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美”的社会,会不会迎来“整容内卷”的时代?

“越来越美”的社会,会不会迎来“整容内卷”的时代?
2021年06月14日 08:00 秦朔朋友圈

有人说,如果你没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没有人在意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书。

在“颜值经济”大行其道的今天,美丑早已不只是一副皮囊。它更像是架在别人眼睛上的一副镜片。美丽的镜片明亮洁净,能轻易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丑陋的镜片则覆着五十度灰,再闪耀的灵魂也被埋没在黯淡之下。

互联网时代将美学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人们对美趋之若鹜,Z时代的宠儿们更是在追求美的道路上,越奔越勇。一路艰辛陪跑的是蒸蒸日上的医美行业,他们高喊“拥有美,是每个人的权利”,一边流泪流汗,一边数钱数到抽筋。

在这些冠冕堂皇的口号后,“网红脸”“标准美”成了时代的标杆,更是求美之人心中滋生出的一面魔镜。

——魔镜啊魔镜,你告诉我,为什么现在的人们,是如此地想变美?

变美内驱力

美与丑,善与恶,似乎是从一开始,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往常我们看小说与戏剧,正义的主角总是长着姣好的面容,而邪恶的一方大多面容可怖,就像哈利·波特中的伏地魔,塌陷的鼻子,巨大的鼻孔,至今仍是我心中噩梦一般的存在。而罗密欧·朱丽叶、林黛玉、贾宝玉、许仙白娘子等主角,或中或西,或丰腴或消瘦,总是美丽而动人的。唯有卡西莫多一个人,上帝给了他最丑陋的面容,和一颗最纯善的心,以搭配的反差来凸显人性之光辉。

幼时老师常教导我们“面由心生”,我们遇见一个人时,看不见他的心,能看见的唯有面容,不得不“以貌取人”,这是习惯,是本能。而戏剧利用了人之本性,让好人更好,坏人更坏,将美善、丑恶两相叠加来扩大戏剧性,这是手法,无可厚非。

但某种程度上,这就在我们心里种下了盲目追求外在美的种子,认为肉眼可见的美丽一定是好,枯槁饱经风霜的皮囊下一定包藏祸心。久而久之,我们对面容丑陋之人敬而远之,生怕由那一副面皮,沾染上他们内心的罪恶。

而互联网的发展,无疑是扩大了人们对美的向往,对丑的规避,也让一个人的美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汉代诗人李延年曾提笔写下歌颂一个人绝世容颜的诗篇,说其美貌可以撼动一个城市,甚者可以撼动一个国家。而对比如今的互联网,这算什么呢?互联网连接了全球七大洲五大洋,只要一点点流量,一个人的美就可以通过互联网的折射,传递到千家万户。

在网络的催化下,美变得更有分量,更有价值了。网红热潮又让美与利益直接挂钩,美貌吸引来粉丝,粉丝带来影响力,影响力变现为财富。无数的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时代的刽子手,理所当然地消费着别人的美丽,嘴上说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实际上却是在推动颜值经济,扼杀了曾经简单纯粹的美好。

美丽不再是美丽了,它成了一种手段,意味着流量、财富与机会。

因此,人们愿意为美付出的代价越来越高,愿意冒的风险也越来越大。有这样的“需”推动着,医美行业就如同雨后土中的新芽,郁郁葱葱,茂密繁盛,只是时间的问题。

医疗美容的蛋糕

其实医美行业早已有之,早在互联网诞生之前就端倪显露。

民国时期,一些留洋归国的前卫女性,崇尚并宣肆整容之风,那时的大街小巷里,便贴着这样的告示:

|图片转载自知乎

高鼻术、双眼皮,解决斜眼,缺唇,隐眼眶等问题,种类繁多,不输今日。只可惜那时的人并不大敢整容,古老的观念也束缚着更多未曾踏出国门的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在脸上动刀子,可是大忌。

