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最新长篇小说《人间信》:写给心灵的忏悔书

麦家最新长篇小说《人间信》:写给心灵的忏悔书
2024年06月18日 17:22 齐鲁晚报

□钟倩

人生在世,总要相信一些什么。麦家的最新长篇小说《人间信》,就是写给心灵的忏悔书。这是一部真情流露的乡土之书,也是众生喧哗的悲悯之书。用他的话说,“我想掂量人性深里的一些东西,和读者分享在挣扎中站起来的勇气。”

他依然像个“福尔摩斯”,泅泳在时代与个体的滚滚洪流中,只为一步步逼近历史现场,捕捉到些许真相,从而找准自己的位置。

借助奶奶的讲述,“我”——蒋富春走进家族的现场,小姑上吊,父亲成了当地人口中不争气的“潦坯”,爷爷被石头砸死,奶奶与邻居阿根大炮结下的仇恨,错综交织成复杂的关系之网。

与此同时,“我”的视角与成年人的视角,“我”的不理解与最后的和解,小说上、下两卷形成一种文本互照,从而拓宽了小说叙事的景深。特别是“我”与知青娄老师,同学蒋琴声、陆军,奶奶的干女儿张桂芝等,以“众生”百态构建“众声”格局。

“奶奶已经轻得像一个纸人,一个魂灵,我可以轻松捧着她,像捧着一对翅膀,一个灵魂,要飞起来,同时我的泪水也像长了翅膀,呜啊呜啦在往后飞,呜啊呜啦地飞呀飞。”这不仅是对奶奶的同情,更多的是对“微尘众”的包容。

读《人间信》,很容易让人想起蔡崇达长篇小说《命运》里年过九旬的阿太蔡屋楼。

15岁那年,阿太就背负上“终生无儿无女送终”的残酷预言,她却逆行而上,与生活一次次过手,丈夫离家失踪,父母撒手人寰,她带着两个女儿四处讨公道,相依为命过日子。多年后,传来丈夫音讯,他在马来西亚靠养殖发家致富,阿太将两个养子和妹妹送去,自己守着身有残疾的养女,过完圆满的一生。作者有句话很是耐人寻味:“我们终将生下自己的命运,我们终将是自己命运的父亲母亲。”阿太用执拗和不服输扭转了命运的结局,命运才是她这一生唯一亲生的孩子。

无独有偶,《人间信》里的奶奶、母亲、妹妹,三代女性都历经男性的缺位,在残缺中走向完满。正如书中写道:“命运再次告诉我,它待我真不薄,尽管我薄待了那么多人,但命运是大人,不记我这小人过。”这是千帆过尽后的灵魂忏悔,何尝不是回归自我的起点?

中国式家庭内部代际之间的因果循环,本身也是一部人性的生存图鉴。痛恨父亲、与父决裂、被迫和解,蒋富春与父亲的镜像关系折射出大时代背景下人与自己的和解。

父亲的“病根”源自两方面:一是爷爷去世早,令他失去了约束;二是成家立业时,他结交了好赌的“淘蛋”。因此,奶奶的“家法”成为家族内部的精神刻度,抑或对父亲缺位的一种威慑。

麦家不愧为讲故事的高手,细节足以说明。父亲屡教不改,泡在三脚猫家赌博,奶奶被彻底气疯了,没想到第二天两只溃疡的“死脚”又复活了,像死人复活一样。寥寥几笔,生动、传神,凸显命运的悲剧性。

从《人生海海》到《人间信》,麦家的叙事始终内蕴着苦难的精神底色,是对乡土大地的重新发现,也是对未来生活不确定性的深度开掘。

巴赫金在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时有一个观点:人的心灵永远处于不确定之中,也永远处于充满变故的未完成中。这也抛给我们一个困扰已久的共性问题:当我们谈论人性时,该谈些什么?答案千姿百态,但有一点无可否认,那就是人无完人,真实的人都有瑕疵,这并不影响外界的评价,完美的人乃是塑料人。一味放大缺点,抑或塑全“形象,皆是致命的败笔和写作的惰性。

在这本小说里,我切身感受到了麦家对于不确定性的呈现与探索。

因遭到父亲一顿痛打,蒋富春踏上离家的逃离之路,食堂打过零工,学校看过大门,进入部队当兵,后来被提拔为文化干事。作者特别擅长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比如小妹找他的场景。他坐火车去部队,小妹在后面追赶,“她在跑动中披散的头发、拖地的布袋、狂躁的步伐、绝望的神情,彻头彻尾透着一身风卷残云的悲凉和凄惨。”多年后回想起来他就落泪,“他落下的不是泪,而是心。”两次濒死的伤口、父亲八年的牢狱、亲人的血水和泪水,伴随火车开动,从此都离他远去,也意味着精神血脉的割裂。

按照惯有路径,伴随孙子的出生,一家人从此便过上幸福生活,麦家却一笔荡开去,写到母亲进城看孙子,带着实施“家法”的朱漆木桶,像当年奶奶惩罚父亲那样,儿子认了错,她才认孙子。这一幕与后面的“认奶奶”又形成互补:奶奶并没有死,跑到寺庙里,救下女研究生张桂芝,被认做干娘,多年来她隐姓埋名往家里寄钱,本身也是赎罪。

人间信,是“无尽信”,也是命运的“自白书”。

在世俗眼中,父亲是“潦坯”,即便坐了八年监狱,后来投奔日本老板依然不检点;但在母亲眼中,他是无辜的,替他开脱罪名,“把父亲潦倒、轻浮、赌博、坐牢的一生之错、之罪都转嫁到他人身上、命运头上,父亲不过是时不济、命不好,替人受过,被人毒害。”

父亲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社会的产物,所以麦家有一份感同身受在里面。结尾处的“众声”是作为小说的“画外音”,借助阿多诺、斯坦纳、安妮·卡森等的论述道出自己创作小说的初衷,“我和父亲的问题也许是首痛苦的诗,请容我暂且将它封存好吗?”

蒋富春的父亲,也是我们共同的父亲,这才是最该省思的地方。

(本文作者为济南80后青年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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