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中年人,Citywalk去!

本届中年人,Citywalk去!
2024年04月13日 00:00 秦朔朋友圈

Citywalk(城市漫步)这个词发明得太好了。它让我在“脚头散”的时候有了堂而皇之且十分知性的说法:我正在Citywalk,我正在海派城市考古。

Citywalk风起自上海,自从上海文旅局发明了“建筑可阅读”的概念后,所有喜欢遛弯、荡马路的男女老少,都自觉不自觉地投入到都市行走中去。

这些年上海不断进行着文旅创新和城市更新的融合,文化、文旅、宣传、统战等系统,各区、各街镇都设计出有主题特色的Citywalk路线。

这座犹如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城市也格外适合Citywalk,四季分明,风物迷人,颇有风情和烟火气息,更重要的是步行友好。

早个七八年,坊间开始流行刷步,但我总觉得刷步有点傻乎乎的,纯粹只为健身,只为智能穿戴上数字和排名的提高,甚至在家里也能刷步,而Citywalk,是人和城市之间的深度捆绑与互动。

对于刹那间诗意的领略和对普通细微事物之美的体会,是中国江南人的独擅之处。上海没有奇山异水,夺目的是都市风光,以前的都市风光主要是商业气息,如今迭代了。人们开始寻找东方的沉寂之美和与城市风物的同频共振,也从外表的过度装饰,慢慢地转为内求。

且上海人内心多细腻浪漫,喜欢在一草一木的荣枯往复中感受某种生命的美学况味。

64条永不拓宽的马路毛细血管般分布于上海中心城区,这无疑是国内被walk得最多的城市,没有之一。

Citywalk原指一种类型化旅游,看上去就像荡马路或遛弯,但也有显著不同,在我看来Citywalk更注重对城市的体验和探索,并频繁使用重要道具:手机。

Citywalk也是对“卷”和“躺平”的某种温和对抗。何况它比文化苦旅更轻量松弛,比闲逛遛弯更随性知性,且低耗时低付费,有知识有情调,十分轻逸。

遛弯难免显得游手好闲,而Citywalk却赋予了遛弯意义,给了遛弯者体面时髦的定义,是对边角料时间的最饱和利用。

我常常爱用边角料时间去溜达溜达,哪怕去窜弄堂,逛菜场,兜大学,到有说法的建筑里喝咖啡吃东西,看春花秋叶夏虫冬雪,有了Citywalk一词,这些行为都升维了。

早些年,一年若不出国走走,想想都憋屈。如今上午在长宁区窜“沪西歹土”愚园路的特务弄堂,午后去杨浦区控江路军工路交汇处看古早风的铁道口——连接何家湾和杨浦站的何杨支线。

在愚园路电台和申报馆各喝一杯咖啡,邀上两三好友去天津路的深街小馆吃最具上海情怀的牛肉面……会觉得这几小时过得比较充实。

至少,至少好像比掼蛋更有内容力,哈哈!人到中年,能达到的职业高度肉眼可见,所以更需要一些宽度、精度、厚度,和闲度。

我家所处的魔都“哥伦比亚生活圈”新华社区快给我盘出包浆了,我的脚步丈量过几乎这片区域的每一道褶皱和肌理,兴国路-淮海西路-新华路-番禺路-法华镇路-凯旋路-延安西路及其中的阡陌巷弄,是我最基础的生活圈,是我的“西区掌纹”。

这个圈地处长宁区东部,与徐汇区交界,属于老上海公共租界沪西越界筑路区域,如今的新华路街道。

开埠以来,上海的宽松友好、开放包容,使其成为外国人在亚洲的黄金落脚地。当时美商普益地产公司在哥伦比亚路(今番禺路)以及安和寺路(今新华路)周边,购地百余亩兴建高级住宅区,作为在沪侨民和达官贵人聚居的后花园,这片整体区域被命名为“哥伦比亚生活圈”。由匈牙利著名建筑设计师邬达克担任主设计师。邬达克故居也坐落于哥伦比亚路。

