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性被家暴:为了面子,我不敢求助

当男性被家暴:为了面子,我不敢求助
2024年11月06日 18:31 十点读书

全国妇联发布的一项数据显示,22.9%的女性和19.9%的男性都曾遭受过家暴。

令人意外的是,男女遭受家庭暴力的比例相差并不大,但在过往被报道的家暴事件中,却鲜少看到男性受害者的身影。

受男性尊严、“家丑不可外扬”等传统观念影响,大多数男性在遭受家暴后会选择忍气吞声,很少向外界求助。

红星新闻曾报道,沈阳有一家专门为男性设立的家暴庇护所,开设五年没有一人入住。

在东北,女性地位普遍较高。一份700多人的沈阳市男性抽样调查显示,约有20%的沈阳男性在家庭中遭遇过谩骂和殴打,超过65%的男性称遭遇过包括经济暴力在内的家庭冷暴力。

今年37岁的邵英华(化名)是沈阳本地人,妻子于然(化名)性格强势,脾气暴躁,在两人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于然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屡屡对邵英华实施家暴。

从经济管控,到语言侮辱,再到身体伤害,邵英华对于然的暴力行为一再退让,身心均遭受重创,却始终没敢提出离婚,也不曾向外界披露于然的暴力行径。

被家暴的男性在害怕什么?他们有哪些无法言说的困境?

以下根据邵英华的口述内容整理完成。

房间大约有十三四平,两张单人床,床上铺着蓝色条纹床单,床旁边是两个床头柜,房间里有空调。

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邵英华走进了这所设立在沈阳的全国唯一一所男性家暴庇护所。

随后,工作人员还带他参观了庇护所的心理访谈室、音乐放松室和最具特色的宣泄室。

在宣泄室里,邵英华看到两个“男性”宣泄人偶(供求助人捶打,发泄怨气),左侧的人偶留着寸头,戴黑墨镜,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这种巧合让邵英华有些哭笑不得。

工作人员向邵英华介绍,只要办理入住手续,就可以申请长达十天的免费食宿。

在前台办理手续时,邵英华犹豫了。刚才参观宿舍,他发现所有宿舍都是空的。

在东北男人心里,面子是第一位的,而这种共性在邵英华身上也不例外。

沈阳的家暴庇护所/图源网络

最终,他向工作人员随便找了个借口,从庇护所落荒而逃。

“只要不住进庇护所,就不算被家暴,只是夫妻矛盾。”邵英华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是他最后的倔强。

邵英华的婚姻,从表面上看是让人羡慕的。

他和妻子于然都在银行工作,邵英华在信贷科,于然在出纳科。

两人结婚十年,有房有车,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孩子是被双方父母带大的,没让他们操过心,他们具备大多数幸福家庭的硬件。

于然高挑漂亮,是银行的“行花”。不光多才多艺,业务能力也强,每年的业务考核都是行里第一,还拿过几次省里第一。

相识之初,邵英华就发现于然的性格很强势,但他觉得于然强势是应该的,因为她确实比自己优秀。

于然是独生女,父母是银行老员工,而邵英华的父母是农民,他是标准的“凤凰男”,他自觉能配得上于然的只有身高。

邵英华和于然是自由恋爱,谈恋爱的时候,邵英华还只是行长的司机。

于然拒绝了很多优质男士,包括几个分行长的公子和业务部主任的儿子,最终选择嫁给邵英华,让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邵英华曾多次询问于然为什么会选择他,于然总是开玩笑似的回答:“柿子要捡软的捏。”

邵英华多次追问,于然才表示,她觉得邵英华性格好,安分守己,体贴入微,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可以减少婚姻中的消耗,让她保持完整的自我。

一开始,邵英华还觉得于然是在夸奖他的优点,结婚年头多了,他才逐渐意识到,于然在走进婚姻时很清醒。

她深知自己任性、暴躁,伺候不了位高权重的公子哥,选择“下嫁”邵英华,不但会使男方在心理上“臣服”,公婆也会更加重视,这样一来,便坐稳了家中“女王”的位置。

于然对邵英华的父母很好。

两人结婚后,邵英华的父母仍在郊区租房生活,于然便对邵英华说:“不能我们住新房,让公婆租房住。”

