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流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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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川北到甘南

继续川北-甘南之旅。

西出川主寺,翻过两座山头就进入川西北大草原。草原由若尔盖、阿坝、红原、壤塘四县组成,面积35600多平方公里,接近6个上海市,后面几天都在这茫茫草原上奔突。

来的不是季节,11月中旬,气温降到零下,草色枯黄,大风在开阔的草原上呼啦啦作响。大小景区也早早关张,加上疫情影响,从旅游的角度说,此时出行实在不明智。我对此早有准备,一是来看看心心念念的若尔盖,虽然时节不对,但黄河盛景、郎木寺藏民的虔诚、当地的风土人情并没有让我失望;二是借道甘南迭部县,去看看扎尕那,再经县城到哈达铺坐火车南下四川,转飞机回沪。

|高原上的母亲河

川甘青三省交界处,交通还比较落后,没有火车、飞机,5、6、7三个月旅游旺季之外,县际班车很少,跨省则压根没有,只能自驾或租车。

我租车的藏民司机,1982年生,若尔盖铁布镇农民,家中有地四亩,亩产青稞五六百斤,每斤青稞粗粮售价0.8元,一年产值2000元左右。国家规定,耕地不能荒废,高原条件不佳,无法种植其他作物,只好让妻子留在家,照顾老人、两个孩子,种着这几亩青稞地。此外,还养了十头牦牛、五六匹马。

他一个人住在离老家110公里外的若尔盖县城,以私家车跑跑客为业。每年5-7月旺季,生意不错,此外的几个月份,跑跑从若尔盖到松潘县的短途。“前天拉了两个客人下去(松潘),每个人70,就是140;下午拉了两个客人(包括我在内)上来,也是140”,两县相隔156公里,一天一个来回,此时淡季,加上最近疫情管控,客人少是常态,“下去100元油费,上来100元油费,能赚个80块吧”。

也就是说,这几个月他每月收入在2400-3000元之间,刨除车辆损耗、保险,只能保本,算上人工的话,肯定是亏的。三四个月旅游旺季,本地一天包车约450-500元,持续作业不休息的话,收入在五六万元,刨除一半成本,他的利润在三万元左右——这其实相当于他一年的纯收入(人工费),再加一年卖一两头牦牛或马(算1.5万元),养活一家五口人差不多。这对农区的藏民(相对牧民)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好在他住在县城的公务员妹妹家,省去一笔租金,小孩在镇上读书教育支出小,加上农村自给自足,他的心态很淡然,像这片土地上的藏民一样。我猜测他起码大我十岁,问起他的年龄,然后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只比他小两岁。

像本地的许多藏民一样,他也渴望一生要去趟拉萨朝圣——藏区很多小饭馆、茶馆里都放着有关拉萨的歌曲,但现实压力下,很难成行。所以牧区有一些牧民,变卖家产,全家或几家人一起,花上一两年时间,磕长头或走路去拉萨。但这几年疫情,走不出几个县就得被劝返。

民生不易。期望他的拉萨之行将来能够实现,希望川北藏区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一家人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郎木寺

甘南历险记

若尔盖县往西、北、东三个方向都是甘肃,要往前走,只能进甘肃。此时,冬季叠加疫情,方圆几百公里的小机场都关闭了,经迭部县到陇南的哈达铺火车站,乘火车到四川广元转飞机是最合理的路径。

与长三角、珠三角、环渤海、成渝等发达地区的相互融合不同,川、甘两省交界处呈现隔阂状态。譬如,两省交界处的郎木寺,南边归属四川,北边归属甘肃,两省分别管理,没有分界,但两省的藏民很少去对方的寺院朝拜。近期疫情抬头,两地互相防范,都在干道上设卡,阻止对方的车辆、人员进入,形同水火,可惜类似的事情,祖国大地上已随处可见。

若尔盖和迭部县的两个关卡之间有十公里左右,好巧不巧,藏民司机的家就地处这个区间。他不能过四川卡点,地方早已三令五申,若尔盖的车过了这个卡点就不能回去。因此,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他每次到家门口而不能回。

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把我送到卡点,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家的方向……这时候,他读小学的儿子应该已经放了学走在回家路上,他的妻子可能正打着酥油茶,但他无法迈出那道无形的分隔线。

他帮我联系了迭部县的出租车,在关卡对面等我。过了关卡,看到有两辆出租车停在那儿,藏民的普通话不是特别好,我跟其中一位哇哇说了半天,才知道他等的是我,但只负责把我接驳这十公里,到迭部县关卡。关卡那头有另一辆出租车在等我,负责把我拉到扎尕那……这场景,就跟地下党重要人物接头、秘密转移似的。

车到了迭部县关卡,被拦住了。尽管我早已下“健康新甘肃”小程序,每天都做核酸,每天都阴性,也在阿坝州“洗”了七八天,还托藏族司机打听了可以出入,但还是如自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的那样,被卡住了!

