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影城改造:一次仔细斟酌的共赢

上海影城改造:一次仔细斟酌的共赢
2023年06月02日 09:09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

搬迁到新址之前,郭驽(中欧EMBA2019级)的公司AUD坐落在上海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的67层。在20余年的设计生涯中,他主持或参与设计了上海影城改造、北京天文馆新馆、洛杉矶格莱美博物馆等文化建筑,以及以沈阳、青岛、重庆等地的万象城为代表的一众城市综合体。

郭驽的绘图桌曾正对着世界第三高楼上海中心的双层幕墙。他说:「往窗外看,只有一栋高楼是中国建筑师做的方案,还是对面老外滩的中国银行(陆谦受,1937年设计),浦东这边没有一个建筑的方案是中国人做的,中国人只画了施工图。」

「在全球设计产业的分工链条上,中国的建筑设计行业需要进化,从分工链条的后端走向前端,从低价值端走向高价值端。」

以下是郭驽的讲述。

郭驽 中欧EMBA2019

AUD建筑设计咨询创始合伙人、设计总裁

1

只做公共建筑

我在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毕业后,去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读了建筑学硕士,之后进入著名设计企业RTKL。这家公司也在中国做了许多大型公共建筑,例如上海科技馆。

我在里面工作了很多年,直到西方世界上一轮金融危机爆发,这样一家一线跨国公司居然也被收购了。我带着团队投奔到竞争对手凯里森建筑事务所,但没想到只安定了两年多,2013年前后,凯里森又被卖了。

这些风雨飘摇,让我对过去奉为圭臬的一些观念和思路产生了怀疑。十年前的我,性格中有特别倔强的地方,觉得与其说在资本漩涡中不断被兼并收购,随波逐流,不如就痛下决心,和几位团队同伴自行创业。

出于这样朴素的想法,2013年,我跟合作伙伴一道,创办了AUD公司。想的就是要做一家中国人自己的国际化设计公司,有能力争夺建筑方案的设计权,不用跟中国同行抢,而是转头抢国际公司的生意。

最早我是作为美资设计企业的中国雇员来到上海,上海世博会的场馆建筑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坦率讲,当年的建筑有粗糙的地方,但同时有极其巨大的规模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我看到,粗糙本身展现的不是落差,而是契机。

我们是属于在中国房地产黄金10年的后半场才入场的公司,本来就来晚了,于是做了一个非常清醒的决定:绕开住宅,只做公共建筑设计。

虽然公共建筑的设计门槛更高,竞争更激烈,需要直接与国际一线公司对抗,但我们始终力图在这条国际赛道上证明自己。

建筑行业中有一些「设计」,它不是设计,真的是复制。许多设计企业在过去高度依附于房地产开发,研发与创新不足,只提供了有限的设计附加值。虽然在地产高歌猛进时看似热火朝天,但他们所获的设计费,不过是从土地红利和金融价值中分得一杯羹。随着房地产尤其是住宅市场减速,这些企业难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建筑设计行业需要进化,要跟艺术创作重新建立联系,要有清醒的观察与批判,以及表达和作用于现实的勇气。在UCLA时,我就读的建筑学院就在电影学院和媒体学院之间。而在中国教育系统中,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是把建筑作为一个实用化的、工程类的学科在看待,所谓的设计创造价值,很有限。

建筑师这个群体也需要进化。老实说,我们应该更多和电影导演,和画家、雕塑家、音乐家们交流,而不只是与工程师们合作。

2

一次绝佳的机会

所谓地产行业的寒冬,是以工业经济形态的固有观念在「盖房子」,是生产产品的思路,那样的模式势必会走到尽头。而审美经济形态的「诗意的栖居」才刚刚开始。

要跳脱房地产开发的窠臼并非易事,转而为审美经济服务也需要时间打磨,只是市场转型的紧迫没有给我们留下充分思考的余量。

2021年5月,上海影城改造的竞赛邀请突如其来,摆在我们面前。上海影城是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主场地,而上影节是中国唯一的国际A类电影节。原有的上海影城建造于1991年,它开创了中国与世界电影交流的先河。而作为国内首家五星级影院,建筑本身也充满创新精神,八十年代末期,华东建筑设计院的前辈们就以当年尚不多见的大圆弧造型,为之留下鲜明的时代风格。

这样一座知名文化地标的更新设计,自然吸引了国内外众多建筑师前来竞争。此外,改造本身的技术难度也很高:在立面形象和平面功能的提升之外,还有运营与经济回报等现实要求,而这一切都需要在已有30年历史的原有框架内,仔细斟酌结构与机电现状、消防与规划等法规要求,小心谨慎地进行。

老实说,任何建筑师面对这样一场注定激烈,却前途未卜的竞赛,难免都会犹豫。我们一旦决定参赛,就得奔着获胜去,成本难以估量,对于疫情中的企业经营势必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又有哪位建筑师能拒绝这样的机会?在正式开赛之前,我去了现场多次,心中已有了几个设计想法,按捺不住。

