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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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湄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我第一次听到“财富自由”这个词，大约是在十年前一个金融圈的饭局上。在当时几乎收入最高的行业中开始流行这个词是顺理成章的，所有站在金字塔尖的往往都会成为第一批憧憬“特权”和“理想”的人。

十年后，当路人甲乙都在盘算自己何时才能财富自由的时候，显然，这个词被吹起了巨大的泡沫。

你瞧，国内疫情稍稍偃旗息鼓，这个时代典型的图景又回来了：

科技公司集体造富，曾传言整层楼都传来“财富自由的欢呼”；和财富八竿子打不着的养生书画微信群，在牛市的号角吹响之后，统统聊起了中芯国际。

杭州那位“消失的妻子”被杀，丈夫的作案动机是“财产房子”，要“借钱炒股”；一众买了学区房却无法入读的家长们，做出的举动是来到教育局门口，弯下千金之膝。

一边是对于财富的力争上游，高歌猛进，一边是被财富与主流价值观拽住衣领，从东到西，疲于奔命，甚至丧心病狂。

我实名反感如此单一的社会语境，但如今的我们就是这么感受世界的。我们所有的注意力被现实牵制，对金钱疯狂的渴慕似乎变为“唯一正确的信仰”，年轻人的人生目标和理想统统被“赚钱”招安。我们也读古诗，也看旧文，但你就是很难冲口说出“不坠青云之志”，“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感受世界了，很多深刻的、绵长的文化精髓像露珠一样消失不见了。

大概被无数年轻的财富神话轰炸太久，被所谓“财富自由”的通稿清洗太久，人开始变得短视。

没有人否认财富的力量，但如今所有的悲喜，都源于这种短视。

譬如，不相信人成功的前提是应真正去推动社会进步，不相信孩子没有学区房还能读好书，不相信错过这个风口还能靠自立自强来到下一个福地，不相信时间可以长到把凭借攀上时代列车赚来的钱再凭实力亏回去，也不相信人生所有的高光时刻，都不过是一篇占了有限的时间便宜的短篇小说。可一生太长了，时间的漫长会消解戏剧的张力，世界会为我们准备事先没有想到的可能性，好运和厄运或许在某个隐秘的时刻，悄悄会晤，颠覆命运的走向。

焦虑、短视、浮躁，这些都是时代派来的刽子手，把人本身需要用漫长时间才能逐渐缔结的珍贵品质铲除掉。比如坚毅往往是人在不断吃苦中习得的，耐心是要在长年累月坚持做一件事中培养的，豁达是需要在无数逆境和得失中获取的……所以上天有时没那么不公平，许多重要的品质都是在一无所有中才能生长，但投机、暴富、走捷径，都是人衰落的开始。

这时很难不想到最近被人诟病的某位女明星，每年上亿的零花，十足阔太的做派，是那种别人为她服务都没有“谢谢”两字的人。早年空降的财富让她的演艺生命早早枯萎，骄纵或许是没有底气和安全感的代名词，财富是可以帮着“虚张声势”，但与人真正的“自由”还差之千里。

也就是说，口中高喊“财富自由”的人们真正想要的，是财富带来的自由、幸福、尊严、安全感，真正实现自由的是和人的心理和精神相关的，并非财富本身。

如何实现财富自由？市面上大约有10000本书可以递来锦囊，可通关者寥寥。或许是，多数人都不愿意像巴菲特那样“慢慢变富”，或者，通过不断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重”的模式走向成功，就像抵抗新冠病毒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免疫力，同样，成功的人总是优点相对更多，失败的人必然是缺点相对更多，失败是人在性格、品格、格局、毅力等某些方面还需完善。

投资人刘芹有一句话很精准，他说“真正的机会，都是那些有远见的人，用极大的热情和极大的耐心，等来的。企业家和投资家段永平也说过类似的，他说“一般而言，太把华尔街当回事的公司我都很小心。”