她很快在郊区为公婆买了一套近两百平的四合院。怕老两口住着不踏实,办房本的时候,于然坚持写了邵英华父母的名字。

从那时开始,公婆便把于然当成女儿看待,比对邵英华都好。

以至于后来,当邵英华向父母哭诉于然家暴他,老两口根本不相信,邵英华的父亲甚至说:“我就不信那么好的孩子能欺负你,你要是敢提离婚,我打断你一条腿。”邵英华有苦难言。

于然和邵英华的结婚照

于然对邵英华的暴力是从经济掌控开始的。

结婚初,邵英华便主动上交了自己的工资卡,他觉得这是信任的基础,更何况他的父母经常教育他:“亏妻者百财不入。” 

于然每个月会给邵英华五百块零花钱,但这点儿钱根本不够用,给车加几次油、买一条烟就没了。偶尔想和朋友出去聚一聚或者遇到意外状况,邵英华都捉襟见肘。

本指望行里的奖金和加班费可以弥补一下亏空,可于然在出纳科,行里一发补助,于然便将两人的奖金直接领走了。

邵英华觉得有点儿憋屈,向于然申请能不能多发点儿零用钱。

于然拒绝了:“等以后有了孩子,会是很大一笔开销,从孩子出生到大学毕业至少需要一百多万。

再说,等父母老了也要我们帮衬,如果我们现在大手大脚,没有规划,以后怎么办?”

邵英华最怕于然提“帮衬”两个字,因为需要“帮衬”的恐怕只有他的父母。

于是,邵英华只能沉默着走进厨房,转头看看于然新做的镶钻美甲,至少要一两百块,邵英华的心里感觉很不平衡,但又不好报怨妻子“双标”,只能忍耐。

邵英华会修车,他偶尔会在节假日去朋友的车行帮忙,手头终于有了一笔小钱。

但邵英华的小金库很快暴露了。

有一次,行里组织去海南旅游,邵英华回来时给于然带了一条珍珠项链。于然问他哪来那么多钱,邵英华如实汇报。

于然没有指责邵英华私藏小金库,而是平静地说:“既然你能自力更生,我每个月就不给你零用钱了,再给儿子存个教育基金。”

邵英华想反驳,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为了息事宁人,只能闭嘴。

于然对邵英华经济管控不到两年,又晋级为语言暴力。

于然怀孕的第二个月,对邵英华说:“你不能一辈子做行长的小跟班,工作时间不固定,每天随叫随到,还没前途。

等孩子长大了,别的同学问:‘你爸是干啥的?’孩子说,‘我爸是司机’会让人瞧不起的,我想把你调到信贷科。”

于然的姑姑是总行的副行长,凭着这层关系,没出三个月,邵英华真的被调到了信贷科。

工作调动之后,邵英华不但涨了工资,在时间上也自由多了,下班后的时间,他都用来在家照顾怀孕的于然。

于然孕期反应大,孕吐严重,口味还特别刁钻。凌晨想吃螺蛳粉、冰淇淋是常有的事,这些邵英华都可以无条件满足,但于然愈发刁钻的脾气也令他很头疼。

一件事不合于然的心意,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邵英华都会迎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忘记于然孕吐,用了有香味的洗面奶要挨骂;尿尿时没掀马桶圈挨骂;毛巾没摆正挨骂;牙膏从中间挤挨骂;纸抽分割线撕裂了挨骂……

