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衍华:散文|那年高考,父亲陪我走过

冯衍华:散文|那年高考,父亲陪我走过
2024年06月17日 08:24 齐鲁晚报

那年高考,父亲陪我走过

冯衍华

四十三年了。

那天早晨,我起得很早,竟然起了放弃高考的念头。正当我心乱如麻的时候,传来一阵轻微而低沉的咳嗽声。我从窗口向外望去,父亲立在院里的石榴树下,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衣,手里提一个黑色皮革包,在等着我。

昨天晚饭时,我十分沮丧地说,不考了。委屈地泪水直流。父亲说,考过不后悔,明天我陪你去。

从我家到学校有条铁路线,大约三公里长。高考三天,都是父亲陪伴我,沿着那条铁路线,踏着一根根枕木走去考场的。

就这样,1981年7月7日至9日,我在父亲的陪伴下,艰难地完成了高考。

那时,我们校级部有700多名学生,先是预选考试,我较轻松地考进了前20名。能参加高考的不足百人,父亲对我抱有很高期望。

预选后,进入强化复习阶段,为全身心应考,我选择了住校。宿舍是一间教室改成的,十名同学挤在里面。个人物品、食品、衣服、鞋袜随意乱放,一摞摞复习资料堆满床头。我们两人共用一张课桌,碗筷、暖水瓶和洗漱用品塞满桌子。紧张地考前复习,没人有时间去收拾宿舍,邋遢的同学,饭碗里还时常残留剩饭菜。家是农村的同学,每周从家中带来一些煎饼、咸菜,室内各种气味混杂,似进了一个烂菜市场。房顶垂着两个三叶吊扇,零乱的屋子,在吊扇“哼哼哼”的旋转声中,似乎才有了些活力。好在我们一整天都坐在教室里,只有晚上才回来睡觉。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

再过一周就是高考,老师的辅导开始挑选重点。这天夜里,我刚躺下一会儿,忽然,肚子一阵阵的揪着痛。我紧跑着去蹲厕所,似水库开闸一样喷泻而出。我马上意识到,定是午餐吃坏了肚子。返回,喝了杯热开水,手头上没有常备药,又是在深夜,只好强行躺下。没过多久,不争气的肚子又是一阵阵地挠着痛。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去厕所,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哗泄出。

回到床上,再也无法入睡。外面漆黑,漆黑。一连几次跑厕所,身子近乎掏空。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又痛起来,浑身害冷。这时,天已麻麻亮。同学说:“这样子可不是办法。天亮了,快去医院吧。”我一点力气也没有,轻轻地点了下头。想到高考在即,我抽搭着鼻子默默流泪。

熬到天亮,我向老师请假回了家。父亲陪我去医院,找了我当医生的姑姑。姑姑摸着我的头,说:“烧得这么厉害!”开了单子去做化验。化验结果出来,我看了一眼,见医生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也弄不明白是什么病。姑姑接过化验单,埋怨父亲说:“哥,咋才和孩子来呀?菌痢!都三个加号了。抓紧住院输液。”听罢,我的头都大了,说:“姑姑,我要高考,能不能拿点药回家?我还要复习。”父亲说:“听你姑的,看病要紧。”

在医院输完液,父亲陪我去学校取了复习资料,沿着那段铁路回了家。

我知道我给家人添麻烦了。那年,家中正盖新房,父亲有冠心病和肠胃病,天天喝中药。宅基地刚批下来,父亲就拖着孱弱的身子,寻亲访友,四处筹款。既使如此,还是全力支持我高考。正是需要我的时候,不仅帮不上忙,还躺在医院里要父亲来照顾。稍稍好点,我便带了黄连素回家休养。

住院三天,恍若过了一年。脑子里早把老师辅导的重点忘得一干二净。考试前一天晚上,似梦若醒中,感觉复习的一切全忘记了。我紧攥双拳,像抡起两个铁锤,狠狠地砸向床板,擂得山响。忧郁、焦虑、狂躁的心态根本无法读书。父亲听到响声,隔着房门说:“不着急,咱发挥出来就好。早点休息吧。”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7日上午,父亲送我去学校。第一课考语文,走进考场,我的脑子里似有个黄蜂窝,“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作文题目是“仔细阅读《毁树容易种树难》,写一篇读后感。”作文本是我的强项,却不知如何开头。语文知识做的更是一塌糊涂,没想到开门就挂了,心情懊丧至极。

