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最后一个月的一天，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傅程（化名）被“优化”离开了从业多年的第三方支付行业。经历过公司上市时的辉煌，也感受到退市后的寂寥，在公司收单业务缩减、转型陷入“迷茫”的这一年，傅程原本想“苟过”这个冬天，但形势变化就犹如这骤起的寒风，急转直下让他猝不及防。
傅程的第三方支付职业生涯被迫中断，折射出行业的变迁。在支付宝、微信支付“双寡头”格局下，随着《非银行支付机构监督管理条例》（下称《条例》）实施，中小三方支付机构走过动荡的2024年，预付卡、收单机构正在进一步消亡，行业合规度持续提升，“马太效应”凸显。
加速整合出清
整合和出清是2024年支付行业的关键词。老牌支付机构开店宝支付近日发布《支付业务暂停公告》称，由于经营状况的变化，为最大限度保护商户及合作伙伴的利益，决定暂停支付业务，计划在12月20日前完成清理，12月31日之后将暂停所有存量支付业务。
央行网站披露，今年已有9家支付机构注销，累计已注销的支付牌照达95张，目前还有存续牌照176张。今年注销支付牌照的机构分别是广东银结通电子支付结算有限公司、深圳市银联金融网络有限公司、深圳市深银联易办事金融服务有限公司、银视通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广州银联网络支付有限公司、平安付科技服务有限公司（下称“平安付科技”）、北京数字王府井科技有限公司（下称“王府井科技”）、武汉市金源信企业服务信息系统有限公司，以及北京银联商务有限公司（下称“北京银联商务”）。
今年第三方支付行业加速整合与出清，其中一大因素是5月1日实施的《条例》。《条例》第三十六条规定，同一股东不得直接或者间接持有两个及以上同一业务类型的非银行支付机构10%以上股权或者表决权。同一实际控制人不得控制两个及以上同一业务类型的非银行支付机构。
今年注销的9张牌照中，多数服务于省内线下支付场景，有5张是银联商务支付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银联商务”）及其关联方入股的牌照。其中，平安付科技、王府井科技支付牌照的注销，是因机构合并。平安付科技被平安付电子支付有限公司（下称“平安付电子”）合并，合并后平安付电子的注册资本增至11.6958亿元，业务类型增加了预付卡发行与受理（全国）。而王府井科技则被北京理房通支付科技有限公司（下称“理房通支付”）合并，合并后理房通支付业务类型增加银行卡收单（北京市）、预付卡受理（北京市）。
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副教授胥莉对记者分析指出，注销支付牌照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监管政策调整，今年5月正式实施的《条例》对支付机构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等方面提出一系列新的监管要求；二是有些支付机构由于公司业务调整以及优化资源配置的需要，决定终止支付业务；三是支付行业竞争加剧，监管处罚与债务不断增加，促使机构陆续退出支付市场。
素喜智研高级研究员苏筱芮告诉记者，今年以来，多张支付牌照陆续被注销、第三方支付行业持续出清，背后因素较为多样：一是部分巨头为响应监管精神主动整合支付牌照，精减支付业务布局；二是部分中小机构根据目前的市场环境及监管环境，审时度势后选择主动退出。
增强资本实力
增加注册资本是今年第三方支付的另一大趋势，《条例》第八条规定，设立非银行支付机构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为人民币1亿元，且应当为实缴货币资本。中国人民银行根据非银行支付机构的业务类型、经营地域范围和业务规模等因素，可以提高前款规定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
记者注意到，近期有多家支付公司披露注册资本变动情况。港股上市公司畅捷通近日发布公告称，公司与北京用友融联科技有限公司同意以现金方式按照各自对北京畅捷通支付技术有限公司（下称“畅捷通支付”）的持股比例同比例向畅捷通支付合共增资1亿元，从而将畅捷通支付的注册资本从2亿元增加至3亿元。