从一开始的“能不能长点儿记性”到“你离开我什么也不是”;从“一个大男人自己媳妇都伺候不好”到“你吃软饭吃习惯啦”,于然的用词越来越刺耳。

虽然听着扎心,但邵英觉得于然正怀着孩子,受孕激素影响,可能会口不择言,骂几句又能怎么样?他统统忍了下来。

邵华英并没有意识到,于然经常性的谩骂实质上是一种精神PUA。

在于然口中,邵英华是一无是处,依附妻子的无脑男。

渐渐地,连邵英华自己都认为,家是媳妇给的,工作是媳妇调的,父母是媳妇帮衬的,他真的像于然说的那样,是个“立不起来的无用男”。

邵英华越来越软弱怕事,什么事都要向于然请示,哪怕是想买个西瓜,也要打电话征求妻子的意见。

孩子出生后,于然对邵英华的精神控制开始升级为惩罚式的“冷暴力管控”——

不听话,就冷藏。

到信贷科工作几年后,随着职位升迁,邵英华的应酬多了起来,偶尔回家晚了,于然就给他脸色看,甚至把他关在门外。

邵英华也厌倦了于然对他的管控,开始“忤逆”于然。有时候,他即使按时下班,也会在车里坐一会儿,抽支烟再上楼。

邵英华和朋友聚会

这个时期,邵英华仍然没有意识到于然的经济掌控、语言暴力、人格贬低、精神控制是“家暴”,他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别扭,心里不舒坦,但又挑不出妻子的具体毛病。

有一次,邵英华陪客户应酬,回家已经是凌晨了,他怕打扰于然,偷偷溜到次卧休息。

半夜,邵英华觉得口很渴,当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突然看到于然穿着白色睡衣,披头散发站在他床边,邵英华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

这时,于然突然开口了:“你整天不回家,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邵英华无奈:“大半夜不睡觉,你胡思乱想什么?”

“生完孩子我胖了三十多斤,脸上还长了斑,最近一段时间,你回家越来越晚,还敢顶嘴了,我老闻到你衣服上有香水味儿。”于然说。

“哪有什么香水味呀?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邵英华不耐烦地说。

于然盯着邵英华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从这天起,于然开始和邵英华冷战。

于然的冷战不仅是不说话那么简单,而是真的把邵英华当空气。

邵英华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冷战的女人,无论怎么讨好她,哪怕放下男人的尊严跪地求饶,她就是不理睬。

在家里,于然只和儿子说话,邵英华插嘴,会被直接过滤掉。

于然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晚上十点多了,邵英华给她打电话不接,邵英华打给丈母娘才知道,晚上母子俩不回家了。

两个人冷战最长的时间是一个半月,那段时间,于然甚至删除了邵英华的微信,拉黑了电话。

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各干各的,各吃各的,各住各的,家成了监狱,让人窒息。

邵英华不记得自己认了多少次错,写了多少回保证书,最后去求助丈母娘,于然才终于松了口。

邵英华写给于然的保证书

丈母娘劝邵英华:“孩子,你多担待,让她赢吧,她心不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这当妈的也不是她对手。”

冷战之后,于然觉得收效甚微,邵英华“死猪不怕开水烫”,起不到什么警示作用,还不如有仇马上就报。

于是,于然开始频繁对邵英华动手,生理期不舒服打、在外面受了委屈打、儿子考试不理想打,邵英华被于然收拾到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为了家庭和睦,邵英华一直忍耐着,儿子有样学样,也跟着于然一起欺负邵英华,母子俩甚至在邵英华午睡时,将十多个冰袋塞进他的衣服。

邵英华跑到卫生间,把冰袋取出来,听到母子俩在外面笑,还听到儿子用稚嫩的声音说:“爸爸是个大废物。”邵英华坐在马桶盖上哭了。

一个大男人,混到这份儿上,却无处诉苦。和老人说,怕他们担心,和朋友说,怕被笑话。

邵英华撑不住的时候,偷偷拨打过妇联的“热线”,只是想得到点儿不偏不倚的关怀。

接电话的李大姐告诉邵英华,这没什么丢人的。

近两年来,有三分之一的求助电话来自男性,不只东北男性,全国各地的男性在家庭中遭遇暴力的情况越来越普遍。

可聊了半个多小时,大姐除了让邵英华好好和媳妇沟通,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

为了躲避妻子,邵英华开始频繁以加班为借口不回家。

于然对邵英华的逃避心知肚明,暴力随之升级,轻则撕咬抓挠掐,重则擀面杖和“二踢脚”,邵英华不敢大声喊,更不敢还手,只能求饶。

在东北,女性的地位普遍比较高。男孩从小就被教育要让着女孩,长大后更是轻易不敢打女人。

在东北,家暴的男性甚至会遭遇“社死”和“围殴”。

邵英华最怕同事或者朋友找他出去喝酒,哪怕是夏天,他都不敢穿短袖,更别提光膀子了,因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偶尔让朋友看见了,只能解释说,是自己家猫挠的。

