候会产生热量。在封闭的小机器内部塞进各种仪器,一旦运转起来,内部的热量积聚,会提高血液的温度。血液的成分、含量,还有检测过程中的化学反应,都会发生不可控制的变化,导致检测结果不准。
她不管。她把技术人员逼到死胡同里,然后让他们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大客户登门拜访。美国最大的连锁药店,沃尔格林(Walgreen)。他们想把Theranos的血液检测项目搬到他们的门店里。原来是小伊给沃尔格林他们发了邮件,毛遂自荐了Theranos的血液检测产品。然后人家还真看上了。
在展示PPT的时候,小伊甚至告诉人家,说我们只需要1、2滴血,就能做300多项检测,包括血糖、电解质、肾功能,甚至癌症的筛查。实验室里能做的全套检查,用我们的设备,能完成其中的98%以上。等小伊给他们一通忽悠完之后,沃尔格林的高管们已经眼冒金光了。
他们回去以后,跟自己的同事都这么说:“你想想看,用上这个东西,女人都不用拍X光片,她就能检查出来自己得了乳腺癌。”
并没有。
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变得鲁莽。
你很难想象,沃尔格林大药房的人,连产品演示和检测结果都没有实地去验证,就直接跟Theranos签下了5000万美金的设备采购大单,还给Theranos贷款2500万美金,要在全国的药店网点全面铺开。因为他们害怕被对手抢了先,所以不敢错过任何高速增长点,必须抢占先机,快速决策。
紧接着,沃尔格林风风火火地,把一批门店都装修了一番,专门辟出来一块地方,作为门店里的“健康中心”(Wellness Center),其实就是给Theranos预留的宝地。他们希望这种血液检测设备入驻门店之后,可以吸引更多的客流,让药店的生意更好。
他们不知道,当他们的“饭馆”准备好开门迎客的时候,Theranos的“后厨”已经火上房了——实验室里的测试都漏洞百出,更不要说给老百姓验血了。
眼看着健康中心开幕的倒计时越来越紧迫,可是小伊成立的“迷你实验室”(miniLab)毫无进展。
怎么办?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要么告知药房实情,暂缓健康中心开业,等产品合格、可以民用的时候再开业;要么硬着头皮上,拿实验室里的半成品机器给老百姓验血。
小伊选择了第三条路。既然“迷你实验室”的新机器没法用——那咱们就用回“爱迪生”(Edison)好了。
你没听错,就是那个旧款的、涂胶水的机械手,改装的简陋机器。
小伊很清楚爱迪生“可怜”的本事,它只能测几项血液指标,离承诺的300项差得实在有点远。
所以聪明的她,还偷偷地准备好了“B计划”——买别人家现成的机器,来应付药房的检测。比方说西门子的“ADVIA 1800全自动生化分析仪”。他们花了10万美金买了6台西门子的分析仪,每台都是1200斤重的大家伙。
也正是这件事,为Theranos后来的崩塌埋下了伏笔。
药房本来的设想,正如小伊PPT里说的那样——
应该是一台小机器,可以放在门店里,现场给用户在指尖抽血,现场机器做化验分析,现场出结果。结果是一样都没做到。因为实际用到的西门子机器太大了,也不可能放在门店展示,所以老百姓抽完了血必须送回实验室。
可小伊她们连“送血”回公司这件事都没办好。很多老百姓在超市留下的血样,是从超市快递回Theranos实验室的。快递过程中没有任何血液保鲜措施。很多快递的血样到了机场,就躺在夏季高温的柏油路上,变质了。
然后他们在实验室里拿着变质的血样进行化验,出结果。老百姓要等好几天,甚至一周以上的时间才能收到检测报告。而无论是“爱迪生”,还是西门子,只要是刺破指尖抽血,血细胞破裂的问题就都没有解决,无数次测试结果显示,血液里的钠和钾含量都会异常地飙升。
当开幕倒计时把小伊逼疯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咱们在药店里改成静脉抽血吧!
