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期的乡村中国:探索与希冀

后疫情期的乡村中国:探索与希冀
2020年05月25日 20:58 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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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根堂主人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要研究中国文明史,不能不到河南。要了解中国的三农问题,河南也是最佳样本之一。

在黄河边上的中国,河南省会郑州的东边,有一个县,叫中牟。它地处中原腹地、黄河之滨,西邻郑州,东接开封。2019年,中牟县生产总值428.9亿元,首次突破400亿元;人均GDP为82916元,首次突破了8万元大关。2019年12月,中牟县位列2019年全国投资潜力十强县(市),2019年全国综合竞争力百强县(市)。

范荣琪是上海大学大二的学生,来自中牟县三官庙镇范家村。经过荣琪的引荐,我对荣琪的多位亲友进行了访谈。通过这次访谈,让我对乡村有了更多直观的感受。

骆姨出生于1970年,今年满50。

疫情期间,村里封路,不让进出,可是地里还有11亩大蒜等着浇水,骆姨急得直上火。“庄稼地里不吃水,这弄个啥嘞?”

到了三月下旬,总算可以下地干活了。但是,已经错过大蒜最重要的生长期。五月,是大蒜的收获季节,因为没浇够水,从地里收上来的大蒜个头不匀,有的大,有的小,骆姨看着就犯愁。

大蒜通常是头一年十月份下地,第二年五月收。收完大蒜后,就开始种花生和玉米,八月左右就可以收了。一年就这样周而复始。

去年大蒜价格从一块六七一直涨到两块钱,在蒜农看来,这是个好价钱。但是,可惜的是,价钱虽然不错,可是骆姨家种得不多。

前年,一家公司嚷嚷着要承包村里的土地,后来又不了了之,耽误了功夫,骆姨家只种下四亩大蒜。“价格是好,可咱没东西卖,那也只能干看着。”去年夏天刮大风,把玉米给吹坏了,很多玉米不结籽,收成受到很大的影响。

去年十月,骆姨和丈夫俩人一口气种下11亩大蒜,想着能补回点损失。哪成想,来了疫情,出不了村,下不了地,眼睁睁地看着大蒜地里没水吃。骆姨盘算,今年这大蒜,卖相是差点,但产量不孬,再不济,每斤卖个一块钱,也还能挣俩钱。

没成想,收购大蒜的商贩一开口,就把骆姨给搞懵了。“他们只肯给五毛钱一斤。刚开始,咱村里人还想还个价。今年这大蒜种得多不容易,咋说,也能卖个一块钱。没成想,人家收大蒜的二话不说,扭头就走。”骆姨比划着商贩的模样,“咱这村上,家家户户都种着大蒜嘞,不差你这一家。”

大蒜收上来后,骆姐舍不得卖。从去年十月种下,不算人工,单算蒜苗、以及这半年期间生了两次病的打药钱、肥料钱,平均每亩得卖个2500块钱左右,才能打平。“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一亩地,只能收个1000多块钱,咱还得亏钱。”骆姨说,“我想再等等看,等疫情好了,能有出口啥的,这大蒜价格兴许还能再上去点。”

这两天,骆姨一边忙着看大蒜价格,一边琢磨着该种花生还是玉米。“去年风大,今年再不敢多种玉米嘞,打算多下点花生。”

我问骆姨:“那要是后头花生也卖不到好价钱,咋办?”

骆姨抹了一下嘴:“那还能咋办。咱农村人不就是种地吗?虽说大蒜挣不上钱来,可是咱家里有吃有住,大不了吃孬点,其实也没啥。”

范老板出生于1972年,是村上的能人,早年在棉花厂、纸厂上班。2008年,有朋友找到他,请他给一个冰柜厂做包装材料,范老板买了设备,找来几个本家兄弟,木材加工厂就这样开张了。

范老板的木板加工厂规模不大,发展至今,常年稳定的工人也只有四个人,但是,订单稳定,每年百十来万的生意,虽然辛苦,范老板也挺知足。

疫情一来,范老板的平静日子被打破。往年里,每年腊月十八十九,工人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初八,工厂开工。今年正月里,正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工厂没法开工。看着空空如也的工厂,范老板心里发慌,“开不上工,就挣不上钱,咋能不慌?村里封了路,原材料运不进来,产品也运不出去,就算开工,也没啥用。”

三月底四月初,疫情终于有所缓和,木材加工厂复工。“往年,到了五月中旬,怎么都得有个四十来万的生意,今年总共只有十来万的订单。”范老板说。

我问范老板:“订单不足,工人工钱咋发?”