关卡人员看我从四川进入,把我的手机要过去,仔细查看了行程卡、中间的核酸检测过程。不妙的是,行程卡上还是显示了成都的行程(已超过七天,但不到第八天,行程卡上还是有显示),成都近期的疫情相对厉害,成为严查对象。

尽管我从成都出来后每天都做核酸且阴性,国家统一的行程卡上也显示未经风险区域,工作人员还是皱起了眉头,细细盘问了我在成都的居住地址和一路行程……这时,我想起还保留了从成都到江油的火车票,完全可以证明我离开成都已满七天。

工作人员还算负责,看过后跟领导打电话汇报了,并给予了承认。来不及舒一口气,第二个更要命的问题来了,“你有没有报备”?

我说还没有,可以按照你们的要求来报备。其一,此前在四川各地,都是车到了各市/州关卡,大家临时报备;其二,来之前我上网查过,我符合入甘条件,其中有一条:“低风险地区入甘提前报备”,但老实说,我并不认识甘南境内的任何组织、任何人,压根没有报备对象,就想着到现场再报、填相关材料;其三,我托藏族司机提前两天就开始关注,得到的消息是可以放行,当天上午外地人还可以正常通过。

工作人员陡然严肃起来,“我们的政策是提前三天报备,没有报备不允许在迭部县停留”。

这就犯难了,此前我在“健康新甘肃”小程序上查询,上面显示绿码,以及“符合疫情期间通行条件”,上面链接的“国家健康通行码”也没有问题。我不放心,还上PC端查询,甘南迭部县显示“可进城”,低风险地区“提前报备”等四条。这一下让我提前三天,这不是彻底把路堵死,明确不让进么?

我向工作人员表达了上述意见,他们只是说,这是“上面”的规定,他们也没办法。接驳我和等我的出租车见了,都吓得一溜烟地跑了。这下就麻烦了,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就算让我进,也是寸步难行!

关卡负责人还通情达理,他提出,让我联系之前预定酒店的老板来接我就可以。我把电话打过去,负责人接过去交流了一会儿,酒店老板估计是怕了,明确说跟他没关系,把我放进去的话,他可不负责。此路不通。

交流了一会儿,负责人又想到一个办法,让我打电话给扎尕那景区管委会,只要他们同意接收,也可以。我把电话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大家想起来,景区淡季早已不营业,根本就没人上班。旁边一位工作人员偷偷跟我嘀咕了一句:就算上班,他们也不会同意,你不是本地人,他们不认识你,怎么会担这个责?此路也不通。

我提出来去县城找个酒店宾馆安顿,第二天再走,他们都笑了,“这个时候,哪个宾馆敢接收你?”

期间,一些本地人的车通行,现场连问都不问,直接畅通无阻。这时候,我才体会到“外地人”这个词的严重性。不要说迭部、甘南,整个甘肃我也不认识一个人。我想找人求助,发现求助亦无路。

甘肃人均GDP排名全国倒数第一,而甘南又是甘肃的倒数第一。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我只好走最后一条路,投诉。工作人员让我打迭部县防疫办的电话,前5个,一直占线。第6个通了,我把情况完整跟他介绍了一遍,他估计也接了很多电话,一直听(或者没听)着,没说话,没表态,最后只是强调,“提前三天报备,这是地方的规定”。

中间因为现场沟通,电话断了。当然,沟通亦无果,工作人员建议我还是回四川去,并建议我跟防疫办沟通处理办法,“哈达铺也封了,肯定去不成了。你问问他,看是不是可以派个车,哪怕你自己出钱,帮你协调个车回四川”。

第7个电话,防疫办工作人员显然不耐烦了,我提出解决办法,他的脾气就上来了,大致意思是:1、谁让你不提前三天报备?难道我们还得向全国人民广播这个政策?2、没有办法,你自己解决,“又不是我们邀请你来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也生气了,合着不是政府邀请,一个健康、正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还没有资格来迭部县了?

一旁的工作人员听了这句话也叹息,这还是为人民服务吗?一个客人来到地方,不应该是这种情况。一旁路过的人也说,就应该录音录下来,去投诉。

我跟他理论了几句,他便啪地挂了电话。

就算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还算见多识广,一下我也迷茫了。显然,迭部我是没有资格进了,求助、投诉都无门,倒回去,也没有车。11月21日下午三点到六点左右,在甘肃省甘南州迭部县关卡的10米范围内,我彻底成了一个在自己国家土地上流浪的流浪者!