面对于然的暴力,邵英华也试着反抗过,但事实证明,反抗只会带来更惨烈的后果。

今年5月的一天,于然在厨房煮饭,邵英华进厨房说了一句,“你煮饭的时候能不能别搞那么乱,你煮饭一个小时,我收拾厨房两个小时。”

没想到,于然反手就用不锈钢盆敲在邵英华头上,把邵英华打得眼冒金星。

儿子看不过去,对于然说:“妈妈,你怎么老欺负我爸?”

于然那天气儿不顺,她想把儿子推出厨房,结果用力过猛,孩子绊倒了,后脑勺着地,“咚”地发出一声巨响。

邵英华心疼孩子,对于然吼:“你拿我当出气筒就算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挨打就挨几下吧,你怎么能打孩子呢?”

于然火气更大了,抓起盆又想砸邵英华,没想到打空了,一个趔趄,大腿剐蹭到厨柜边缘,划破了皮。

一看于然受伤,邵英华知道惹大祸了,赶紧逃出家门,但他无处可去——

去父母家,父母不分青红皂白站在于然这边;去朋友家,不光打扰人家,还丢人;去旅店,身上那几块钱也只够买早饭。

他在手机上划着,突然就划到了市里的男性家暴庇护所,可真到了庇护所,又没勇气住进去。

邵英华正在踌躇,就收到于然发过来的照片,她拍了自己受伤的图片,上面只写着三个字:“你等着。”

于然发给邵英华的受伤照

邵英华不敢回家,又不可能永远不回家,第二天下班,他在地下车库呆了一个多小时,抽了几支烟,才鼓起勇气推开家门。

邵英华小心翼翼地向于然承认错误,于然还算正常,没怎么为难他。

邵英华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睡到凌晨三点多,突然右小臂一阵剧痛,邵英华从睡梦中惊醒,他看到于然正举着棒球棍,凶神恶煞地站在床边。

邵英华痛得满地打滚,于然赶紧把他送到附属医院急诊科,医生问诊时,邵英华不敢和医生说是媳妇打的,只能说自己从楼上滚下去,摔的。

看着于然有些慌张的脸,有那么一瞬间,邵英华动了报警的念头。但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能报警,一是怕丢人;二是担心没办法向两个家庭交待,如果闹得人尽皆知,他又怎么处理衍生出来的诸多问题呢?

于然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邵英华受伤之后,她悉心照顾,邵英华伤好之后,她对邵英华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但两人之间的问题已经大到无法忽视。

邵英华在医院

邵英华动了离婚的念头,但考虑到于然背后有两个家族撑腰,两个人又在一个单位,如果自己提离婚,肯定会背上抛妻弃子的骂名,连社交圈都断送了,所以一直犹豫着。

而于然似乎察觉了邵英华的想法,她担心双方老人发现“断臂”事件,将邵英华受伤期间所有治疗资料都扔进了垃圾桶,包括邵英华手机里存的照片都偷偷删除了。

在长期的家庭暴力下,邵英华觉得自己从身体到心理已经被击垮了。

他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找个温柔的女人,不像于然这么出色,也许能少受点儿罪。

面对于然的暴力,他已经麻木。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混成要家庭地位没地位、要钱没钱、要能耐没能耐的“废物”了。 

 编者按 

这不是一个“打是亲、骂是爱”的故事,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都是家暴。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阻止家暴应该从不再忽视、容忍和原谅开始。 

而邵英华和于然的婚姻应该何去何从,只能由他们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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