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下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主办了“人大重阳区域国别论坛之美国系列第五场——人口变化与美国政治转型”,邀请到美国乔治梅森大学政策与政府学院院长马克·罗泽尔(Mark J. Rozell)教授主讲,演讲主题为美国人口的变化以及对美国国内政治的影响。
以下为罗泽尔教授演讲实录,观察者网已获权发布,原文结构略有删改。
美国的人口结构正在快速变化。让我简单地介绍一下其中的关键点:
1、在不久的将来,美国将没有任何一个主要族裔占总人口比例会超过50%;
2、这会对美国政治产生影响,因为不同族裔投票的权重或比例会发生变化。
这种人口变化对美国的政治体制(包括大选)会造成一定影响。一些人认为,有的党派可能会从人口变化中获益,而有的党派会因此而流失现有的选票。我对这种分析持一定的怀疑态度,因为目前的人口变化特征、趋势不见得将在未来持续下去。所以,在今天的分享中我参考的是美国每10年人口普查所得出的结果,以及基于人口变化模型做一些预判。
美国的人口变化为什么如此明显?
一,来到美国的移民越来越多了,特别是来自亚洲的移民。一些人认为,从美国南部边境进入美国的人口在拉动美国总人口的增长,但实际移民人口的增长主要还是归功于来自亚洲的移民。事实上,在美国的大部分外来移民来自亚洲,拉美裔移民反而没有那么多。有时候我们听到部分美国政客宣称,美国南部国境线正遭遇“入侵”,但这是耸人听闻的政治口号。数据表明,有不少墨西哥人进入美国,但同样也有很多墨西哥人离开美国,回到墨西哥生活。
二,另外一部分美国人口增长源于一些少数族裔人口的高出生率,特别是拉丁美洲族裔。
我们把佐治亚州等部分南部州称为“红色州”,因为他们普遍非常保守,大多支持共和党。特朗普在这些州得到大量支持,佐治亚州长期以来都是最可靠的亲共和党州。但现在,佐治亚州是美国七个少数族裔占主体(majority-minority)的州之一,白人占人口总数不到50%。由于这种人口变化,民主党(拜登)在2020年大选中赢下了佐治亚州,这是人口变化对美国政治带来影响的一个缩影。
下面我用几个数据再展开说明一下。1988年总统选举中,老布什获得了59%的白人选票,并以大比分赢得了全国大选。2012年,米特·罗姆尼同样得到了59%的白人选票,但他输掉了大选,因为少数族裔和白人的人口结构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共和党现在不可以只依靠白人选票,也需要联合少数族裔选民。在上世纪80、90年代,如果一个候选人能赢得大部分的白人选票,他就能够在总统大选中获胜,但在2012年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2016年,特朗普获得了58%的白人选票,但他在一些少数族裔中丢掉的选票相比罗姆尼在2012年丢掉的更少,特别是拉丁美洲裔的选票。特朗普依然丢失了一部分,但与民主党候选人的差距没有那么明显。所以,人口变化对美国国内政治的影响具有一定流动性、不确定性,未必如部分学者所主张,仿佛当前的人口变化趋势只会使民主党受益。
另外一个数据:当今美国100%的人口增长都源于少数族裔人口的增长。到2045年,少数族裔会成为美国人口的主体。我工作的大学里有4000多名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少数族裔。我们学校的学生人口结构与20年之后的美国人口结构很相似。目前美国有7个州的白人属于少数族裔,还有10个州里的白人占总人口比例不到60%。几年之后,这些州可能都会成为少数族裔占主体(majority-minority)的州。以现在的趋势来看,人口变化也会带来政党的变化,民主党可能会获得更多拉丁美洲裔、亚裔和非裔的支持,而共和党主要还是会由白人支持者组成。
佐治亚州已经成为少数族裔占主体的州,夏威夷长期以来都是亚裔人口为主。得克萨斯州、内华达州与加州等也都是少数族裔占主体的州。