对,你没听错,就是跟医院里从胳膊抽血是一样的。
所谓的创业,所谓的改变世界,所谓的血液检测——就是用别人家的机器,用医院老套的静脉抽血,用快递以后变了质的血样,给老百姓送上不靠谱的检测结果。
还有一件事儿我没告诉你。
就是西门子的机器分析的项目多,有几十项,所以需要的血液容量很大。它的原装机器里面就会预先把血液稀释一次,但是药店采回来的血样还是不够。
怎么办?那就在送进机器之前,再“兑一次水”。也就是当你的血送到Theranos以后,会“注水”稀释两次,再进行化验。
有一些负责改造西门子机器、注两次水的技术人员,他们无法说服小伊停手,可他们不想欺骗老百姓,无法忍受自己良心上的谴责,就辞职了。
药店的项目还在继续。小伊通往成功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她继续招揽更多的投资人,继续夸下海口。投资人来参观的时候,她向人家演示,我们怎么检测血液。当她把信用卡一样的血盒,塞到分析仪里,电脑屏幕上就会进行“实时”显示——就像科幻电影一样,你都能看到血液一点点流过血盒,进入分析舱的过程,数据是怎么无线传输到服务器云端,又从服务器返回输出结果的。
简直完美。
因为这是提前剪辑、录好的录像,它只是在屏幕上又播放了一遍,根本不是现场实时的图像。
而当她给投资人展示PPT的时候,她拿着“自己家”的检测数据,跟医院里的化验数据进行比较,两条线几乎重合。她说:你们看,我们的检测结果多么完美。
因为PPT上的数据,都是在买来的机器上做的,没有一个是“自己家”的机器。
公司的CFO(首席财务官)对她说:“不要这样了,我们不要造假骗人了。”小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不是这个团队的一员,我觉得你应该滚蛋了。”然后CFO瞬间就被炒了鱿鱼。
到2010年底的时候,Theranos获得的投资已经超过了9200万美元。
然后在2011年,她认识了对这家公司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就是当时已经91岁高龄的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George Shultz),一个在冷战期间扮演过重要角色的大政治家。
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结识了小伊,很快喜欢上了这个精明强干、雄心勃勃的年轻CEO,并在2011年加入了Theranos的董事会。
这个老人的身份不只是前国务卿,他还是美国著名的胡佛研究院(Hoover Institution)的成员。由于他的引荐,下面这些人也陆续加入了Theranos的董事会:
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美国前国防部长威廉·佩里;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前任主席萨姆·纳恩;美国前海军上将盖里·罗海德;美国前海军陆战队将军 詹姆斯·马蒂斯。
乍一看,你可能会误以为,这是美国研究下一次发动战争的军事委员会顾问团。但它就是Theranos华丽丽的董事会明星阵容。小伊一个个搞定了他们,给他们股份。他们就像一批贴了胡子的洋娃娃,摆在Theranos精致的橱窗里。对小伊同学来说,这是每次见投资人的时候,最响亮的一张王牌。
到了2013年,这个明星董事会阵容终于有了大放异彩的时候。因为Theranos的公关宣传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
2013年9月,《华尔街日报》登出了关于Theranos的详细报道,这是这家公司第一次在美国主流媒体公开亮相。
在文中,记者引用舒尔茨本人的话说:“这个姑娘,就是下一个乔布斯,就是下一个比尔·盖茨。”
而Theranos的血液检测过程,被描述成“只需要几滴血,就能得到比传统化验更便宜、更快、更准的检测结果”。从那天开始,小伊就成了全美国主流媒体的“掌上明珠”。
在她之前的著名女性企业家,有Facebook的COO谢丽尔·桑德伯格,有雅虎的CEO玛丽莎·梅耶尔。但她们都不是一家企业的第一创始人。
而小伊是第一个从0到1,做到硅谷独角兽的创业公司女性CEO兼创始人。
硅谷需要这样一个故事,美国人需要这样一个故事。