但如今呢?我以前看到过一篇报道,讲的是一名90后整形爱好者,几年间,她在脸上动了十余次手术。在接受采访时,她说:

“美是自己争取的。我不接受‘被给予’的面容,我就要去改变它。”

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触动。我想,清朝时第一个被剪掉辫子而痛哭流涕的人,定然是无法想象今日之光景的。能冲破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唯有新时代的产物才做得到。

互联网时代信息爆炸,人们的观念迭代迅速。从前想不到、不敢想的事情,在网络上也只是平平无奇。90后、95后这些与互联网一同成长起来的人,普遍思想开放,对整容接受度很高。2019年我国医美行业市场规模达到1769亿元,在保持整体年均增速15%(相当于GDP增速的两倍半)的情况下,预计2023年该数据将达到3115亿元。

医美行业普遍认为,自己的美好时代才刚刚开始,因为我国的医美渗透率还很低。2019年,医美在中国的渗透率为3.6%,对比日本的10.4%,美国的15.7%,韩国的18.2%,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说明,当今我国的医美行业仍处于增量经济时代,商业体系尚未成熟,正在前期“开荒”,医疗美容这块蛋糕的前途不可限量。大数据统计下的趋势也是这样显示的:2019年新氧平台上的私信用户量是消费用户量的4.31倍,也就是说,有一个人消费,就会有4-5个人询问整形项目,成为医美市场潜在的消费者。

整形医美的爆火,是文化迭代的促就,更是科技和思想的相辅相成。古往今来,科技与思想必然是要一同前行的,若是思想走在了科技前面,就会如文艺复兴时期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携带超越时代的真相在一场烈火中不甘赴死;若是科技走在了思想前面,就会像现在的转基因食物,不被大众所接受,更有甚者还造谣其扰乱DNA,将为后世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如此想一想,便能明白为什么整形医美早在民国时期就打入了国内市场,却在互联网时代才真正火起来。

美到底是什么?

我在海外留学时认识一个整形医生,近来思索“美为何物”不得其道,想来她是专家,便去问她。

她回答我:

“我见过太多的美,也见过太多的不美,你现在问我到底什么是美,我也不能确定。我只能告诉你,很多的人来找我整容,都是带着照片来的,说要照着整成那个人的样子,他们说那就是美。”

一时哑然。

现代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一心一意要活成别人的样子,而丢失了对自我本真的追求。我又不禁想起曾在书中看过的一段对话:

父亲:儿子,你以后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儿子:我想当科学家,航天员,警察……爸爸你呢?

父亲:爸爸小的时候,想做设计师,旅行家,诗人,但这都太难了。

儿子:做这些都太难的话,那为什么不做自己呢?

父亲:做自己恰恰是最难的。

做自己如此简单的愿望,在现世的洪流中,竟也变得可望而不可及了。人们在一味追求外在美,为颜值经济煽风点火时,往往忽略了美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自古以来红颜薄命,大都是因为美貌会引来纷争,引起祸乱,而后带来灭顶之灾。

近代日本,有一位我很钦佩的尼姑,名叫禅尼了然。

她自幼诗才出众,相貌又生得极为明艳,许多男人见了她,都为她的美貌所震惊。她17岁时被皇后一眼看中,选入后宫做贴身宫女。不久皇后病故,她体会到世事无常,想要逃离六道轮回之苦,皈依佛门。但那个时代的日本女性是没有自主权的,她的家人强迫她嫁了人,并给她开出一个条件,只要生下三个孩子,便可以获得自由。了然的丈夫也同意了。

几年后,25岁的了然生下第三个孩子,立刻动身去了寺庙,没有一丝犹豫。但江户的铁牛禅师并不收她,理由是她太美了,若是进了寺庙,会让其他的和尚心生杂念。她又去见了白翁禅师,被同样的理由拒绝。

万念俱灰之下,禅尼了然用烧红的烙铁,灼烧了自己的面皮。昔日的美貌瞬间变为可怖的伤疤,白翁禅师大为触动,立刻收下了她。

事后,禅尼了然写下一首诗:

昔游宫里烧兰麝,今入禅林燎面皮。

四序流行皆如此,不知谁是个中移!

