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小确幸

4月3日,我国台湾花莲县海域发生7.3级大地震,造成一定伤亡,我第一时间联系了两位台湾朋友,还好,她们位于屏东和澎湖,家中未受影响,周边人状态也良好。真是确幸。

最近与台湾朋友交流比较多,深感他们的接地气、实在,可爱的语调后面,普遍有一种不慌不忙的好心态。

乡建朋友郑姐,刚过退休年纪,十多年前,她从高雄来到屏东县高树乡,被大武山下客家庄宁静的乡村打动,买地建造自己的退休庄园,开起民宿。她把房间和院子打理得花团锦簇,开发出不少本地特色美食,研发了许多特色活动,还团结起周边乡民,搞出一套乡土体验产业链。

|郑姐的“幸福庄园”

她的民宿,工作日入住率60%~70%,周末节假日80%~90%,在民宿界非常难得。问她秘诀,她很大方地介绍,平常主要做城市老年人的生意,周末则做城市亲子家庭;她完全把自己投入进去,开开心心地做好一个民宿主理人,把客人当亲人一样接待,有时还带他们去玩,所以很多都是回头客或老带新。

2020年来,由于台湾当局取消两岸三通,造成台湾往来大陆极不方便。她从屏东转台北,飞上海再转南昌,再到庐山参加一个文旅大会,路上用了整整一天时间。尽管她很想上庐山逛逛,去看看台北也有的牯岭街,但不得不在会后一早匆匆赶回去。她说,第二天还有几组客户入住,她要赶回去接待。

尽管匆忙、疲惫,但郑姐在那几天始终笑盈盈地,没有任何抱怨或要求优待。从郑姐身上,我看到了中国民宿界一向比较欠缺的“主人文化”:我国宝岛台湾,以及日本许多乡间民宿,都是主人在居住着,并将他们的生活方式、态度融入到服务中;不少还是祖孙几代不间断地经营,你能在其中感受到缓慢积淀下来的文化,人不由得也沉下来。

|幸福庄园的体验活动

但在大陆,民宿愈发往非标酒店的方向发展,或许设计精良,或许环境优美,或许情调满满,但没有主人,缺乏沉淀,也缺乏内涵和独特的生活主张。可以让人打卡、发朋友圈嘚瑟,但始终难以让人沉静地去感受。

与郑姐同行的,还有一位黄老师,她是台湾好客民宿协会理事长,受邀前来做主题分享。她很认真地准备了一个PPT,从台湾民宿的1.0讲到5.0,可惜演讲时间只有20分钟,还没讲多少时间就到了,只好有些尴尬地结束。

一直以来,我们做事都太求效率,开个会也是。领导们赶来致个辞、发个言就走,顺便带走一批最该留下来学习的部门负责人,做个演讲每人20-30分钟就不少了,圆桌论坛则一上就是七八个人,每个人轮流介绍完,时间就过了一半,还讨论什么。更不用说会前的相关考察、调研,走马灯似的。

论坛交流中,两位台湾来的朋友,听大陆同行分享,搞一个项目就几百、上千亩,投资上亿,都暗暗咋舌。她们介绍,台湾并没有文旅、乡村振兴,只有地方创生,没有政府大投资、大建设,主要是返乡原住民和少部分下乡市民在做。他们做得也比较简单,开民宿、开发特色农产品、搞一些旅游服务。返乡的年轻人没钱创业,就搞串联,把乡间的各种内容整合起来,更好地服务市民、游客,效果也不错。

|澎湖县白沙乡港子村,“外婆的澎湖湾”

台湾的地方创生,还有一个重要角色,那就是“里长”。他们相当于我们的村长,由村民选举出来,对外、对上沟通,对内则团结村民、带动乡村发展。他们立足本乡本土,代表乡村利益,有能力,但没有报酬,主要凭热情(或者积累声望以备参政),相当于乡土自己的意见领袖,通常都能较好地带动乡村发展。