范老板说:“我这里的工人,都是干一天,给一天的钱。没活干,只能请大伙先回家歇着。特殊时期,谁都没办法。”

范老板的生意也分淡旺季。他的上家冰柜厂的主要客户是蒙牛和伊利,“每年八月,是蒙牛和伊利的旺季。要是蒙牛和伊利的生意能好起来,咱这买卖就能跟着挣钱。我是真心盼着疫情早一天结束,大家都能好起来。”

晓影姓范,出生于1989年,娘家在范家村,婆家在距离范家村不远的冉家村。每逢阴历二五八(注:阴历的二月、五月、八月),包括范家村在内,方圆数十里的几个村,都在冯堂村赶集。从范家村步行到冯堂村,只有大约5分钟左右的路程,晓影的服装店就开在冯堂村。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开服装店了。等到我中专毕业,在外面工作了一阵后,我回到家里,接手了我妈的服装店。”晓影说话时,两眼弯弯,笑意盈盈,“外头上班,时间固定,请假也不方便,一点都不自由。”

19岁接手服装店,到今天,晓影已经整整干了11年。11年里,晓影经历了很多变化,她自己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两个女孩的妈妈。

冯堂村变了,早些年,冯堂村就一条马路,晓影的服装店位于整条马路正中央的位置,生意好得不得了。一大包一大包地拿货,上货没几天,就全部卖光。碰上二五八赶集,根本就忙不过来。

最近几年,冯堂村的集市拓宽了马路,原来的老马路成了辅路,人气逐渐冷清。这两年,开店的人越来越多。以前,冯堂村的集市就两家卖衣裳的,现在不但开了好多服装店,连超市里都在卖衣裳。同时,随着网络的兴起,网购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在的生意和以前那会儿,确实没法比,生意差了不少。”晓影依然带着笑,“但是,我这店开的时间长,老顾客多,虽然挣不上大钱,但维持下去,没啥大问题。”

服装店的客人主要集中在十几岁的学生到五十岁不等,主要还是年轻人多一些。早年间,晓影也做老人装,后来实在做不下去,只要价格稍微贵一点,农村里的老年人就接受不了。我干脆就把老人装去掉了。

晓影店里的服装走的是价廉物美的路线。比如,今年夏天的短袖,价格基本上就在30120元之间。旁人说,服装店都赚翻倍的钱。在我这儿,这不可能。农村人买衣裳,也会比较。咱这要卖贵了,人家只要上过一次当,就再也不会上门了,我这生意也持续不下去。本乡本土做买卖,熟人生意占了大头。人家觉得你好,就会一个带一个。晓影说,夏天的衣裳,主要是走量,加个10元钱,就能卖。

我问晓影,开个店,一年能挣多少钱?

晓影说:去年开始,我记了个流水账。我和倆闺女的花销,还有家里的一些花销,都是从店里出,一年大概有个三万多元钱。过年前的最后一个月,是店里最忙的一个月,也是一年里头生意最好的一个月。腊月里,店里卖了差不多4万多元钱,除掉所有费用,最后落到手上的钱,还有个2万多块钱。一年到头,也就最后一个月能得到钱。平常的钱,都是周转资金,拿货,卖钱,卖完钱,再拿货。开这样一个小店,大钱挣不到,小钱还有两个。

我接着问晓影,一天的流水大概有多少呢?

晓影说,这得分淡旺季。碰上旺季,最好的一天能卖上2000多元钱,碰到淡季,一天也就只能卖一二百块钱。疫情缓解后,赶上学生开学,过了一个冬天,大家都需要一身新衣裳。最近天气逐渐热起来,开始换季。每年换季的时候,本来就是服装销售的旺季。所以,这段时间,晓影的服装店生意特别好。