所以，我们很容易理解一夜暴富的人往往会销声匿迹，空降式的财富都是虚弱的、摇晃的，但“热情”、“耐心”再加上“极大”，会把事业大厦建立在坚实的地面而不是流沙上。要有长时间的收获，必须长时间的耐心、热情以及能吃苦。

富可敌国的洛克菲勒是“吃苦精神”的坚定捍卫者。这位人类历史上第一个billionaire，富裕能延续六代的传奇人物，在给儿子的家书里写过：“从你和你姐姐小时候起，我就有意识地开始预防，不让你们知道你们的父亲是个富人。同时，我还经常向你们灌输一些正确的价值观念，诸如节俭、个人奋斗等。我从来不敢放松警惕，因为给人带来伤害最快捷的途径就是给钱。它能够让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腐化堕落，甚至失去最美好的快乐。我不敢冒这个险，不能用财富埋葬我心爱的孩子，愚蠢地让你们成为不思进取、只知索取的无能者。”

大概洛克菲勒深知起点越高的人，越难保持很强的生存能力和竞争力。穷人家的孩子一无所有，天生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奋斗动力，而人最大的力量，终究来自于精神。但富人家的孩子正好相反，就好像他们本来就能飞，为了保持自己走路的竞争力，就得一直按耐住翅膀不让飞，这，需要多大的自律呀。

所以他才会呕心沥血培养孩子，用价值观去引导孩子，因为所谓的“财富自由”从来不是happy ending，任何财富的保持都需要自制力和吃苦精神。他说，“每一个人都渴望过上快乐、高贵的生活，但有几个人真正懂得高贵快乐的生活从何而来？在我看来，高贵快乐的生活，只来自自立的高贵品质，而非来自高贵的血统和高贵的生活方式。”

所有的东西都可能失去，但自立不会。写出曾经感动千千万万人的《活出生命的意义》的作家弗兰克尔，被称作“20世纪的一个奇迹”。作为犹太人，他的全家在纳粹时期都被关进了奥斯威辛集中营，他的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于毒气室中，只有他和妹妹幸存。命运以一种不容分说的方式夺走了他几乎所有的自由，更别说财富自由，炼狱般的生活却给了他超乎常人的毅力和热情。他67岁开始学习开飞机，80岁还登上了阿尔卑斯山。他说，“一些不可控的力量可能会拿走你很多东西，但它唯一无法剥夺的是你自主选择如何应对不同处境的自由。”这是人能握在手里的，对无常命运最后的反抗。

到后来你会发现，其实人类追求的最重要的东西，都无法简单用财富获得；能真正让人自由的东西——清澈的自觉和自洽，内心不可战胜的力量、奉献和利他的格局，也不能靠财富来实现。

再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人说，成为文艺青年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在险恶的环境里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因为你不着急了，不慌张了，对所有为碎银几两焦虑到不行的人们似乎在心理上可以实现降维打击了。毛姆也说，培养阅读的习惯能够为你筑造一座避难所，让你逃脱几乎人世间的所有悲哀。但财富对这件小事，也只能摊手。

十年来，我金融圈的朋友和同学都在追求“财富自由”的路上狂奔，有人顺利登顶，有人仅差几步之遥，他们都称得上幸运的人，但这并不能保证，从此以后幸福、快乐、尊严、成就感、珍贵的情感能永远跟随他们。他们面对许多年轻下属诚惶诚恐的敬畏，以及投来的羡慕目光（一如当年刚入行的他们），也只有自己知道，每一样东西都有代价，如今能补偿他们的财富和地位，或许只是代价的赝品。他们仍然会拖着惆怅的声音说，还是怀念上学那时候的无忧无虑啊，那才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想到高晓松曾经在节目里对十九岁的自己说过一番话，他说，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把你爱的人留在身边，所有你当初的理想我都没有帮你实现，我只是替你挣了一堆钱。

世人皆爱财富，它给你人生的小欢喜，但世人更应磨练自我，它帮你战胜人生的大悲伤。而保持智慧的一个条件，就是不让任何一种主流智慧来统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