此前，A股上市公司仁东控股公告称，将向控股孙公司广州合利宝支付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合利宝支付”）增资2亿元。增资后，合利宝支付的注册资本将达到3.11亿元；11月12日，中国人民银行北京市分行发布非银行支付机构重大事项变更许可信息公示，北京理房通支付科技有限公司（下称“理房通支付”）与易宝支付有限公司（下称“易宝支付”）的增资申请双双获批，前者的注册资本将增加至2亿元，后者的注册资本将增加至3亿元。
记者统计获悉，2024年以来，有7家支付公司宣布增资。其中，增资规模最大的是腾讯旗下的财付通，注册资本由10亿元增至153亿元。另外，合利宝支付、易宝支付、畅捷通、理房通支付、运达支付分别增加注册资本至3.11亿元、3亿元、3亿元、2亿元、1亿元。
易宝支付高级副总裁、首席数字官杨赫告诉记者，易宝支付基于自身战略发展需要开展增资，日前已获中国人民银行许可，注册资本增加至3亿元，全额实缴到位。一方面，会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技术研发领域，进一步提升支付系统的安全性、稳定性和便捷性，促进业务稳健发展，为客户提供更高效率、更好体验、更低成本的服务，创造更大价值；另一方面，将积极探索新的业务领域、市场机遇以及智能化技术与场景的融合，与更多合作伙伴携手共进，推出更多创新的交易服务解决方案，满足不同行业客户的定制化需求。
苏筱芮分析称，支付机构的增资举动，能够在增强资本实力的同时提升抵御风险的能力。并且在支付新规实施的背景下，不同支付许可类型及展业范围具有对应的注册资本规定，相关支付机构依规调整也是实现合规展业的题中应有之义。
罚没金额破亿
严监管一直是第三方支付行业绕不开的话题。据记者不完全统计，第三方支付机构及相关责任人今年已经收到超60张罚单，罚没金额超亿元。其中，罚没金额超500万元以上的罚单有8张，罚没金额达千万级的罚单有3张，半数以上机构遭“双罚”。
具体来看，浙江航天电子信息产业有限公司因违反机构管理规定、违反商户管理规定、违反清算管理规定等8项违法违规行为，被中国人民银行警告，没收违法所得1596.31万元，罚款2825.31万元，合计罚没金额达到4421.62万元。乐刷科技福建分公司因违反商户管理规定、违反交易信息管理规定、违反外包机构管理规定、违反资金结算管理规定，被中国人民银行福建省分行警告，没收违法所得1308.26万元，并处罚款1446.12万元。
北京高汇通商业管理有限公司（下称“高汇通”）因违规开展条码支付业务，未及时发现处置可能存在的特约商户支付接口转接情况，未严格落实开户实名制审核要求，违反账户管理规定，超地域经营预付卡业务，违规进行非同名划转操作等被警告，没收违法所得1214.7万元，并处罚款1572.6万元，罚没共计2787.3万元。时任高汇通总经理朱某、张某清被警告，分别处罚款20万元、25万元。
值得注意的是，拉卡拉支付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拉卡拉”）年内已收到3张罚单。9月4日，拉卡拉因“未落实真实、完整、可追溯和全流程一致性的要求；未严格落实商户实名制要求；未将商户资金结算至其同名银行结算账户”被中国人民银行北京市分行警告，并处罚款406万元。9月9日，拉卡拉宁夏分公司又因违反特约商户实名制管理规定、违反收单交易资金结算管理规定，被中国人民银行宁夏回族自治区分行罚款10万元。10月15日，拉卡拉河北分公司因违反非金融机构支付服务管理规定，被中国人民银行河北省分行罚款3万元。
“央行持续多年对支付行业强监管，随着《条例》的实施，支付行业监管势必更加规范，更加注重对支付全流程和细微之处的检查监督。”博通咨询金融行业资深研究员王蓬博对记者分析指出，从特征来看，一是行业监管愈发细化，从服务协议格式到交易信息都需要完整备案；二是“双罚制”仍在持续；三是新型处罚缘由被披露。
“从2024年的罚单情况来看，监管总体仍保持高压态势，支付行业严监管持续。”苏筱芮指出，从支付机构被罚原因来看，违反账户管理规定、未按照规定履行客户身份识别义务等是支付机构踩红线的“重灾区”。从业务流程看，依规实施账户管理、履行客户身份识别义务既是合规的重要工作内容，也是支付业务的关键风险防线。因此，支付机构需要积极研判过往罚单案例，杜绝存在侥幸心理，筑牢合规防线的同时将责任落实到具体岗位，在合规前提下以优质的支付能力为实体经济提供服务支持。
挖掘“支付+”服务
从行业整体发展趋势看，2024年国内零售支付市场已经从快速增长的增量竞争阶段逐步进入存量竞争阶段。王蓬博认为，支付行业整体规模到顶，不管是线下银行卡收单，还是条码支付，抑或是“套现业务”都出现增速放缓甚至规模下降的情况，这就直接导致市场竞争更加激烈，部分机构退出收单业务，部分持有交易处理牌照的机构紧随预付卡机构逐渐退出市场。