现在的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J.D.万斯曾批评部分成年女性不生育的决定,甚至将她们称为“不生孩子的养猫女士”。这种言论在美国社会中被认为是非常严重的冒犯。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18-55岁的人口中,绝大多数人已婚且育有子女;未婚无子的人口比例不足20%。这也是我这一代人的生活状况,即20世纪70年代的情况。然而,今天美国单身或无子女的成年人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而已婚且育有子女的人群比例则相对较低。因此,我们可以观察到社会人口结构的显著变化。
美国的未婚女性往往更倾向于支持民主党,而已婚有子女的女性则可能更倾向于支持共和党。那么,未来的人口发展趋势将会如何?一些学者对此进行了预测,他们认为这种人口变化对民主党可能是有利的。目前美国的种族关系日益分化,而民主党在这方面可能会越来越强大。
这种观点基于一种假设,即未来不同族裔群体的投票行为模式会保持不变,即目前的投票规律在未来仍将延续,进而有利于民主党的胜选。我们在做出类似假设时必须非常谨慎。
关于非裔美国人,这个群体很可能在未来仍然保持不变,继续作为民主党的重要支持群体。如果要赢得全国大选,民主党需要依靠非裔选民的大力支持,他们已经成为民主党非常坚定的票仓。当然,我们也观察到亚裔和西班牙裔选民的支持可能会有所波动,特别是在对民主党的支持力度上。
我父母这一代美国人是二战后的一代,在他们的认识中,少数族裔,尤其是非裔美国人,主要集中在美国南部、中南部以及西海岸地区的城市。其他地区的非裔人口较少,因此他们与亚裔或西班牙裔后代的接触也相对有限。然而,随着少数族裔人口的显著增加,这些族裔开始在美国政治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我们可以看到当前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是少数族裔,具有部黑人和部分亚裔血统。在美国政治中,两大政党将在赢得少数族裔选票方面展开激烈竞争。
每隔十年,美国就会进行一次全国人口普查,2017年和2019年都进行了相应的人口统计。二十年前,白人占美国人口的70%;但到了2020年,这一比例下降到了60%。尤其在2019年,60岁以下人口中白人已经成为少数。这体现了一种代际更替。因此,我们预测,未来美国的人口结构将是少数族裔占据主导地位。在2020年的人口普查中,18岁以下的人群中,绝大部分人已经不再是白人,其中约一半是拉美裔。
我引用一组数据,供大家参考: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数据(2018),拉美裔人口中人数最多的年龄是11岁,而白人中人数最多的年龄是58岁。这组数据能够清楚地显示未来的趋势。在最近一次人口普查(2010-2020年)中,白人人口首次出现了下降,减少了1%,这是自美国开始进行人口普查以来的首次下降。这意味着,过去十年中,美国人口的增长主要由少数族裔推动。
首先,我们来看看拉美裔人口的增长情况。从2000年到现在,拉美裔人口增长了50%,而白人仅增长了1%,目前甚至呈现下降趋势。事实上,官方统计的增长率可能低于实际情况,因为许多拉美裔并没有填写人口普查表格。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美国人口普查局采用了非常简单的种族和族裔识别方法:表格只会要求你根据自我认知来选择种族或族裔,一个人可以自行决定自己的族裔身份。
这一点尤其有趣,因为许多拉美裔已经是第四代或以上的移民,虽然他们的家族历史可追溯到四代或五代前移民到美国,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不再视自己为拉美裔或西班牙裔,而是认为自己就是白人。因此,在美国,这些人的身份认同是相对复杂的。
我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个人故事。我的父亲是法国人,但他有德国和法国的混血背景,而我则是意大利裔美国人,因为我的母亲是100%的意大利血统。我在新泽西州长大,身份认同上一直是意大利裔美国人。我们的家族非常庞大,我的母亲有五个兄弟姐妹,我也有非常多的表兄弟姐妹。我们的家庭保持着所有传统的食物、节日习俗和天主教的宗教活动。可以说,我们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意大利裔美国家庭。
相比之下,我的父亲在少年时期的15年里,几乎没有表兄弟姐妹的陪伴。我个人的身份认同一直是意大利裔美国人,尽管实际上我只有一半的意大利血统。这就是我的故事。填写美国人口普查表格时,一个的族裔认同完全取决于你的自我认知。