这个“圈”的前世今生不少都被我挖掘出来:比如红庄曾是一片茭白地,1947年由旧上海中国农民银行投资,征地建造新式里弄住宅;新华路和法华镇路之间曾是法华浜,浜上有香花桥,种德桥等;比如交通大学里两棵几百年的银杏树,曾是当年法华寺大雄宝殿前的原物;比如邬达克设计的29栋不同国家风格的“外国弄堂”里,如今哪些房子代表了静奢、老钱、阶层,哪些则是72家房客,是颓败,艰辛,逼仄。

这个“圈”的最东头是兴国路,是近距离欣赏武康大楼的“西区五角场”中的“一角”。最西头是凯旋路,我原以为它建于解放初期,未曾想它也是1925年工部局越界筑路的产物,初名凯斯威克路,最著名的是曾经的沪杭铁路联络线,如今的上海轨交线。

当年,上海公共租界曾准备将沪杭铁路以东的越界筑路都纳入租界范围,而袁世凯政府此时正面临群众运动压力,并未批准这个租界拓展合同,直到租界收回,这片“哥伦比亚生活圈”始终维持“准租界”的身份。“准租界”有点像租界的近郊。

我与好友说,仔细看,新华路街道的花园洋房与隔壁湖南路街道的花园洋房是不同的。有棕榈树、屋顶倾斜度更高的,就是邬达克的哥伦比亚生活圈,多是乡村别墅,而湖南路街道则是洋气优雅的花园洋房。

在这个“圈”里,邬达克作品“外国弄堂”、各国风格老别墅、红色革命家旧居、近代民族资本家私邸、总领事馆、公使领事官邸、影城、民族乐团、工业遗存等星罗棋布。对旧物旧情旧人旧厂房旧时光的珍存与涵养,有节制有策划的吐故纳新,仿佛是这片街区一贯的追求。

科、马相伯、于右任、贺绿汀、荣漱仁、董竹君、陈香梅、邬达克等等不胜枚举的住客,单个拿出来都是一本大书,交通大学、东华大学、复旦中学、少年儿童出版社、安和花园、光华医院、八五医院(现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第九0五)医院、华山绿地……

无数故事、传奇和岁月淬炼的细节都渗透其中。头顶上是法国梧桐,脚下有千年法华的熏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十分混搭,一任自然。

我在“哥伦比亚生活圈”生活了十几年。它不停进行着微更新,可无论那些小马路、小店如何变化,这片区域的气质、观点与现实生活,总是能够适配。它既非一目了然的生机勃勃、万象更新,也不是寂灭无聊,而表现出动态恒定的哲学追求。

这追求换个通俗说法,即是:文脉。

这只是我经常Citywalk的街区之一。这样的漫步,也得益于疫情三年不太能经常去很远的地方,那就把脚下的土地,多盘,多遛,多发现。

当然Citywalk需要一些知识储备,比如走“沪西歹土”愚园路,就要了解上海开埠以来的一些历史,比如旧上海的资源与权利一直处在被各种驳杂势力的掌控与瓜分中,而“孤岛”时期的沪西几乎无主。

愚园路因其特殊的“准租界”状态和四通八达的弄堂体系,成为情报活动十分活跃的区域。且当时愚园路两边赌场、烟馆、妓院等乌烟瘴气的业态密布,人员往来复杂,秩序混乱,被当时《大美晚报》首创“沪西歹土”的说法。

比如走徐家汇,要了解的不是商场不断在关闭、改造、升级的徐家汇商圈,而是要了解徐光启之于徐家汇的意义。

身处原蒲汇塘、肇嘉浜的汇合处,徐家汇原先只是上海的普通村落,晚明文渊阁大学士、著名科学家徐光启对它的声名远扬起到关键作用。他曾在此建农庄别业,著书立说,进行农业科学实验,破除中国古代农学中的唯风土论。