走出校门,蓦然看到父亲正远远地向我招手。我说:“爸,你咋没上班?”父亲说:“我请假了。你病没好利索,我不放心。我们去吃饭吧。”父亲带我去饭店,要了个鸡丝馄饨和两个热乎乎的油酥火烧。我刚拿出母亲给我烙的油饼,父亲将馄饨端给我,一把抢过油饼吃起来,说:“你姑姑说不能吃冷食。”见我郁郁的样子,父亲接着说:“考过就不想了,安心考后面的。”吃过饭,我说:“您回家吧。我去学校再看会书。”父亲应着,望着我进了校门。

下午,我走出考场时,见父亲还在校门口蹲着。

三天考试,父亲陪伴了三天。出榜那天,我全无信心看榜。父亲说:“我和你去。看了,咱才做今后的打算。”

父亲是怕我出事。我说:“您放心吧,我看了就回来。”我走在那条铁路线上,步履那么沉重。一列满载陶瓷的货车轰隆隆驶过,那是驶向远方的希望专列。

到了学校,看到上榜的同学欢天喜地说笑着。我悄悄地躲到角落里,瞅上一眼,突然,头晕目眩,无法自持,整个身子轻飘飘的,要倒下去。似有一块巨铁沉闷地锤在我的胸口上。尽管心中早已有数,一旦面对,还是经不住这沉重的打击。毕竟预选考试后,曾被老师和父亲寄予厚望。大学梦碎了,青春一片灰色。这是我学业的一个句点。

恍惚中,感觉谁拉了我一把,转头,是父亲。

父亲拉住我的手,说:“没事。回家吧。”

他的手温热厚实有力。这时,我感到,秋日阳光,热烈而刺眼。我麻木地点头应着,脑子里一团糨糊。

父亲陪我沿着那段铁路线,依然是踩着那一根根枕木往家走。一路上,父亲不怎么说话,为了安慰我,偶尔说声不碍事。

父亲人消瘦,身子却很硬朗,步履稳健,一双大眼,澄澈透明。平时性格爽朗,幽默,多爱说笑话。这些天,却始终沉默寡言,满腹心事。我的心中满是自责,是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这时,“呜-呜-呜”,一阵急促的火车笛声响起,一列运煤专列呼啸而过,哐哧、哐哧地压过那一根根枕木,压在我的心上,也压碎了我诗和远方的梦想。

进了家门,父亲见我一句话不说,劝道:“我打听过了,接下来,政府机关、银行、工商、税务都在招干。凭你的成绩,去哪里都没问题。你还年轻,今后的路长着哩。学业结束了,读书无止境。”

在父亲的劝说下,经过几天的调整,我又拿起了书本。九月,我成了一名银行员工。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光里,我把业余时间全部用在了读书和写作上。先后读了电视大学专科和山东大学函授本科。更多的时间阅读了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全部教材,读了《红楼梦》《三国演义》《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百年孤独》等中外名著。正是广泛地阅读,叩开了我文学梦想的心扉。先后与哥哥出版散文集《春天的梦》《古窑韵事》两部,出版长篇小说《涅槃》《工会主席》两部和中短篇小说集《铁算盘》一部。

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都会成为你未来人生路上的垫脚石。

2017年,父亲因病去世了。沉积我青春记忆的乡村,因旧城改造已然消失,但那条百年铁路线还在,只是早已废弃多年,落寞孤寂。四十多年了,似乎那列呼啸而过的列车鸣笛声,依然响彻天际。

我再次踏上它,忆念起曾经的高考往事,泪水模糊了双眼,泪光中又看见父亲在铁路线上伴我前行的孱弱身影。

  冯衍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荣获首届全国金融作家“德艺双馨”荣誉称号。出版有散文集《春天的梦》《古窑韵事》(与哥哥冯彦伟合著),《十八棵树》(与人合著)三部。长篇小说《工会主席》《涅槃》两部。《涅槃》荣获聚焦工行全国金融文学大奖赛金奖、第二届中国金融文学奖。《工会主席》荣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新作奖、淄博市第十一届文学艺术奖、工商银行首届全国文学大赛一等奖。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铁算盘》一部。省行工会办公室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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