至于拉美裔群体,他们在80-90年代主要是通过移民进入美国,但如今这种情况已经有所变化。现在,拉美裔人口的增长更多源于他们较高的生育率。在美国,拉美裔家庭一般非常庞大,而这种高生育率也促成了拉美裔人口的增长。如今,拉美裔占美国人口的19%,但只有13%的人有投票资格,因为大部分拉美裔人口相对年轻,尚未达到法定投票年龄(美国规定年满18岁才能投票)。所以,第一代和第二代的拉美裔家庭普遍还比较年轻。这种代际变化已经显现,同时我们也看到了拉美裔在美国政治中的力量在逐步增强。
在2012年总统大选中,拉美裔选民占所有投票选民的10%。到2020年,拉美裔首次成为少数族裔中投票最多的群体,超过了非裔美国人。为什么一些人说拉美裔在美国的政治影响力依旧比较小?因为加利福尼亚州、佛罗里达州、纽约州、得克萨斯州、亚利桑那州,这五个州有比较多的拉美裔人群。拉美裔在这五个州有较大的影响,但在其他45个州的人口占比依旧较小。
下面说一下亚裔人口。目前大约有7%的美国人是亚裔。有一些专家预测,到21世纪末,亚裔和拉美裔将成为美国最主要的少数族裔,并且这种影响将持续下去。这只是一个预测模型,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因为中间可能会有许多变数。例如,在2010年到2020年这十年间,非裔人口的增长率大约是8.5%,而拉美裔和亚裔的人口增长率均在20%左右。还有自我定义为多种族或混合族裔的人口,总增长率大约为30%。
亚裔移民对美国人口增长的贡献十分显著,来自亚裔的移民数量约占美国人口增长的3/4,而只有1/4的增长来自拉美裔,后者主要是通过较高的生育率来增加人口。因此,这是两个非常显著的趋势:亚裔通过移民增加人口,而拉美裔则通过高生育率增长增加人口。
亚裔在美国政治中的影响力也在逐步显现。大约一半的亚裔美国人认为自己不属于任何特定党派,他们既不认同共和党,也不认同民主党。在20世纪90年代,亚裔倾向于投票支持共和党,但在克林顿时期这一趋势有所变化。年长的亚裔美国人,尤其是那些在70年代或80年代移民的,曾更多地支持共和党,而他们的子女则更倾向于支持民主党。
共和党曾试图吸引更多的非裔选民支持,但未能成功。共和党在少数族裔中的主要目标选民仍然是亚裔和西班牙裔。在2020年大选中,尽管特朗普败选,但他的亚裔支持率有所上升,比2016年增加了11%,拉美裔支持率也增长了6%。拜登在白人选民中获得了更多的支持。大家要持续关注美国大选周期,因为随着人口变化,一些趋势并非一成不变的。人口变化无疑会影响未来的选举结果。共和党在争取少数族裔选票方面的有些表现不错,特别是特朗普在这方面的表现,相较之前的部分共和党候选人显得更加出色。
在2016年,出现了许多人称之为“拉美裔的崛起”的现象,当时特朗普正步入总统竞选的关键时刻。在他刚刚宣布竞选时,确实发表了一些引发争议的言论,特别是针对来自墨西哥的移民。他对拉丁裔施加了非常严格的移民限制,并且推动在美国南部建立边境墙,这种举措引发了广泛的批评。基于一些基本判断,许多人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拉美裔的投票人数将会持续增长,并且他们可能会投票反对特朗普的政策。然而,事实却有所不同,2016年拉美裔的投票率较2012年有所下降,而特朗普在拉美裔选民中的支持率比预期的还要高。
此外,我们可以看到,非裔政客一般在非裔人口较多的地方当选,拉丁裔政客一般在拉丁裔人口较多的地方当选。而亚洲裔则是唯一有些不同的群体。举个例子,鲍比·金达尔(Bobby Jindal)曾是路易斯安那州州长,也是美国首位印度裔州长。2011年,南卡罗来纳州也出现了一位亚裔共和党州长尼基·黑利(Nikki Haley)。可以看到,亚裔政治领袖也可以在其他族裔占多数的地区获胜。
在州层面,亚裔的政治代表较少。首位亚裔女性州长并非来自亚裔人口较多的加州或夏威夷,而是来自一个亚裔人口较少的州。越南裔在美国的分布较为特殊,尽管加州有一定数量的越南裔,但作为一个较小的亚裔群体,他们的人口占比相对较低。如果将不同国籍的群体细分开来,可以发现,古巴裔美国人大多倾向于支持共和党,而越南裔美国人也更愿意投票给共和党;相比之下,印度裔、华裔和日裔则更多支持民主党。这些投票行为中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进一步说明了美国政治中不同族裔来源对选举的影响。