我读到这里时,不禁泪流满面。

禅尼了然所燎烧的,哪里是她自己的美貌,分明是世人因她的美貌而蠢蠢欲动的心啊!

美貌到底为何?风动幡动,仁者心动。美之所以可以左右世事,是因为它可以牵动我们的欲念。说到底,美丽是无生命的,无意义的,只有经过了我们内心的催化,被我们的感知所加工,才是现今被我们理解的美。

有一些美是外露的,易于辨认,易于理解。也有一些美是内敛的,如山中月,雾中花,只有静下心来,才能体会它们的动人之处。如今的颜值经济,无疑将外露之美推上了巅峰,从而衍生出一套标准来——像芭比娃娃一样的大眼睛,有着尖尖下巴的鹅蛋脸,高挺的鼻梁,长腿细腰,丰乳肥臀,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因为看见了一种美,就看不到世上另外千千万万的美了。这所谓的网红脸,说是世人心中的业障,也不为过。被标准美所主宰的世界,是单调的,这样的美,是狭隘的。

“整容内卷”的时代才真正可怕

要发现美,首先要有一颗包容的心。

我们常听说,做人有三六九等,要分出个高下之别来。从小到大,被竞争推着一路向前的我们,往往都失去了一颗体会“左右之美”的心。要知道,人不只有阶层之分,更多的是生活在同一阶层中的左右之别。这世界正是因为不同才会多彩。单眼皮是美,骨肉云亭是美,自信率真,阳光向上更是莫大的美丽!

初到北欧留学时,我曾闹过一桩糗事。

周末,几个同学院的国外好友来我家闲坐小聚。饭后,有人提议合一张影,我掏出手机,如之前千万次自拍一样,熟练地打开了“美颜相机”。

不巧的是,我的手机有点卡,打开一个APP费了好长时间,身旁的外国友人都纷纷问我:“这是什么?”

我解释道,是一款中国用来拍照的软件,他们点点头。后来,我打开了美颜相机,他们纷纷被我手机中的自己吓到,连忙让我用原相机再拍一张。

第二日,我发现我的好友们Facebook上发的都是用原相机拍的那张,只有我,发的是美颜后的那张。

再之后,有一个外国人来跟说我,“It’s unnecessary to do it.”(你不必如此)

我听了之后,羞愧难当,再之后,我发现外国人在Facebook上发的照片都是原相片,没有经过半分美颜的,他们会化妆,但他们不屑于用技术让自己一键变美。而在当地,整容之事虽被广泛接受,其配套的医疗技术也非常成熟,但是甚少的人会去做,北欧的整形医生挣得可能还不如牙科医生的一半(北欧的牙医是最赚钱的职业)。

北欧人不整容,不抽脂,不追求标准美,但他们会纹身、染不常见的发色、做唇钉、舌钉,以偏激的方式宣扬自己的独特。

我每每翻着Facebook,看到我的外国友人们发不修边幅的照片,他们素面朝天,穿单色衬衫,每个人五官身材都各异,美得那么不一样,使我一眼就能记住。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的笑容都一样明媚而热烈!这个时候我的心往往会被刺痛,想到国内追逐标准美的风潮,思绪难平。

我不禁担忧,在医美行业如此盛行的当下,我们以后会不会迎来一个“整容内卷”的时代?人人都去整容,个个都是天仙下凡一样的美丽,到时,没有去做过整容的人将会羞得出不了门。

我们常说疫情彻底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人们戴着口罩出行,人群中谁也看不见谁,社会变得冷漠而可怕。但我觉得“整容内卷”的时代才是真正可怕,那时人们都以美丽的面具示人,即使回到家中,这面具也摘不掉。

只希望这个“越来越美”的社会,不要真的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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