接下来,主流媒体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星运动:她登上了无数的杂志封面——《福布斯》(Forbes)杂志把她评选为“全球最年轻的、白手起家的女性亿万富翁”;《时代周刊》将她提名为“2015年最具有影响力的100大人物”;《魅力》(Glamour)杂志将她评选为“年度女性人物”;《财富》(Fortune)将她评选为“年度商业家”、“40位40岁以下精英”。当她和马云、克林顿坐在一起的时候,克林顿就像欣赏着邻居家可爱的女儿一样:“告诉大家,你自己办公司的那年,多大年纪?”她羞怯地说:“我才19岁。”
当时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任命她为“创业大使”,哈佛医学院邀请她加入享有盛誉的研究员委员会。她以每周至少一次的频率,参加各种媒体专访和高端会议。由于她声称公司核心技术属于“绝密”,每次出行,她的身边都环绕着20人规模的安保队伍。
她的座驾,是一辆奢华的黑色奥迪A8轿车,被她命名为“猎鹰1号”(Eagle1)。她有一个专门的私人厨师,每天为她量身定做素食。如果她需要长途飞行,她会乘坐她的私人飞机——湾流宇航(Gulfstream)商务私人飞机,这是民用航空中最快的飞机之一——据说马云和刘强东分别以3亿和4亿人民币的价格,购买过这一品牌的私人飞机。
凭着完美的公众形象和诱人的市场前景,到了2014年,新的投资人加持之后,这家公司的估值终于登上了90亿美元,接近600亿人民币的顶峰。而小伊本人拥有公司一大半的股份,她的身家更是突破了50亿美元。
她登上TED演讲,向别人动情地讲述她从小对针头的恐惧,说起多少人做不了昂贵的血液检查,说起她的因为皮肤癌扩散以后英年早逝的舅舅。如果当年有及时的血液检测技术,她舅舅就能尽早诊断出癌症,可能就不会去世。她想活在一个新的世界里:一个所爱之人长长久久、不必匆匆挥手告别的世界里。她想创造这样一个世界。所以她创办了Theranos这家公司。
即便是今天,当我知道她是一个大骗子,她说的自己一样都没做到的时候,我依然会为她的演讲而动容。
她有一种魅力——甚至可以说是魔力,让你相信,她说的未来就是真的。
然后他们在这儿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都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我被骗了。
然后就是同样的戏码轮番上演:辞职、签保密协议、匆匆离开,必须对这里的一切守口如瓶。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究竟是谁,亲手扒下了“女王的新衣”?
揭穿Theranos骗局真相的过程,其中的机缘巧合和千钧一发,令人难以置信。
Theranos一直有一个死对头,在血液检测的专利上和她们纠缠不清,甚至一度打起了官司。
有一天,这个死对头的大老板,叫理查德(Richard Fuisz),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西门子公司的销售代表。两人攀谈的过程中,他突然得知:西门子的人竟然老往Theranos公司跑。难道Theranos是在用西门子的机器做化验的吗?他不好直接去闯人家公司,所以他就跑到新开的沃尔格林“健康中心”去一探究竟。
他跟药店的人说:我想化验一个肌酸酐。这是常规的血液检测里就包括的项目,可是药店的人告诉他,测不了。
他顿时心生疑惑。
直到《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上刊登了关于她的长文报道,她终于露出了马脚。
有一个美国的病理学医师,名字叫亚当(Adam Clapper)。他在业余时间,一直在网上写揭露医学界黑幕的个人博客(Pathology Blawg)。《纽约客》文章指出:Theranos的科研技术缺少已经公开发表的、经过同行评审的数据。
小伊同学反驳道,她在一个叫《血液学报告》(Hematology Reports)的医学杂志上发表过论文。这个医师亚当心想: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期刊呢?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露馅儿了。这是一家意大利的期刊,任何科学家想在上面发表论文,只要出500美金就能刊登。而小伊同学发的那篇论文,其中所包含的整个样本,总共只取了6个患者的血样。
