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首前尘往事，那个犯下大错的小笨蛋。我想和他谈谈，我试图讲道理，让他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我办不到，那个少年早就不见了，只剩下我垂老之躯。”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
教师的职业本质，其实是从未来回来跟学生说话。
真正好的教育，是像这样穿越未来和过去的玄秘低语。
因为有教师的灵魂传信，学生才不至犯下他本可避免的大错。
01
昨天，为了纪念我从教三十周年(2017年)，往日的弟子们从天南海北赶回母校，在学院的茶吧里举行了一个朴素的茶叙。没有标语，没有宣传，也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一晚上真真挚挚的谈心。
很多同学讲述了和我之间相识相知的小故事，一点一滴， 情真意切，令我感动。他们讲到了一次课，讲到了一个棒喝，讲到了初相见，讲到了曾经的告别，但几乎无一例外地，大家都讲到自己谈话时的顿悟，以及如何在人生紧要关头实现对困境的克服。
在同学们的讲述中，我也慢慢回忆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抚触到那些随流水而去的喜怒哀乐，并重回那些情意绵绵的春夏秋冬。
昨天的南京，白天风急云暗，到了晚上，却万籁俱寂。
在这个无法忘怀的午夜，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从人生本质上来说，老师之于学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02
美剧《权力的游戏》中，有个只会说“Hodor”的傻大个儿阿多，在第六季的第五集里死了。观众也终于得知，为什么阿多只会说一句“Hodor”。
故事一开始，阿多就一直忠心耿耿跟着布兰，在布兰摔断腿后，他又成了布兰的双脚。在临冬城陷落后，他帮助布兰一路上躲过诸多危险，出了长城，找到了三眼乌鸦。
漫长的剧情里，任何时候，这位忠心、笨拙、身世不明的仆人阿多，只会令人费解地说：“Hodor”。
到了这一集中，布兰瞒着三眼乌鸦，独自灵魂离体，去窥探异鬼的动向，结果被夜王发觉，一大批异鬼凭借着这一印记找到了布兰和三眼乌鸦藏身的山洞，开始进攻。
但就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布兰和三眼乌鸦一起时空旅行到了过去，他是去看年轻时的阿多了!那时候的阿多还可以正常说话。
另一边，现实情节中，异鬼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看着灵魂出窍、不省人事的布兰，受惊吓的阿多只会一个劲地说“Hodor”, 却无法帮助布兰抵抗敌人。
终于，时空另一头的布兰听见了梅拉的呼喊，驾驭着阿多在现实中开始奔逃。他们推开了山洞另一头的门，梅拉带着布兰奔逃，让阿多断后，而阿多用尽一生之力抵住门，不让异鬼追出来。
此刻的画面上，梅拉不停对着阿多喊道：Hold the door！Hold the door！Hold the door！（堵住门，堵住门，堵住门啊！）
忽然，镜头给到时空的另一头，在愤怒、恐惧、危急的压力中，年轻的阿多仿佛听见了这句响彻命运的未来警报。他的反应是倒地不起，不停抽搐，嘴里不断地重复那句警报：Hold the door！
慢慢地，那句话变成了：Hodor。
原来，这就是他不断重复说“Hodor”的原因。直到为了 “Hold the door”而英勇牺牲之时，阿多仍然在不断重复说着：Hodor。
03
坐在昨夜的车里，看着那些一闪而过的街景，无数前尘往事像老照片一样在灵魂里浮现出来。
当我们还年幼时，父母充当我们的监护人，他们是我们的阿多，他们不断对我们说着“Hold the door”。有时候，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告诫，甚至那些在我们耳边的絮絮叨叨，都像是“白痴”的呓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因为听到了未来的警报，然后才会对我们重复说着：Hold the door！
当我们长大后，老师成了我们的指引者。小学，中学，大学，无数次老师们焦灼的话语，都是在对我们重复说：Hold the door！
看着昨晚茶叙上那一张张面孔，回忆起三十年来我教过的同学们，我也想起了自己是谁。
也许，教师的生涯就应该和阿多类似吧。也许，教师这一生，也就是在喃喃自语地跟同学们说这一句话：
Hold the door。
04
年轻时的我，以为教师这个职业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寄寓，而三十年后再回首，我才知道，这一切意义非凡。
也许对于学生来说，我总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对象物：被证明时，看上去很了不起，不被证明时，不可理喻。其实，一个教师所有的不同寻常，只在于他能听到那一声来自未来、响彻命运的声音：Hold the door。
在电影里，一辈子，阿多就为了这句话活着。而对于在场的学生们来说，我在他们生命中的出现，其实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阿多唯一的使命，他完成了。对于学生们来说，我的天职，也在三十年的漫漫长路里大致尽到了。
（正文内容选自杜骏飞《常识课》）
《常识课》
杜骏飞 著
2023年9月版
作者介绍
杜骏飞
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知名传播学者、社会教育工作者。他从教三十多年，阅历丰富，学养深厚。同时，他还是“杜课”“杜课堂”的创办人，2016年至今，“杜课”公众号致力于人文通识教育，带来了近一千堂课，收获粉丝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