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城著名书店“单向空间”，在其15岁生日之际发出求助信，书店经营“粮草告急”，疫情期间更是雪上加霜，唯一营业的朝阳大悦城店每日售书不过15本，“连值班店员一天的工资都不够”。
笔者在京城工作、生活过一段时间，偶尔也去单向空间转转，买过一些书，参加过贾科长的活动，也参与过“众筹”，并成为其第0550位“主人”。那还是2011年，微博刚刚兴起，微信还未到来，文青们对文艺书店还颇有热情。离开京城后就没再关注，单向空间也忘了我这位“主人”。尽管如此，还是要对坚持了十多年的单向空间说一声，生日快乐。
| 被遗忘的“主人”不少有点文艺情怀的人都梦想过开书店，懒散的午后，阳光透进橱窗，坐在自家书店，邀上三五好友，泡一壶茶，在书香茶香中遨游，光想想嘴角都会不觉上扬。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如今人们已经习惯电子书阅读，手机碎片化阅读，网络购书，连我这位一年少说还有几十本阅读量的“爱书之人”，一年去书店也不过三四回，书店经营之困难，可想而知。一面是网络冲击及阅读习惯的变化，另一面是房租、人员、经营等成本的上升，若为赚钱，没有情怀支撑，肯定走不长远。
朋友圈中也有不少经营书店的老板，长沙德思勤24小时书店，昆明百年历史的东方书店，都是地段、资源、读者基础丰富的城市精神坐标，尚且不敢说经营无忧，更不用说广大中小私营书店，没有资本、人脉、专业的支持，实在不易。
| 阅读的享受我小的时候，我们镇上还有新华书店，只一家，规模不大，几个书柜，主要卖教辅、文具、文化用品、地图、地球仪之类，没撑到21世纪，光荣下岗。
高中时，县城街心花园的新视点书店，是全县学生和文艺青年们的圣地，连同大大小小的录像厅、音像店、台球室、游戏室，构建起县城精神文明系统。撑到21世纪初，也关了门，令全县城文青们扼腕叹息。当时的店址，如今已成为县城最高档的商场和住宅小区，全县人民买书，只能去县城唯一一家毫无新意的新华书店。
房地产20年黄金时代极大抬高了社会成本，书店们承担不起高额的店租，逐渐从市中心开到穷街陋巷，2010年后，人们日益习惯手机阅读、网络购书，直至书店纷纷消亡。大城市也是如此，我曾经逛的许多街边书店、旧书店、地铁书店也早已消失不见。
现今的书店，已经不是小老百姓能“玩”的了：
最主要的力量，是国企性质的书店，如新华书店、中信书店、博库书城（及各地书城），走大而全、综合型路线；
其次是连锁型书店，如单向空间、言几又、方所、钟书阁等，主要开在购物中心、商场。其依托资本力量，也不靠卖书赚钱，而是以资本市场为目标，走规模化、特色化路线；
再就是少量个性化、个人化书店，往往老板兼具财力与情怀，或者有其他主业，或者自己就是房东（不需要付租金），多走“图书+文创+咖啡”模式，主要依托区域市场、固定客户。
不过，与大量街边书店的消亡、单向空间的“告急”不同，书店的生存状况并不像我们担心的那样。
近年来，国家和地方对文化产业、书店业日益重视，相继取消了图书相关税费，同时，商业地产的激烈竞争，使得许多新建购物中心在招商过程中，对一定规模的书店提供免租+装修补助的优惠政策，书店经营成本大为压缩，逐渐走进购物中心并规模化，整体市场环境有了巨大好转。
同时，书店如同便利店，并不单依靠产品利润生存，现金流才是关键，因此，上规模的书店，正常经营状态下，一般都不存在“断粮危机”，单向空间的“告急”亦无需过分担心。
真正压力较大的是一些个人独立书店，据中国实体书店联盟2月5日发布的问卷调查显示，在收到的1021份有效问卷中，疫情期间停业书店占比90.7%，99%的实体书店没有正常收入，大部分收入来源单一的书店经营者不要说经营，家庭的巨大生活压力都难以面对。
卖物质食粮的餐馆和卖精神食粮的书店受冲击最大，然而社会、媒体、金融机构只关心卖物质食粮的餐馆，对卖精神食粮的书店漠不关心，依然显示社会发展存在着“偏科”现象。
当然，疫情终会结束，书店现金流问题是暂时的，解决起来也并不复杂，其真正的挑战与实体商业一样，主要在于互联网：网络售书折扣大、种类齐全、购买便利、促销手段多，同时电子阅读、手机碎片化阅读不断抢夺阅读市场。
互联网不可逆，因此，自我创新才是解决之道。
以长沙德思勤书店为例，其采用商业地产直营模式，在补充购物中心文化业态的同时，获得购物中心免租及装补优惠，并依托购物中心客流，构建了基本的生存基础；经营上，在长沙首创24小时不打烊模式，设置24小时书区、名人书房、文化长廊、创意集市、文化讲坛、儿童书区等单元，联动知名出版社、文化名人，打造“德思勤晚八点”的夜生活空间品牌，最终发展成城市文化生活交流平台。
可见，书店的发展，其核心之一，在于从产品到服务的升级。与互联网拼产品，既拼不过价格，也拼不过其齐全与便利，必然无法生存。而互联网短板在于服务（一般限于基本的会员服务及送货服务）及体验，书店消费的场景化，其氛围、休闲性、获得的综合感受，则是互联网无法比拟的。