于是医师亚当就把这些破事儿都放到了他的博客上。只可惜,亚当不是什么网红,他的专业博客也没什么流量。
但有时候,一篇点击量是1的文章,都能扭转乾坤。
Theranos的死对头理查德,他的儿子乔(Joe Fuisz)也在帮爸爸经营公司。
乔在谷歌上搜索Theranos相关讯息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篇博客,赶紧把链接丢给了爸爸。
爸爸理查德火速联系医师本人,两人互通有无、交换信息,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和担忧都是对的。只是光凭一篇不靠谱的论文,想要扳倒如日中天的硅谷“女王”,他们需要拿到更重要、更可靠的铁证才行。
两个局外人又开始干瞪眼了。
要说这个故事巧就巧在,什么“偶遇”都碰在一块儿了。
老头理查德有一天在逛领英(LinkedIn),突然发现有个人踩了自己主页,名字叫艾伦(Alan Beam),他的工作头衔是:Theranos的实验室主管。
理查德给他发了一封站内信,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结果竟然真的收到了回信!艾伦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因为不愿再欺骗别人,已经从Theranos辞职了。他把真相告诉了理查德,关于这家公司的种种内幕。理查德全都记了下来,兴冲冲地告诉了医师。
没想到,医师听完就怂了。他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大夫,业余写写博客,不知道背后的黑幕竟然这么多。他也不可能全职追查、一路深挖下去——他觉得这是记者干的活儿。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写博客的时候给他提供过资料,这个人懂各种医疗黑幕。
“这个人”就是《坏血:一个硅谷巨头的秘密与谎言》的作者、两度普利策奖得主、《华尔街日报》王牌记者约翰·卡雷鲁。
一条大鲨鱼,闻到了血的味道。
更要命的是,作者发现对方阵营里有一个大boss,比伊丽莎白“女王”还可怕。就是美国的传奇大律师大卫·博伊斯(David Boies)。他打赢了很多几乎不可能赢的官司。
比尔·盖茨说,他是“试图摧毁微软的男人”。2009年,博伊斯打败了美国国际集团(AIG),帮助他的客户免遭AIG提出的43亿美元的巨额赔偿。
小伊为他支付了450万美元的天价律师费,请他为Theranos保驾护航。
卡雷鲁区区一个记者,能赢吗?这同样是一道选择题摆在了他面前,而他考虑的不是输赢。
一次错误的血液诊断、检测结果,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没病的说人有病,结果让人去做没有必要的手术和治疗;要么有病的说人没病,结果延误了治疗,甚至导致病情无法挽回而死亡。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以被原谅。
因为一个医生经常有70%的诊断,要基于化验信息得出。
卡雷鲁作为一个记者,没有义务必须接这个案子;但他作为一个有良知、有手段的调查者,他选择了以卵击石。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无数个想要伸张正义的人,和他站在一起。他们在离开这家公司的时候,被迫签下了保密协议,不能透露公司的任何信息。但他们还是说了。有些人甚至受到了博伊斯律师团队面对面的严正威胁和警告:“再敢跟那个记者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吃官司!”付出代价最大的一个前员工,为了扛住几个月持续不断的法律威胁,家人光请律师就花了40万美金。
因为他们的勇敢,卡雷鲁才知道了我们刚才所揭露的种种黑幕。
在作者调查的患者当中:有一个孕妇,如果她相信了Theranos的结果,错误地加大药量,很可能会危及腹中的胎儿。有一个姑娘,血钾浓度高得离谱,医生说她很可能是心脏病发作,问题是,姑娘才16岁,健康得很。有一个人,第一次去,发现有一种激素严重偏高,过几天再去,这种激素含量又严重偏低。
无数人用亲身经历向记者卡雷鲁证明:血检结果造假,铁证如山!
