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脚下四王府村,一片近4万平方米土地下掩埋的时光秘密重见天日——经过考古人员历时一年多的发掘,三座明代墓园轮廓渐渐清晰。它们东西并排分布,均坐北朝南,前方后圆;形制和结构完整,营造工艺代表了当时最高水平。
“此次考古发掘是北京地区首次较为系统、完整地对明代皇家墓园进行科学揭露。”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张利芳说,三座墓园级别仅次于明代帝陵,对研究明代陵墓制度、营造制度、丧葬礼制、御祭用瓷、官式建筑及建筑工艺、定烧定制砖瓦琉璃等的产用模式等均具有重大价值。
“这个墓葬不一般!”
先勘探,后建设——2014年3月1日起,《北京市地下文物保护管理办法》开始施行,旧城之内建设项目总用地面积1万平方米以上、旧城之外建设项目总用地面积2万平方米以上的建设工程,应当进行考古调查、勘探。
张利芳与墓园的结缘也得益于此。2022年6月,建设前的勘探工作启动。
“勘探之初,我们在最西侧发现了一个裸露在外面的盗洞,从盗洞观察到的信息来看,墓葬规模很大。从形制推测,应该是一处明代墓葬。”张利芳说,根据文献记载,明代有资格在西山附近埋葬的人物都不一般。她和团队初步估测,墓主人的等级很高,可能是个贵族或重臣。
紧邻山下,地层大小石块石片堆积,勘探工作并不容易,但洛阳铲还是一次次带回了喜讯:通过分析洛阳铲带上来的土样,考古团队发现,地下埋藏的不仅仅有墓葬,还有享堂、围墙等地面建筑。这样保存较为完好的大型墓园,在北京地区并不多见。
那么,这片土地究竟封存了怎样的历史?初步的勘探之后,张利芳带领团队一铲一锹地开始了更细致的追问。2022年底,更加系统的发掘考古开始了。
一个月之后,惊喜接踵而至。
“越发掘越觉得这个墓不一般!”时隔一年多,回想起第一次进入东部墓园内2号墓葬时的场景,张利芳依然记得当时的震撼:四壁、墓顶使用的“磨砖对缝”工艺——这是古代建筑中的一种高级建筑工艺,该工艺在砌筑成墙时,砖与砖之间干摆灌浆,墙面不挂灰、不涂红,整个墙面光滑平整,严丝合缝。
只有皇家工程或官式建筑才会使用这样的工艺。“皇家墓葬”的猜想第一次冒了出来。
接下来看到的一幕为她的猜想提供了更多的证据:墓室摆放着一套宝座和石供座,与定陵的样式、形制极为相似,这意味着墓主人的确与明代皇室有关。
然而,遗憾的是,考古人员并未在墓中发现墓志。“我们在墓室后壁下方发现了放置墓志的痕迹,说明本来是有墓志的,但早年已经遗失了。”
抽丝剥茧破解墓主人身份
给出2号墓葬主人线索的是同一墓园内中的另一处墓葬,考古人员将其命名为3号墓葬。在3号墓葬内,考古人员发现了墓志,确认其墓葬主人是万历皇帝四女儿云梦公主,卒于万历十五年(1587年),年仅四岁。
“两处墓葬位于同一墓园中,证实2号墓葬的确也应是皇室成员。从位置上看,2号墓葬位于墓园的轴线上,3号墓葬位于墓园西侧,说明2号墓葬主人的身份比云梦公主还要尊贵一些。”张利芳与同事化身侦探,开始了抽丝剥茧的推理。
墓顶形制递给团队一把解开谜团的钥匙:2号墓葬的墓顶为仿屋式顶,根据文献记载,这种形制多用于妃嫔和皇室男性成员的墓葬中。
团队边推敲边排除:如果2号墓葬的主人是妃嫔,与公主葬于同一墓园的妃嫔只可能是公主的母亲,而云梦公主的母亲王恭妃的陵墓早已被迁到了定陵。
因此,团队更倾向于认为,2号墓葬主人为一位皇子,且死亡时间与云梦公主相差不多。根据以上线索,团队最终锁定,该墓主人很可能为万历皇帝的次子邠哀王,生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出生当日夭折。
东部墓园考古发掘突飞猛进的同时,西部墓园、中部墓园的真容也渐渐显露。
其中,破解中部墓园4号墓葬主人身份几乎毫不费力气,出土的墓志显示,墓主人为嘉靖皇帝裕嫔王氏。
