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清早，我正在灶火做饭，烧哩糁汤，他说想喝糁汤，我就先烧哩鸡蛋茶，又烧哩糁汤。哎，谁知道惹【ra，方言：人家】个人穿穿起来了。我还说：这老汉儿，你今个清早咋长大了，不用我给你穿衣裳了？我还可欢喜了，谁知道那一清早可走了……”
栾川县大南沟深处，有一位独居的沈大娘，我们见到她的时候，老伴儿离世刚刚两个多月，大娘拉着作者坐下，就讲起了沈大伯离世那天早上的事。
“他有脑梗塞，三年了。往常还能上坡哩，今年冬天老冷，手僵，俩月都不会自己穿衣裳，一清早都是我给他穿。那清早，他自己穿穿衣裳，过来坐到锅底门跟起【方言：灶台生火口旁边】，吃了俩鸡蛋，也没喝汤，他说去尿嘞，自己拄着棍起来了。我正在那儿搅锅嘞，看他出来不对劲，勺子往锅里一扔，赶紧出来拉住他，他都想往地上倒，我赶紧俩胳膊架住他，问他：你是咋着了？你可包【方言：别】吓我啊！喊着他，他可都不知道了，身子慢慢软了，俺俩都绊倒地上，就这儿，我搂着他，惹【ra，方言：人家】走了……”
指着厨房门口的石板地，大娘讲起来两个人在一起最后的时光。
沈大娘今年72岁，19岁时嫁入大南沟深处这个村落，和大伯生育了两儿一女。3年前，沈大伯突患脑梗，大娘就陪着沈大伯，沿着山谷里的公路锻炼。慢慢的，沈大伯可以不拄棍子行走，沿着上山小路散步的时候，还能拉回来一两根干树梢，日子虽然平淡，却也舒坦。
沈大娘家是山谷深处没有搬迁出来的几户人家之一，儿子们在城里的房子都不大，考虑到沈大伯上下楼不方便，一直住在深山里的老家。
“俺家里的一辈子没啥本事，就这房子，还是我来了以后，喊上俺家亲戚们，盖哩房子。惹不是说那男子再不中用，家里头没有男子，塌破天。俩月多了，我都觉得他木【方言：没有】走，清早烧烧鸡蛋茶，喊叫他，木人答应，才想起来他死了了。俺妹子们、亲戚们都劝我，说：他走都走了了，你可不敢光想他啊，哭坏了，别人可替不了你。我啥都知道，就是光想着找人说说话……”
大娘的邻居曾经告诉作者：不管谁来，她都跟人家说起那天早上的事，儿子们接她下去住，她不下去，非说等过完百日再说。
“俺俩绊倒地上，我喊叫他，他不答应，打了个哈欠，腿慢慢慢慢伸直了，鼻子也没气了，惹就过去了。惹走，脸都没变色。他是那种赤红脸，就跟睡着了一样。我给他放到地上，回屋里拿出来褥子，出来门，那台阶都不会下了，也不知道咋着抵脑【方言：头】朝下爬出来了，给他盖盖，赶紧喊叫邻家，给娃子们打电话，打电话我都说不成了。哎呀，我心里一直是，我想着他不管咋着，得陪我再过一个年，谁知道，哎呀，就那儿，可走了……”
作者安慰大娘，也许是看一个年轻人劝慰老年人，有些好玩，沈大娘噙着泪笑了，说：“娃子儿，你说这也是正对。不管谁都是这样掰活【方言：安慰、劝】我，他已经是走俩月了，你就是再想，他也不管你了。啥道理我都知道，哎呀，木你说，搁一起50多年了，哪会能不想？给你说说喽，我心里稍微好受点……”
沈大娘家的上房门口，有很高的几层台阶，院子里用木杆和竹竿搭了一个凉棚，大娘说：“山里野猪多，就种了一块玉谷【玉米】，也叫野猪糟蹋不中了。一亩多地，满共就打了三布袋玉谷穗。往后，老汉儿也走了，光剩我一个人，那点地，我也不种了。”
对于贸然来到家里，大娘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拉着手一直说话，听她讲完和大伯的故事，已经是中午12点多，我们准备离开。大娘却非要生火做饭，说年轻人都很忙，听她说半天闲话，耽误了时间，一定要吃完面条再走。
婉拒热情的沈大娘，大娘一直送出来小竹园。“你看你这娃子，家里真是啥都有呀，我说叫你吃吃饭再走，你非得走，还给我带东西。你说咱俩又不认得，这叫我咋说哩？你包走，我给你拾俩鸭蛋你拿着，哎呀，包走恁快……”
不知道春节时候大娘是在儿子家过年，还是一个人守在山谷深处的竹林里面，对于古人来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是一种淡泊明志的写意生活，而对于大娘来说，竹林深处，是她共同生活了52年的家，虽然那个人不在了，大娘的脑海里，忘不去的，是大伯无处不在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