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趋势是,近年来共和党在亚裔美国人中的支持率有所上升。几乎每个不同的亚裔国籍群体都展现出类似的趋势。例如,华裔美国人在最近的三次选举周期中,其政治倾向发生了显著变化。韩裔美国人也呈现出类似的波动,但相比之前的人口变化,幅度还是相对有限的。
我想再列举一些例子,涉及来自不同地区的政治现象。首先讲弗吉尼亚州和马里兰州。历史上弗吉尼亚州曾长期被一些重要的政治家族控制,通过垄断选票来主导选举并维持一个党派的政治统治。然而,过去几十年中情况发生了变化。弗吉尼亚州不仅是美国人口变化最显著的州之一,也是过去几十年中最可靠的共和党大本营之一。但在2008年奥巴马竞选后,弗吉尼亚州转向了民主党。有政治学者认为,随着人口的持续变化,民主党副总统哈里斯今年在该州获胜的可能性很大。
从1950年代到2004年,弗吉尼亚州的人口结构经历了显著变化。在过去的25年里,白人占总人口的比例从75%下降到约50%,而亚裔、拉美裔和非裔美国人的比例则显著增加。这种人口变化对该州的政治产生了重要影响。
弗吉尼亚州的一些郡县也是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在2000年,亚裔人口仅占该州总人口的5%-6%,混合族裔约占2%。该州当时还是一个主要支持共和党的州,总人口约为40万。然而,到2020年,白人比例已下降到53%。与此同时,亚裔人口在20年间从5%增加到22%,其中26%的人口在国外出生。此外,43%的孩子至少有一个父母是非美国出生的。这种变化令人惊讶,而弗吉尼亚州的一些郡县也成为全美人均收入最高的地区之一。这体现了美国移民成功的故事,以及移民人口如何深刻改变了当地社会结构。弗吉尼亚的高科技产业吸引了来自东北亚和东南亚的高技术人才。
在华盛顿更远的一些周边地区,同样出现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变化。令人惊讶的是,1990年,这些地区只有12%的黑人,而现在,白人只占25%,黑人占22%,亚裔占10%。此外,这里有60%的人口是国外出生的。这意味着,曾经的共和党阵营现在正逐渐转向民主党。随着人口的日益多样化,美国的治理方式也会随之改变。
我们来看一下2020年的数据:拉美裔人口增长了50%,亚裔同样增长了50%,黑人也有显著增加,而白人的增长率仅为1%。这为民主党带来了可观的前景,只要他们能够继续保持现有选民的忠诚度。当然,族裔的投票模式也可能会发生变化,我们还需要观察未来的发展。令我感到意外的是,2020年有20%的黑人男性投票支持特朗普,尤其是在关键的七个州,特朗普要感谢这些选民。这对于民主党来说是一个惊讶的结果,因为他们没想到这些选民会转投共和党。至于这些少数族裔的选票数量在未来是否会下降,现在还不确定。
在拜登担任总统期间,拉美裔选民可能会成为一个问题。此外,不同代际之间对领导人看法的变化也是一个重要主题,许多选民对美国政府对待巴以冲突的政策感到非常不满,这可能会改变许多美国年轻选民的态度。我们还可以看看美国大学的情况,近年来美国校园里爆发了许多抗议活动。这些年轻选民可能更多倾向于支持民主党,而哈里斯目前的表现也相对较好。然而,现有的投票模式并不能准确预测未来的变化,因此我们需要保持谨慎,不能轻易对未来人口变化和政党竞争之间的关系作出结论。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少数族裔会一直支持某个特定政党。事实上,少数族裔选民同样有可能支持另一个政党,这就是我今天想表达的一个中心观点。美国有一些政客,他们往往将少数族裔视为对美国“传统文化”的挑战,并称之为“冲突”。我的祖父母和父母都是来自其他国家的移民,实际上,美国每个人的祖先都来自不同的国家。美国一直是一个移民国家,并不存在统一的“白人文化”。有时一些极右翼的分析家提及“替代理论”,他们认为少数族裔的增加将取代传统的白人文化,并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这是极右翼政治家的一种观点,我非常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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