她们说,乡间并没有、也不需要太多变化,当然更谈不上振兴。大家更多地是在其中生活,不急不忙的,充满生活的小确幸。

此前还有一位在昆山经营民宿的台湾朋友,她的家乡在台东县池上乡。

池上大概是台湾最早一批发展起来的旅游小镇,20多年前,“台湾好基金会”(整合社会资源,以助力乡镇文化、产业、生态可持续发展为宗旨)来到那里,“从人文搞起而非建设什么”,组织留守老人搞社团,比如国乐、书法、油画社团,建设老年活动中心等。后来,池上乡大部分老人都会写书法,还有很多老太太画得一手好油画。

老年人影响中年人,渐渐地,有一些城市艺术家去往当地,比如林怀民组织稻田艺术节,在稻田中起舞,比如蒋勋也在此常住。随之,一批原本在城市工作生活的原乡民也搬了回来,他们将山上闲置的老房子改造一番,开一家“夫妻老婆店”民宿,做一些旅游接待。

|台湾池上乡

比如这位朋友的姐姐,从日本赚到钱返乡,慢慢开起三家民宿,然后劝朋友返乡。朋友问她:“回家怎么赚钱呢?”她说:“回乡下就要什么钱都赚。除了开餐厅、民宿,还要接旅游团,搞农副产品,像八爪鱼一样,会赚很多类型的钱,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会。

这位朋友还有一个小学同学,36岁时从上海离职返乡种田。一是因为他家有不少田,他选择种有机大米;二是,他在上海做营销工作,打算用自己积累的营销经验把米卖好。后来,他果然种好并卖好了自己的大米,甚至成功把一袋米卖给教皇,名声大噪。继“池上便当”后,他再次带动了当地产业发展。

事实上,朋友的不少同学,依然还留在家乡,多数人从事高端精致农业。其中一个同学,在开民宿之余,就研究、培育起鹿角蕨,“培育鹿角蕨,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不能无聊,另一个是要增加收入。”做着做着,也有了名气……

什么是乡村建设,小确幸的台湾人不愿意去讲宏大叙事、大规模的振兴,而是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好好生活,多业态混合经营,做点变现,反而造就了许多优秀的、可持续发展的地方创生案例。

十多年前,我们的经济增速还很快,房地产、互联网、P2P、新能源、数字化、智能化……各种宏大概念频出,人们也热衷“更高更快更强”,就老笑话日本的“小清新”、台湾地区的“小确幸”,觉得他们小里小气的,一点也不令人激动。

今天,当我们的经济降速,许多宏大概念熄火,社会陷入内卷,需要反思的时期,正需要重新审视那些“小确幸”。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须知,日本和我国台湾地区,都曾经历过快速发展阶段:日本短短二三十年,就从一片废墟中成长为全球第二经济体,创造了“日本奇迹”,台湾地区则从人口爆炸下的小农经济体,迅速工业化,跻身“亚洲四小龙”。他们一样都经历过快速工业化、城市化,乡村凋敝,之后经济降速、“地方创生”/乡村振兴的过程。

|日落台北市

正是在经济发展由快转慢的过程中,他们构建起一套小清新、小确幸的文化,以重新匹配社会发展。在没有引发重大社会问题的情况下,他们实现了社会稳定、可持续发展,光此一项,就堪称东方文明的典范——你让欧美、西方经济停滞二三十年试试?

管中窥豹,从上述民宿、地方创生中可鉴,我们当前迫切需要做的,不是盲目的经济刺激、“产业振兴”,而是结合时代背景、中国国情、传统文明,重建一套从快到慢、从重建设到重运营、从高大上到平淡日子的文化内涵,以调和社会矛盾、城乡矛盾,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而不只是规模)的向往。

继续不顾经济与社会发展规律、人民群众生活所需,一昧宏大叙事,继续摊大饼、造规模、追求数字,要不得。

少一点“更高更快更强”,多一点小确幸,其实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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