但由于价格的落差，与服装、百货等传统商业一样，不乏读者在书店选好书再从网络购买的现象，因此，书店的经营，更在于从书本身到围绕书相关服务的升级，比如从包装、饮品供应、休闲、会员个性化服务，到文创产品、文化活动、书友会等交流型服务塑造等，通过丰富场景，提升客户粘性，实现自我不断迭代。
核心其二，在于场景模式的创新。
书店经营再创新，人们去书店的概率远远小于去服装店、去餐馆的概率，要让人们像逛商店一样爱上逛书店，不太可能。但是，买书只能去书店？未必！
无印良品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现今较具规模的无印良品门店，往往都有一个包括书籍、文具、文创产品在内的销售区，喜欢无印良品的品位，买一件无印良品的衣服或许要暗自摸摸钱包，但买它的一本书、一支笔、一本笔记本，自然无需太纠结。
同理，人们逛商场、逛街，可以不补充精神食粮（去书店），但不得不补充物质食粮，那么书店是否可以开在人们不得不去的餐馆里？人们在等餐前、逛累了懒得说话、吃个下午茶的情况下，翻几页书，既是享受，又可以难得地彰显、提升一下格调，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场景创新。
再者，开发商卖房子必建售楼处，为了给售楼处造亮点、提调性，往往需要投入巨大预算。不少开发商自己打造咖啡馆、图书馆、博物馆主题售楼处，但并不专业，往往花费巨大还徒有其表，那么，与开发商合作是不是一个方向？书店既可以提升售楼处格调又可以带来人气，开发商免租自不必说，补贴甚至承担装修成本，购买书籍作为客户礼品均属可行，书店+售楼处跨界合作实在会是一个双赢的模式，也是一种书店快闪店的方式。
不管如何，中国文明重视文化，尊重读书，“读书人”群体依然巨大；互联网再怎么发展，纸质阅读也无法取代。书店的未来，在于从产品到服务，在于从固有“书店”中走出来，未来依然广阔！
推动书店创新的是资本与人，同样，制约书店创新的也是资本与人。
国企书店审慎经营，又居于主导地位，缺乏创新动力（创新在局部进行），创新的力量主要在于民营连锁书店。
成功的民营书店，背后的支撑力量，主要是资本或商人：
资本主导下的书店，走连锁经营，扩大规模，留存流量，目标多瞄准上市、融资等。近年来，一些书店盲目扩张，新店选址、股权、管理架构、持续投入、经营等方面都可能出现问题；
商人主导下的书店，除了部分情怀，往往带有拿地、开发、形象展示、政府公关等诉求，目标达成后，书店利润低甚至入不敷出，又未必能带来多大人流，往往不愿持续投入，书店就难以持续发展；
同时，与连锁书店的快速扩张不相匹配，专业的书店经营管理人才匮乏，既没有相应的学科，也没有相应的培训机构，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又由于待遇难以稳定提升，导致大量人才流失……
如此等等，反应出来的还是人的问题，也是文化与市场的问题。
一方面，书与其承载的文化，本是人们的必需品，但在市场主导下，书与文化渐渐成为市场的装饰品。
提到社会文化场所，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博物馆、图书馆，是接受知识、讯息的场所，难以承载充分的交流与互动；音乐厅、歌剧院，足够高雅，但并不贴近大众和生活。
也许要在“文化”和“场所”之间加上“娱乐”两个字，感官才能生动起来，会所、KTV、演艺中心、桑拿房、棋牌室、游乐场……这些场所互动性、娱乐性强，但又失了“文化”。
书店不只为“店”，还是一种无法取代的文化场所，人们在其中品尝精神食粮、学习知识、放松身心、陶冶情操，还可以在其中实现人与人的思想交流（书本、活动、读者与读者的交流），并像咖啡厅一样成为交流、探讨思想的场所（书店需提供一定空间）。它是真正日常的、贴近普罗大众的、能高雅能通俗的，且能够形成互动的文化场所！
真正的好书店，不是卖书的店，也不是卖文化服务的场所，而是“卖”思想、产生思想、交流思想的场所。然而“思想值几个钱”？事实上，市场上做图书生意真正能赚钱的，往往是图书批发、教辅、畅销书、成功学……
因此，书店具备的“文化场所”价值及半公益性质，社会在认知上、政府在扶持上、市场在引导上，以及投资人在书店投入上，还应充分认识和挖掘。
另一方面，再看市场之于文化。市场的一大优点，就是具有价值发现功能，并通过价格进行调节。由于文化的不可见性、难以评估，市场在“文化定价”上，天然存在短板。
书的定价上，也没有特定标准。市场只能提供一定定价参考，如纸张成本，发行成本，版权，作者知名度等，同时，出版发行作为半垄断机构，为提高利润，人为虚高定价，也是常见。
与书店作为“店”和文化场所一样，书既是商品，更承载服务与文化价值（知识、培养、休闲、熏陶、自我提升等），在经济与政治之余，尊重文化的相对独立性，发现并提升文化价值，仍需要社会上下共同努力！
因此，书店既不需要“救”，又需要“救”——“救”的是书店，更是社会的自救。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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