要命的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荒郊野岭“流浪”可谓不要命。天渐渐黑下来,气温骤降至零度左右。现场工作人员都劝我回四川去。

终究是无用的“体面人”,我还是打通了藏族司机的电话,请他再从120公里外的县城开车来接我。但是他过不了关卡,两个关卡之间的十公里怎么办呢?我总不可能拖着箱子摸黑走这十公里山路吧?

这时,正好路过一辆当地人的车,他回这十公里某处的家,算是“救”了我。工作人员赶紧“帮”我把车拦下来——抑或庆幸终于把我送走……

在四川关卡,我在寒风中又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见到一路赶过来接我的藏族司机。黑夜笼罩,路上飘起了雪,我们都无言。

期间,扎尕那管委会的一个电话(其中一个是手机号)打过来问是什么事。我说从四川过来,可不可以报备进扎尕那,他直接回了一句,“不可能”,就挂了电话。

反思

后来,藏族司机告诉我,四川附近几个县因为疫情也在加强管理,他们出县要提前一天报备,“但甘肃这边,本地人外出、回家都要提前三天向村里报备”。

我继而反思,暗自怪自己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但一想不对,作为一个外地人,我该向谁报备?我打开“健康新甘肃”小程序,果然没有四川省“天府健康通”“社区报备”这样的入口,也没有“我要咨询”“我要申诉”这样的端口。我又在“来甘上报”中填写了相关信息,登记完“保存”就直接跳走了,有没有申报成功,不知道;后来也一直没有任何反馈,到底是允许还是不允许?也不知道。

如果无法按地方要求的“提前三天报备”,那么,所有的合法、合规、合理在那儿就都是空洞。加上哈达铺也被管控,那片土地,那条交通要道,除非是自驾、贴上封条完全不开车门、一路不回头地彻底驶离,否则,对一个游客、旅客、路人来说就是一个黑洞。当然类似状态,不唯跨省的甘南,各种“黑洞”实在不少见。

近期疫情反复,我们可以理解地方的防疫压力,但还是想客观地提几个建议:

 1、加强透明度、公示,以及建设统一的公示平台,尊重公民合法合理的知情权。是以省级的统一平台为主,还是建立本地统一对外的官方公示平台?你不一定要“向全国人民都通知”,起码得有一个全国人民了解你政策的统一、正规的渠道。

 2、一些地方执政思维和水平还需要再提高。且不说“我们又没有邀请你来”这句话的极度荒谬。

其一、关卡现场,公示、咨询(或投诉)渠道建议还是设一个,全凭一张嘴,以及过路车区别对待,政府的公信何在?都给防疫办打电话,它接得过来吗?

其二、执政不能只管“堵”而不管“疏”,多一点沟通渠道,多一点应对方案是应该的。比如,就算你不准我进入,派个车把我送到四川关卡、“交接”给下一个“责任人”总是应该的吧,否则我怎样才能安全“回四川”?一个人走十公里山路?出了安全事故你负责?

其三、尊重一点基本的人权,掌握一点基本的沟通方法。比如,现场能不能搭个沟通协调室、休息室、泡杯热茶?天寒地冻,让一个公民、消费者站在马路上四处打电话,情绪越来越崩溃不说,万一被路过的车撞了,谁负责?

|流浪之地

 3、订立制度的时候,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好的制度让普通人变好人,坏的制度让好人变坏人。事后复盘,如果当时骗说只是路过去哈达铺,待放行后从前方不远处转身去扎尕那,反正景区已不营业,多出点钱跟酒店老板说好入住就行,这是一个狡黠的办法;或者在现场固执、反抗性地坐着,地方防疫办敢让我一个人从天黑坐到天亮?

可以给符合国家、省里防疫规定的,具有独立民事责任的外部公民一点基本选择权:比如增加地方条款,这“提前三天报备”(哪怕缩减到一天),对一个没有任何地方组织或个人接收、根本就难以预料三天后会发生什么的外来旅客来说,几乎就是一棍子打死;比如签署责任书,完善登记和跟踪制度,让他们自己负责;比如尊重行人的通行权,就算你不允许人停留,也可以让符合条件的本地司机在市场条件下把人送出境……你这卡在路上,不给人任何选择,不成了路霸么?

 4、落后地区多向先进地区学习,这一点并不丢人,谁都是在从向强者学习中成长起来的。譬如学学“天府健康通”。

 5、疫情过后,建议地方更开放一点。四川北部的九寨沟、松潘、若尔盖的旅游市场很成熟,人气也很旺,主动对接一下,两地多一点协调、共享,既服务游客,也借机发展一下自己,总比以邻为壑、自己关着门慢慢搞要强。

不管如何,这是我们自己的土地,都希望大家越来越好。地方发展得更好,人民的生活不断改善,游客或旅客的感受也越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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