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任的扳机扣动之后，「与辉同行」与「东方甄选」的决裂终于尘埃落定。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苏锡嘉教授解读了「分手」事件中两位当事人选择的缘由，也试图启示同样身陷「明主与明星」「明星与群星」管理困境的公司，如何走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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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锡嘉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会计学荣誉退休教授
当年东方甄选因董宇辉而大放异彩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小作文」，除了为东方甄选的精彩崛起喝彩外，也对俞敏洪和董宇辉二人后面的相处和经营的不易做了种种分析和预测。后面东方甄选的发展证明了我的预测大部分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其实，和我一样对俞、董二人相互成就、相互制约，又相互提防的复杂关系看不清楚的大有人在。
今年7月下旬，俞敏洪和董宇辉分别发表声明，宣布「与辉同行」从东方甄选中独立出去，股权100%归董宇辉。而董宇辉收购「与辉同行」的全部款项由俞敏洪从新东方的账上拨付。不仅如此，「与辉同行」账上还有的未分配利润1.41亿元也赠送给董宇辉。这样一来，加上董宇辉先前按分配协议已经从「与辉同行」获得的利润分成，「与辉同行」的分手费在3.5亿元左右。
01
「快刀斩乱麻」的终局
尘埃落定，东方甄选的是是非非迎来终局。在这场终局中，俞敏洪与董宇辉表现出来的，一个是满满的大哥情，一个是深深的文艺范。如此情节，放在小说里或许不无感人之处，而作为一起上市公司重大资产剥离处置，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首先，这不是慷慨的私人赠与。作为个人，你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两肋插刀，可以在江湖上传为佳话。但作为上市公司的资产交易，必须基于商业规则，必须符合股东利益。对股东而言，他们需要确认：交易是必要的；定价是公允的；处置对股东是有利的。而这一切，在俞敏洪的书面和后续口头的说明中都没有明确的交代，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缺憾。交易之所以做得如此粗糙，唯一的解释是双方都有快刀斩乱麻的迫切需要。
其次，剥离以后的「与辉同行」从事的是与母体公司同样的业务，二者的经营范围目前看来是高度重叠的。我们不仅没有看到对竞业禁止的任何约定，还看到东方甄选「附赠」了交易管理系统来帮助「与辉同行」更快、更好地进入有效运作的状态。换言之，我们要用最大的诚意和最有效的手段来帮助我们的竞争对手和我们在同一市场厮杀。听起来是不是很魔幻？
问题来了：成熟稳重的俞敏洪为什么如此决绝而不顾一切地要把「与辉同行」剥离出去？原因很简单，他实在忍无可忍了。
自从东方甄选因董宇辉而大红大紫以后，俞敏洪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在商业江湖行走，老俞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口碑、声誉。这么多年，俞敏洪的善良、温暖、睿智、坚韧几乎到了有口皆碑的地步，在商学院的圈子里他是为数不多的被大家普遍仰慕和尊重的企业家。多年经营的形象（我这么说绝无任何调侃贬损的意思）居然在东方甄选上一落千丈，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往最恶意的方向揣测、推断。动辄得咎，不动也会得咎，再慷慨也会有人说他是「铁公鸡」。这种情况下老俞没得抑郁症，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换成我大概早就活成祥林嫂，到处吐苦水了。
为什么善良的老俞会如此不受人待见？因为董宇辉的粉丝群，即所谓的「丈母娘」，太热情，太爱护董宇辉，也太有战斗力。他们总觉得董宇辉受委屈了，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和补偿（其实他们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董宇辉的薪酬是如何确定的）。能让董宇辉委屈的，在东方甄选只有老俞了。于是，老俞自动地成了想象中的敌人。