苏筱芮指出，即将过去的2024年，支付新规及其细则对行业产生了深远影响，从2024年年末的一些趋势看，预计2025年支付收单机构的退出仍将持续，国内支付行业“马太效应”将进一步凸显。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围绕商户数字化需求的“支付+SaaS（软件即服务）”“联合收单”或成为存量支付机构发力的重点方向。
杨赫表示，国内方面，产业数字化变革是时代赋予的重要课题，商业机会潜藏于这种产业迁移和结构化变革中。产业数字化变革正在重塑产业上下游关系和产品与服务的组织形式，线上化、连锁化、生态化趋势下，各行各业不断涌现新的业态，并伴随产生新的交易服务痛点，ToB（面向企业）交易服务面临全面升级，支付机构要紧跟产业变革，赋能企业客户快速实现业务升级。
胥莉指出，随着监管的不断加强，支付机构面临更高的准入门槛和合规要求，这不仅将促进行业健康发展，还将加速市场的洗牌与整合，传统线下收单市场将持续缩减。从行业整体发展上看，支付机构正在以基础支付为切入点，不断挖掘“支付+”的服务，从零售个人支付市场逐渐转向加大企业（产业）支付市场投入。
宝付支付CEO陈志祥告诉记者，2024年，一方面由于互联网业务增速放缓、缺乏颠覆性创新，支付行业进入常态化发展，增速趋缓、竞争激烈；另一方面，《条例》正式实施，支付行业的严监管趋势持续，业务合规性要求不断提升，原来赚快钱的支付机构愈来愈难以持续，行业洗牌加剧。
陈志祥指出，随着《条例》进一步落实，部分中小支付机构因业务不可持续、合规成本高昂等原因，选择退出市场，导致支付牌照数量进一步缩减。对支付机构来说，2025年，如何在确保业务合规的前提下，找到新的业务增长点，确保业务可持续性，仍是支付机构存活下来的首要课题。同时也要考虑如何深入各行各业，通过科技能力和数据赋能，打造更具有竞争优势的“支付+”增值服务，体现“支付为民”的理念，服务好实体经济发展。
出海谋求增量
在国内的存量“红海”浪潮之下，支付机构纷纷出海谋求增量市场。从财报看，连连数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连连数字”）、拉卡拉、深圳市移卡科技有限公司（下称“移卡”）今年的海外业务均有所增长。三季度，移卡海外业务的总支付量（GPV）保持强劲势头，同比增长近50%。据悉，今年移卡推出了本地钱包、海外钱包、信用卡、联合收单、外汇及跨境汇款等服务。
拉卡拉在半年报中提到，报告期内，其推进了跨境支付业务发展，积极布局支付国际业务，深度探索B2B（企业对企业）外贸业务模式。跨境支付业务累计服务客户从2023年上半年的“近5万家”增长至“超过9万家”，今年上半年跨境支付交易规模为214亿元。
在海外布局方面，连连数字无疑是行业龙头。今年上半年，连连数字全球支付业务总支付额达到1023亿元，同比增长35.4%；总收入3.72亿元，同比增长21.9%。招股书披露，连连数字构建了由64项支付牌照及相关资质组成的全球牌照布局，范围覆盖超过100个国家及地区，并支持使用超过130种货币进行交易。
胥莉指出，积极布局海外，一方面是因为国内市场竞争加剧，合规成本上升，传统支付机构支付业务模式单一，技术创新投入不足，数字支付难以融入企业数字化转型中；另一方面，随着国内跨境出海政策进一步释放，建设自主可控的跨境支付体系也成为今年的政策焦点。第三方支付平台通过提供多币种支付和实时结算服务跨境支付持续发力，逐渐成长为企业支付的重要增长支撑点。
苏筱芮表示，跨境支付是今年以来第三方支付行业的重点业务，既有针对新产品、新技术的出海动作，也有合作商户、境外牌照相关的扩围，体现出中国支付“走出去”的良好发展态势。同时有助于支付机构拓展业务版图，打造新的业绩增长点。
“支付机构发展跨境支付、纷纷出海发展，是支付市场发展的一大趋势。”招联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对记者表示，应加强监管、引导和服务，推动境内机构在跨境业务方面形成合力、“抱团出海”，增强中国支付的国际影响力和竞争力，同时采取措施解决跨境二维码支付标准不统一、境外机构多头对接、境内机构“出海”无序竞争等问题。
记者：余继超
文字编辑：姚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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