而就在Theranos的重重黑幕浮出水面的时候,小伊同学又在忙活些什么呢?
奥巴马总统邀请她和她弟弟,出席招待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美的国宴;
小伊盛情邀请当时的副总统拜登(Joe Biden)来Theranos参观——拜登不知道,他参观的并不是真的实验室,而是临时为他装修、搭建出来的“假实验室”。他参观完以后感慨地说:“这就是未来的实验室(the laboratory of the future)啊!”
而卡雷鲁这一边,当他的调查和采访越来越深入的时候,他遭遇的威胁和阻力也越来越大。小伊祭出了两招杀手锏。为她撑腰的大卫·博伊斯律师团两次“组团拜访”《华尔街日报》,当面驳斥卡雷鲁的种种证据。大卫·博伊斯威胁:如果卡雷鲁胆敢报道Theranos的负面新闻,就要把《华尔街日报》告上法庭。
卡雷鲁说:我要亲自见到伊丽莎白,我要当面质问她。小伊理都不理。她买通编辑部的其他人,在《华尔街日报》亲自撰文,鼓吹她们新的疱疹测试项目通过了美国FDA的检验。这还没完,她甚至直接和邓文迪的前夫、传媒大亨默多克(Rupert Murdoch)取得了联系。她再次对“老男人”施展她的魅力,让默多克一口气为Theranos投了1.25亿美元的巨资。《华尔街日报》的母公司就掌握在默多克的手里。
有一次小伊直接找到默多克,跟老头抱怨说:你们家报纸要发文章黑我,你管管吧。老头笑笑说,报纸的编辑会秉公办事的,他不直接干预报道的事情。
那一次,她和老头在8层的办公室说起这件事,而卡雷鲁就在这栋楼的11层办公。千钧一发。如果默多克动了一个心眼,想要直接干预,卡雷鲁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那天,《华尔街日报》头版发文:《一家明星创业公司的挣扎》(A Prized Startup’s Struggles)。
这是一个温和的标题,却包裹着毁灭性的内容——卡雷鲁把Theranos的黑幕都给爆了出来。
媒体瞬间炸了锅。曾把她捧为掌上明珠的媒体,开始纷纷倒戈。
为什么她一直对她的技术那么保密?为什么她的董事会里面,一个跟血液科学沾边儿的人都没有?给她投资的所有风投企业,为什么没有一个是专门投医疗健康领域的?
小伊终于出面回应了。她登上了一档著名的电视节目《我为钱狂》(Mad Money)。
当主持人质问她的时候,她说:“当你想要改变世界的时候,有的人就是会这样针对你。”“一开始他们觉得你疯了,紧接着他们会攻击你,你只有挺过去,才能看到拨云见日的曙光。”
她真以为自己是乔布斯了。
她甚至回公司组织了一场全员大会。她告诉那些忠诚的员工,说他们正在改变世界,而《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是错的!她越说越激昂,她的男朋友Sunny甚至带着员工振臂高喊:F**k you,卡雷鲁!