而西部墓园的考古发掘则让张利芳团队花了不少心思。“西部墓园全是大渣土坑,工程量最大,进度也会相对慢一些。”在发掘过程中,张利芳明显感觉到,西部墓园内的1号墓葬规模最大,可能不是单人墓;且该墓建造的工程质量稍显粗糙。
果然,墓葬出土了两个宝座。但张利芳认为,合葬的人数可能并不止两人。“如果只葬两个人,这样的规模实在太大;而文献记载加考古证实,确有三人、七人、九人一墓的情况。”关于墓主人的身份,团队采用的还是排除法:墓顶采用的是纯券顶,早年西山一带发现的妃嫔墓即为这种形制。因此,团队认为,西部墓园大概率为明代妃嫔合葬园寝。
要确认合葬妃嫔所处的具体朝代,考古团队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出土文物讲述更多历史
目前,考古团队对皇家墓园的田野发掘告一段落,但对历史的探究却远远没有结束。
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工作站内的铁架上,从明代皇室墓园出土的文物佩戴着“身份证”,正等待着工作人员为其进行体检、修复。
“这5件是一组,香炉在正中间,两个烛台分置两旁,两个花瓶又分别摆放在烛台旁边。”张利芳走近铁架,向记者介绍出土文物。“它们原本是摆放在墓室的石供座上,与定陵的形制一样,只不过定陵出土的是黄色,这组是绿色。”
再往旁边看,是表面斑驳的龙纹琉璃瓦,龙目圆睁,庄严大气。“这件应该是来自地面建筑享堂。后续我们将对琉璃烧造的工艺、琉璃的成分等展开研究。”
有的文物距离亮相还需要更加漫长的等待。
工作站恒温恒湿箱内,几件木俑被袋子严严实实包裹着,袋子内壁附着着一层水珠。“这其实是模拟了木俑在墓室中的环境,以让它们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北京市考古研究院文物保护研究部工作人员周欣宇小心翼翼地展开袋子,让记者隔袋领略木俑的风采。“您看这木俑表面有一些白灰层,很可能是原来的粉饰彩绘。未来我们也将对其进行检测和研究。”
北方地区出土的木质文物一般都比较脆弱,对它们的保护经验也较为缺乏。这次周欣宇和同事接手的木俑,样式和工艺较之前的都更为复杂。
“文物比较珍贵,我们不敢贸然动手,要做好万全的前期准备。”周欣宇边整理边解释,目前,她和同事们正利用X光检测仪、高精度显微成像系统等设备为这些木俑进行着深度“体检”,通过无损的方式得到其雕刻工艺信息以及内部的糟朽情况。然后,根据文物不同的伤害等级,采用不同的方法对其表面清理后,进行脱水定形。
“饱水状态的木质文物更容易受到生物菌类的侵害,导致木质组织进一步劣化。而脱水可以有效防止这种侵害,同时避免木俑因温湿度变化发生变形和开裂,保护文物不受进一步损害。”周欣宇说,脱水时,工作人员会使用化学试剂将木质文物中的水分“置换”出来,再对其进行杀菌消毒。
除了对出土文物进行整理、保护、分析,张利芳的研究计划列了一长溜。
在她看来,地面建筑的发现是此次考古发掘最大的收获之一,“完整的墓园为人们了解皇家陵墓制度和营造制度提供了新的依据。此次揭示出的完整的墓葬内部结构、建筑布局等,也为建筑考古研究提供了科学的实物标本。”而这些都将是张利芳和同事下一步的研究重点。
【多知一点】
云梦公主与邠哀王
云梦公主的生母为王恭妃。王恭妃原为慈宁宫宫女,生前不受万历帝的宠爱,诞下皇长子的她不仅没有母凭子贵,反倒在宫中受尽冷落。孙子朱由校即位后为她正名,追封其孝靖皇太后的谥号,并将她的陵墓迁到了定陵。定陵发掘的时候,考古人员于她的随葬器物箱内出土了三件童装,可能为云梦公主遗物。
邠哀王的生母为万历帝最宠爱的妃子郑贵妃。在邠哀王早夭后,郑贵妃又生下皇三子朱常洵。朱常洵与云梦公主的哥哥朱常洛产生过长达数年的“皇太子之位”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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