俞敏洪事后在回答问题时所做的两点说明非常清楚地显示了他再也不想忍气吞声的决心。这两点说明是：无论是公司还是个人，绝不会在独立出去的「与辉同行」投资持股或合作经营；东方甄选绝不会再出一个董宇辉，绝不会再有一个明星光耀四海。
02
「明主」俞敏洪
的破局之举
明主和明星，在一家企业的结局大体就是如此。明主，不管有多么明智和大度，他必须要有控制大局的权威和力量。他必须兼顾个人和群体的诉求，平衡对业绩和努力的肯定，并且保证公司的方方面面，公司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明星的横空出世是明主的意外之喜，却也是隐隐约约的危机和挑战。
坦率地说，东方甄选如果没有出现董宇辉这样的明星，到今天可能还是一家相当平庸的电商企业，平庸到没有多少人会留意。即使今天董宇辉离开，他也已经把东方甄选提高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高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给董宇辉多少报酬都不算过分。
东方甄选从新东方孵化而来，从性质上讲是成熟公司。成熟的企业必须要保证公司不被任何个人绑架，不管绑架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得来。成熟的组织要形成「平台成全个人，而不是个人主宰平台」的共识。董宇辉成名后耀眼的程度几乎是空前绝后的，光芒万丈之下，企业内其他所有人，所有的努力都黯然无光。
其实，明星不是纯自然的产物；打造并维护明星是风险很大、成本很高的投资。遗憾的是，其他人想分一点功劳都会被外界视为无功受禄。「一将功成万骨枯」，用来形容明星光耀下的企业也大致确切。如果你是一将，当然风光无限；如果你只是万骨中的一枝，而且永远是那一枝，有点怨气恐怕谁也免不了。
东方甄选和俞敏洪能容忍董宇辉光芒万丈到今天，我觉得实在是有气度的。气度归气度，心里还是有纠结的。每次看到俞董二人同台，总觉得俞敏洪是小心翼翼、言辞谨慎（也许是我多心了）。伺候明星是既累身，也累心的活，难以持久。
这几天的俞敏洪，以我小人之心揣测，一定是如释重负，心情舒畅。衷心祝东方甄选在明星过后迎来群星闪烁、业绩长虹的稳定增长阶段。
03
「明星」董宇辉
的挑战与机遇
那么，董宇辉为什么也急于从东方甄选独立出来？我猜想，他在东方甄选过得并不愉快。明星在群星面前是不敢显露光芒的，除非他真的完全不在乎人际关系。在外人眼里，你出场销售业绩就突飞猛进，那就是你的厉害。但在同事眼里，你出场之前我们可是忙了很多天了，你退场了我们还要忙很多天。体面的事都是你来，脏活累活却都是我们干的。我们干活也就算了，但在你的粉丝眼里我们却都成了不能善待你的累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东方甄选被董宇辉绑架，董宇辉被粉丝绑架，没有主观意识和任何恶意的绑架。
现在，压力最大的应该是董宇辉了。我们来想想，董宇辉最擅长、最喜欢的是什么，最讨厌、最短板的又是什么？他喜欢谈天说地，说文论艺，风淡云清；喜欢和文化界名人、大家探讨人生哲理，喜欢文史哲经信手拈来、口吐莲花。他不擅长管理企业，不懂成本控制、细节管理；不喜欢单纯的卖货；缺乏处理人事纠纷、市场事故的经验和耐心。
「与辉同行」的独立意味着他就是公司的老大。记得有一位中欧的校友说过，公司是有限责任，但老大是无限责任；无论什么破事滥事，最后都要你来扛。董宇辉的苦日子还在后面，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他需要补的短板也太多。我始终认为，经营企业是很俗的事情，你只能用数字、用结果，而不是用情怀或文采来征服市场。捧你的、奉上鲜花掌声的是市场，是资本；一有机会就踩你的、打压你的，也会是市场和资本。无情和背叛是市场中最常见的戏码，董宇辉现在还稍显稚嫩的肩膀必须扛起这一切。
当然，董宇辉是非常聪明的人，他会成长，会进步。更重要的是，欣赏他的人真是多，我相信，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站出来帮助他，这才叫「与辉同行」。
不管有多少人真心诚意地愿意来帮助董宇辉，能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企业家的必须是他自己的磨炼、自己的挫折、自己的吃亏上当。他必须变得心意坚定、变得皮糙肉厚、变得果敢手狠，非如此不能当大任。老实说，创业者能熬过这些关口的并不多。但董宇辉不一样，因为他不是从零开始；他已经在一个足够高的、足以藐视大部分人的起点。他没有理由不成功。
靠招摇撞骗、弄虚作假成功的企业家在中国时有所见，令人心生厌恶。俞敏洪、董宇辉都是中国企业家中广受尊重和喜爱的佼佼者，他们的成功是值得我们期待和欣喜的。
来源：中欧国际工商学院
编辑：李钰婷
责编：岳顶军