在接下来的3周里,卡雷鲁在《华尔街日报》又接连爆出4篇后续报道,刀刀致命。
大卫·博伊斯的律师团准备告《华尔街日报》诽谤。《华尔街日报》的法务部门开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Theranos公司的董事会却被腰斩,基辛格、舒尔茨等人退为可有可无的“顾问”。
沃尔格林药店紧急宣布关停所有门店的“健康中心”。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开始进入Theranos调查。《福布斯》将她的资产估值更新为0——一文不值。《财富》杂志将她评为“世上最让人失望的领导者”。
当FDA调查结果公布的时候,很多人都惊呆了。在药房给老百姓验血时包含的250项检测当中,Theranos“引以为傲”的“爱迪生”,只能做12项检测,其他 238项检查用的都是买来的、别人家的机器。
而在“爱迪生”上所做的检测——
睾酮含量错误率:87%;
前列腺癌筛查错误率:22%;
维生素B12含量的误差范围:34%到48%,而一般的机器才2%到3%;
跟正常的商用机器相比,总体偏差高达146%;
实验室工作人员没有取得任何化验资质,血液储存温度严重不当,化验用的试剂已经过期……
这样化验出来的结果,跟连蒙带猜没有任何区别。
而就在FDA报告发布前不久,小伊同学竟然还在给希拉里·克林顿的总统竞选举办筹款活动。
Theranos公司要把费用退回给顾客,总计支付赔偿和罚金465万美元。
默多克割肉出局,损失超过1亿美金;
沃尔格林起诉Theranos,他们单方面在药店的合作上,总共投入了1.4亿美金;
大卫·博伊斯的律师团队不再为她辩护,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她自己去收拾。
众叛亲离。
在顶峰时期,Theranos拥有800多名员工,此后一路解散殆尽。
2018年3月,小伊和Sunny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指控为“大规模欺诈”。小伊支付了50万美元的罚金,交还股份,并且在10年之内,都禁止担任上市公司的高级职员或董事。
2018年4月,Theranos剩下的员工人数不足20人。
2018年6月,联邦检察官对她进行了刑事指控,以9项电汇欺诈罪和2项串谋欺诈行为起诉了她,称她欺骗了投资者数亿美元,还欺骗了医生和病人。目前案件还在审理当中。
2018年9月,公司宣布正式解散,剩余的现金和资产将用于还债。
一代硅谷创业神话,就此落幕。
有人说,这是继2001年臭名昭著的“安然破产案”之后,硅谷最大的创业骗局。
如果说这个故事,或者说这本书有什么不足,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卡雷鲁自始至终,都没能采访到伊丽莎白·霍姆斯本人。理由很简单,她拒绝他的一切采访。
一个能凭本事考上斯坦福的好学生,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她为什么敢用15年的时间,撒一个这么大的谎?
卡雷鲁分析说,她很有可能是一个患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人。这种人爱冲动,具有高度的攻击性。就像伊丽莎白,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人,都会得到立刻的惩罚和报复。
这种人,没有羞愧、惭愧的感觉。当你批评她的时候,她缺乏跟焦虑相关的自主神经反应。也就是说,你很难唤起她的愧疚感——“我做错什么了?我没错!”
这种人,他们的行为大多受到情绪冲动和本能愿望的驱使,缺乏合理的规划。
就像伊丽莎白,她一门心思地要求:取的血必须少,血液分析装置必须从一开始就做得很小,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是因为她怕抽血,这是她本能的愿望。
但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把一个人身上的问题,打包成一种“人格障碍”,然后告诉大家:这个人是有病才这样的——于是我们就可以获得一种解释上的满足感,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真相永远没那么简单。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故事。
在《奇葩说》决赛上,有一个辩手熊浩,他引用了《哈利波特》里面,邓布利多校长对哈利说的一句话:
在这人世当中,我们面对的大多数选择,并不是The right way, or the wrong way.(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我们真正面临的选择是:The right way, or the easy way. (正确的,还是容易的)
站在每一个岔路口上,我们都在选择。
是这些选择塑造了我们,我们选择成为今天的自己。
具体到一个创业者的身上——忽悠外行投钱,是容易的;用别人家的机器,是容易的;用伪造的数据做出好看的PPT,是容易的;把错误的化验结果交给患者,是容易的;用年轻漂亮的脸蛋去魅惑投资人,是容易的;享受媒体的吹捧和名人的赞誉,都是容易的。
我不关心伊丽莎白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格障碍”,我只清楚一点,站在每一个选择的岔路口上,她都选择了容易的那一条路(easy way),而不是正确的那一条路(right way)。
就像走下一个不断分叉的滑梯,每一次她都选了最滑溜的那一条,笔直地冲了下去。
而那一条滑梯,带她冲向了地狱。
人生的路,或许就是这样:选错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4000520066 欢迎批评指正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