当我问到对今年全年生意的看法时,晓影难得地皱了一下眉头,不好说呀。

为啥呢?我问。

最明显的是郑州的批发市场。往年这个时候,是批发市场里人最多的时候,今年,批发市场里的人少多了。那些大批发商都在抱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咱这边有富士康的工厂,距离咱这儿也就20里地。富士康的工人是我的重要客户人群,他们收入相对高,一般都会买贵一点的衣裳。年后复工,富士康出高工资,请工人们返厂上班。前段时间,可能订单积压比较多,他们还高薪招了很多小时工。这一阵,小时工全给辞退了。最近,我还听说,富士康劝退了很多年龄比较大的老员工,只留下比较年轻的。在富士康上班,基本工资也不高,要多挣钱,全靠多加班。听我的客人讲,就是留下的人,现在加班也很少了。我们这边,都是靠富士康拉动经济。富士康的员工多,需求量大,带动的消费就大。富士康又是裁员,又是没加班,工人就挣不到啥钱。挣不到钱,就不敢多花钱。服装店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

晓影说,今天,我问了蒜价,45一斤,种一亩地,还赔钱。去年,谁家种得多,谁家就发财。今年,谁家种得多,谁家就赔钱。咱这地方,大蒜是主要农作物。蒜农挣不上钱,买衣服也肯定舍不得。工厂打工的和农村里种地的,要是都挣不上钱来,不管啥生意,都不好做。

疫情缓解后,晓影曾动过念头,把服装店开到主街上去。街上一家刚装修好的店正在转让,店主开价65,含一年半的房租,一个空调和所有装修。这真把我吓着了。晓影说,按照这个价格,我开一年店,挣的钱全给房东了,自己啥也捞不着。

访谈骆姨的时候,骆姨告诉我,现在农村的地头上,基本上见不着年轻人,不要说二十多岁,三四十岁的人都不多。骆姨说,像她这样刚满五十的,都算年轻的,好多七十多岁的还在种地呢。

农村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种地太辛苦,而且收成还不稳定。骆姨有个儿子,今年20岁,就在外面打工。我问骆姨,现在农村娶媳妇,容易吗?骆姨说:不容易,不算县城里的房子和车子,彩礼酒席什么的,至少还得花个二三十万。

我问骆姨,女孩都要求在县城买房吗?

骆姨说,那可不是!

去年,晓影在县城里买了新房,主要是为了小孩上学,她的大女儿今年9月念小学一年级。村里的教学水平和县里的没法比。村里的人但凡有条件,都会在县城买套房子。晓影说。

晓影说,中牟县县城里,新房的平均价格在一平米80009000元之间,疫情前后变化不大。晓影家的小区,去年开盘,有洋房和高层两种户型。洋房基本上是130-140平米的大户型,均价接近1万。高层的价格根据楼层,略有不同,2227层,是黄金楼层,单价在8900-9000,晓影买了22层,105平米的小三房,贷款39万。

晓影的丈夫在东风集团下属的一个工厂上班,工厂位于县城里,他每天开车上下班。从村里到工厂,大约30多公里的路。

我们买房,首付了50来万,一下子拿不出这么些钱,还找人借了些钱。晓影说,我老公的工资,就用来还贷款。去年,他一个月能挣上4000来块钱。今年疫情期,前两个月,就拿了个基本工资,2000多块钱。昨天,他刚发了工资,只有3000多,比起去年也少了。

晓影的新房正在装修之中,到了9月份,孩子念书的时候,晓影一家就准备搬到县城。我们现在的打算是,我婆婆帮我接送女儿上下学,辅导功课由我自己来。我自己每天开车来店里上班。

没打算在县城开个店?我问。

县城的服装店更多,压力更大,房租也贵得很,不敢想。晓影说。

今天,农村里孩子起名已经不大按族谱和辈分了。

对我的学生荣琪来说,字就是她在范家的辈份。村里的年轻人,早就不按辈份起名了,想怎么起就怎么起。大家隐隐还觉得,按照辈份起名,有点土。荣琪说。

我爷爷那一辈儿还有辈份,我爸爸那一辈开始,就没按辈份起名,到我们以及更后面的孩子,更没有辈份了。晓影说,像荣琪他们家这样,按照辈份起名的,村里已经很少很少了。

我问她们倆:不觉着可惜吗?

她们都回答:没觉着呀。

在我看来,能按照辈份起名,是多么高级的一件事情。

我在加拿大的好朋友杨露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一对刚从浙江移民到加拿大的夫妇,租了从马来西亚来的老移民的房子。搬家进去的时候,浙江移民惊奇地发现,马来西亚移民家里供奉的祖先牌位上刻着的名字,竟然和他浙江老家供奉的一模一样。细问之下,两家竟然是同宗同源。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情。唏嘘不已。

今天,还有多少人供奉祖先的牌位?又有多少人了解自己家族的渊源呢?

作者为上海大学副教授。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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