1600年,徐光启遇到了对他人生有着重要作用的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于是东儒徐光启和西儒利玛窦,用文字、宗教、思想,用数理化,将上海带入近代之上海,实际上也是将中国,带入近代之中国。徐光启也成为近代意义上的第一个上海人。

围绕着这一历史,再去理解中西合璧的藏书楼、近150年来从未中断气象观测的观象台、“远东第一大教堂”徐家汇天主教堂、圣母院旧址、光启公园等,才能使Citywalk具有价值。

历史学家朱维铮曾说:“谁要了解十七世纪迄今的中西文化交往过程,谁就会把目光投向历史上的徐家汇。”

在《繁花》热播以及剧终后的一个月,我“人来疯”去过好几次黄河路,吃饭,听书,看排蝴蝶酥的长队,尽管剧中黄河路只是现实黄河路的某种梦臆。我看着黄河路两个月间从寂寞,到起势,到大火,到渐熄的全过程。

我还去进贤路吃了几次饭。进贤路是上海人的舒适区,像十只澳龙之后的一碗热泡饭。在我记忆里,进贤路从未有过纸醉金迷,只有各种妥帖幽微,如同大冷天起床时双脚伸进被取暖器烘热的棉拖鞋里的那种感觉。

香港人说“得闲饮茶”,如今上海人是“得闲约Citywalk”。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的Citywalk应该是很私人化的体验。

海的一江一河是我常常walk的地方。黄浦江自不必说,它像一位海派智者,在我困惑纠结时总会用它的方式给我安抚与启迪。

这几年我开始逐渐重新认识苏州河那涌动不息的生命力,不时发现感受着其特有的想象空间和情绪张力。

这几年,陆续有在上海创业的朋友搬去了苏州。上海之外,苏州也是我Citywalk最多的城市。平江路,山塘街,凤凰街,十全街,白塔东路,葑门横街……这座浪漫古城的大小巷弄、园林面馆里,塞满了来Citywalk的上海人,苏州是他们的疗愈地,是白月光,其中一部分人,是坐地铁来的。

苏州经济总量牢牢占据中国第六、甚至超越了东方之珠香港,这座经济、文化、声名、金融、法律、政务高效、公众美誉度都十分卓越的城市,山温水软,绵里藏针,值得为一碗苏式面奔赴而来,且理解苏式风雅需要门槛、年资及不断的Citywalk

如今在上海,穿都市丽人风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街上的年轻人,衣着越来越中性化,细高跟鞋像是中世纪服饰。听说中产已经开始流行穿灰色老头鞋,这也折射出当代人更在意毫不费力的生活,拒绝沦为他人修剪出的形状,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把对于自我舒适的追求,远比来自他者的注视,看得更重要。

天越来越暖,春风骀荡,百鸟和鸣,吴语区迎来了最美的季节,Citywalk的人越来越多,骑车露营玩飞盘的人比比皆是,其实不管是Citywalk,还是夜经济,还是帐篷露营,都是以低成本获得较高情绪价值的利器。

可见补偿性出游消费并非长线红利,消费需求与市场环境都已迭代,有待重新架构评估。

过这不寻常的几年,本届中年人,更着眼于开拓自己的“东坡”,自在真诚地面对生活。

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Citywalk的松弛感、小而美和自洽,敲开的却是审美之门,在时间的缝隙里欣赏四季风物,在各种缘起里找寻瞬间的愉悦和长久的价值,Citywalk让自己越来越有定性。

其实美的根源不在物中,也不在心中,而在相遇中。

前几日友人在小群里召唤“来咖啡啦”,临近16点,四位友人同事齐刷刷坐进了SMG总部大院的COSTA咖啡店——我们的“夜东京”。一小时左右的咖啡时间,与Citywalk一样是日常生活的糖果。

有人计算过,如果人平均一生的寿命是78岁,留给自己真正的时间仅仅9年。

一人一杯热美式,无主题说说笑笑,须臾各奔东西。问到去向,皆曰:Citywalk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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