几度犹豫之后,我们决定加入竞赛,并且在一个半月后胜出,得到上海影城焕新工程的方案设计权。整个过程中,我们尝试卸下成败得失的功利心,还有过去20年来的经验、定式和套路。

我们提交的影城改造方案,在一层进行了一定尺度的退缩,形成类似骑楼的格局,微妙界定了建筑和街道的边界,同时给公共空间多一些让渡。我会认为,在密集的城市环境中,一个可渗透的建筑表皮比一张华美表皮更重要。

一层收退的同时,二楼向外悬挑的大平台,为市民观赏周边历史街区的风貌,提供了全新视角。

在上影业主、知名专家和主管部门的首肯与推动下,我们设计了螺旋大楼梯作为整个广场上的活跃因素,可以直达城市客厅、千人影厅和城市阳台。当有重大颁奖典礼的时候,它是红毯流线的高潮部分;而在平日,它为市民和游客提供了在「观与演」之间自由切换的打卡空间。

在原有红线之外的设计探索,是飞蛾扑火式的想法,却有赖于开发方、主管方和设计方的通力协作,是一次成功的交换与共赢。

开始做影城改造的时候,我恰好在中欧EMBA参加芮萌教授带领的《与利益相关者共赢:战略视角》实境课程,去到安徽宏村、西递、塔山等地,访谈了景区内的村民、村干部、商业运营方以及非村民租户等。

这门课给我积极的输入是,不同利益攸关方的诉求看似矛盾,其实是错位的矛盾,背后仍存在中间状态的合谋,就看你如何找到合谋的接缝。改造上海影城,给了我们难得的实操机会,去平衡和再分配有限资源。

改造之前,上海影城共有大小九块屏幕;改造之后,我们希望再增多几块屏幕。此外比如在地下室,30年前的空调机房大概占地500平米,而新设备只需要150平米,通过这样的调整,就可以挤出一些可租赁空间,用作配套餐饮、零售、音乐表演等等。

从功能相对单一的多厅影院,一变成为电影主题的文化商业综合体。新的上海影城,有望在政府适度补贴下,具备相当的自我造血能力。这是存量文化类建筑可能的改造与更新方向。

今天我们的建筑设计,大体上应当是积极的、入世的、及时反馈社会变迁的;不应该是消极的、自闭的、漠视社会进步的。

3

把中国切开了一个剖面给我看

经由上海影城项目的磨练,我们继续前进,又完成了武汉戏曲艺术中心的投标,这场竞赛依旧强手如林。我们的对手包括建筑大师矶崎新的事务所,矶崎新是2018年度的普利茨克奖得主,也是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建筑师。

AUD的武汉戏曲艺术中心设计方案

影城改造对我自身的影响,是不再限于套路化的设计。过去,我们兴高采烈地参与中国城镇化建设带来的种种项目时,不自觉会套用在国外所学的项目经验。举例而言,面对一块新的基地,我们花一分钟了解风土、日照、朝向之后,却耗费大量小时数去收集整理相似案例,尤其是国外案例以备参考。

现在我会更加内省:认真体会场所精神,新旧建筑的互动,在地居民的生活风俗、习惯做法与法规,适合本地的建筑材料,房前屋后的土生植物等等。过去总是向外求索,现在则更多叩问本心。

我们的城镇化减速提质,从增量制造转向存量改造,从为购买力设计到为审美力设计,从商业转向文化,从西方文明的东方繁荣到本土文化的自信与勃兴,从眼光向外到内观先入,这些都是演变和进化。

也是为了自我进化,我在2019年来到中欧EMBA。中欧教会了我很多事,比如同学们皆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优秀分子,这就好比把中国切开了一个剖面给我看。

中欧在一定程度上也改变了我的性格与行事,过去我是独处型的人,现在不是这样。我参访了许多同学的企业,哪怕是与建筑领域没有直接关系的生产型、贸易型公司,从他们身上找到值得学习的地方。

在洛杉矶的时候,我有几年住在好莱坞附近的银湖区,身边多是没有成名的小歌手、小演员、小作家、小制作人,也有过气的老歌手什么的。

我会关注演员的发展轨迹,比如马修·麦康纳,他在年轻时总是演爱情轻喜剧,演了多年没有突破,直到最后把擅长的类型片都演砸了。于是他回到家乡结婚生子,那几年,他完全在大银幕上消失了。等他再复出时,演的是《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为了演这部电影,他暴瘦20多斤,最终拿到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

他的故事催生了一个新词,叫3M(Matthew McConaughey Moment,马修·麦康纳时刻),很多人在期待这样的事——突然涅槃的时刻。

我曾经也在等待我的3M,但最终等到这个时刻的人少之又少。现实在无情修正我的预期:或许3M已经悄然发生;又或许它不再只是一个时点,而是一个由量而质的渐进过程。直到某个决定性瞬间怦然爆发之前,我们仍需要时刻为之做好准备。

作者:郭驽 李晖 孙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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